冷静下来后的梁忠, 心里多少也会思量顾容庭的这番话。虽他没再开口,但心里却也是有所动摇的。

而这时候,顾容庭又再说了另外一件事。

“二哥, 此时此刻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都关乎到成千上万将士的身家性命,可万不能感情用事。”他坚持立刻主动出战, 可能是和他本身的性格有关,但又何尝没有陆简陆将军提倡暂时按兵不动的原因呢。

因为感情, 他同陆简较量, 如今在战局上自然也较量上了。

不提还好,一提梁忠就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人有什么好!”他没提谁,但却句句提的都是谁, “小白脸一个, 凭什么叫她念念不忘?”

顾容庭十分冷静, 听他倒完苦水后,顾容庭纠正说:“你别冤枉了二嫂,她并没有念念不忘。”

“现在是没有!但之前有过!”他很气。

之前有过也不行。

曾经喜欢过也不行!

顾容庭笑了:“可当年人家跟你是奉旨完婚, 在嫁给你之前, 人家也不认识你啊。而且年少时的男女, 有个心仪之人,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了, 人家嫁给你之后, 又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你又何必再生她的气呢。”

“没做对不起我的事?这还叫没做?”梁忠近乎咆哮,“她心里想着别的男人, 这还叫没做?”

“你声音小点。”顾容庭冷了脸, 并左右瞧了瞧, 见好在是无人后,这才重又说,“你好歹也站在她的角度去想想,原是有个青梅竹马的郎君的,结果郎君突然和自己的闺友有了婚约不说,她还突然被指婚。正因她是重情重义之人,她才会如此介怀,如此念念不忘。她难忘的不一定是某个人,很可能就只是意难平而已。”

“若她真很快就接受,趋炎附势,这才可怕。”

“最重要的,是她如今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去,一颗心早早归了你。你也别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也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想想你自己接下来到底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反正这件事发生是已经发生了,谁也没有这个本事让时光倒回回去。你若还想同她好好过日子,此事就此揭过,日后谁也不许再提。若你觉得自己跨不过去这道坎儿,要么你们夫妻以后就过貌合神离的日子,要么,就此放过彼此,一拍两散。你想好了,你能接受哪种?”

梁忠认真想了想,最后结果是,他哪种都接受不了。

不想过有名无实的日子,更不想一拍两散。可要他彻底放下……他也很委屈啊。

她那么好,可她偏偏曾经喜欢过别人。如今虽是放下了,可她那颗最纯最善的心,曾经是属于别人的啊。

“我实在想不明白,那陆简有什么好?”一看就是小白脸,他单手跟他打都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自己都已经成亲了,那双眼睛还那么不老实。若不是还有所顾及,还算有些理智在,她恨不能一拳过去打瞎他的眼睛,让他再乱看。

顾容庭却笑了,安慰他说:“正是因为他远比不上二哥你,所以才没能同萧氏女修成正缘,只得了个和他半斤八两的傅氏为妻。所以,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

这句话,倒还算是说进了梁忠的心坎儿里。梁忠听后,心里稍稍舒坦了些。

“算了,我也不想再计较从前。正如你所言,我舍不得,所以注定我只能接受所有。”

但话虽是这样说,心中却始终未能真正抹得平,总有口气还窝在那儿。

顾容庭话也只能劝到这儿,再多的也不说。既谈完了私事,便又开始谈起公事来。

而这回,他倒是劝住了已经渐渐拾回理智的梁忠。

北伐军和青城守卫军休养生息有大半月时间,丝毫不见动静。原等着敌军主动出击、他们好埋伏的北狄军终于按捺不住,又再发起了进击。

因北伐军和青城军一早便做好的万足准备,且又休养好了,所以即便北狄军铁蹄再硬,这次战争也没讨着半分便宜。另外,这边正打得如火如荼时,那边顾容庭亲自率几千人后方偷袭拓跋浑的军营。拓跋浑有想到可能会被偷袭,也做了准备。

但准备没做足,顾容庭轻轻松松便烧了他们的粮草。

断了粮,就算再有精力打,也迟早是要因粮草不济而败阵的。

也不恋战,目标就是捣了敌方粮窝,所以目的一达到,立刻退兵回城。

顾容庭回了城后就立刻鸣笛给了暗号,城楼下,还在厮杀的北伐军,也不恋战,渐渐打着打着便也鸣金收了兵。

拓跋浑诧异,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刻暗叫了一声:“糟糕!”

然后也领着千军万马,立刻调头回驻扎营地。

此刻已经收了兵的梁忠等人,站在高高城楼上,望着城下疲惫不堪的敌军又匆匆而逃,不由都笑起来。

这一战没有绝对的打胜不重要,重要的是,敌军也没赢,至少我军涨了士气。

何况,烧了敌军粮草,断了他们后路,他们坚持不得几天了。

下了城楼,四方兵将高举旗帜,口中大喊:“威武!威武!威武!”

梁忠等人就是在这样的高呼声中,去同顾容庭汇合的。

见到了人,梁忠立刻说:“此一役大获全胜,三郎实乃首功。”

初战大捷,顾容庭心中也高兴,但却不如梁忠这般情绪外露。

他只淡淡笑说:“这是大家的功劳,是大家配合得好的结果。”

梁忠仍哈哈大笑,伸过手去搂着兄弟,然后一道往驻军将军府去。

首战告捷,自然是要修书一封即刻送往京中的。

八百里加急捷报即刻送往京中,太子府内,太子看了后,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太子一笑,坐下群臣自都跟着畅怀大笑。但一旁梁护,却皮笑肉不笑,心里并不高兴。

青城那边,因初战告捷,陆府上浅浅摆了几桌庆功宴。

傅文雅不喜这样的热闹,应酬完后,便于热闹的喧哗中悄悄退了出来。天很热,如今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三伏天,难得寻个僻静无人之处呆着,也到处都是蛙叫蝉鸣,恼人得很。

寻了处凉亭,傅文雅撑着微熏的身子倚靠在石柱上,刚想一个人静呆会儿,便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被这道陌生的男声吓了一跳,傅文雅立刻惊慌回头:“谁?”

这人便是梁护身边的死卫,千里迢迢从京都赶过来的,只为将家主亲手写的这封信交到这位陆少夫人手上。

他身着一身暗色衣裳,黑夜中,若不细瞧,根本瞧不见。

傅文雅蹙着眉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靠近,刚想大喊呼救,便听他又说:“在下受主之命,来给夫人送一样东西的。”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信来,递了过去。

那边,庆功宴散了后,各自回屋歇下。

这些日子忙着布战之事,梁忠同妻子倒鲜少能见上面。之前的矛盾又还没解开,关系一直尴尬着。

这日初战告捷,也无需再睡营中,正好梁忠也不想再和妻子分房睡,这回正好趁着酒醉微熏时装着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故意朝妻子贴过来。

梁忠醉也的确是醉了,被灌了好几碗酒,不可能不醉。但要说醉得迷糊了,那也绝对没有。

至少他这会儿,脑子清楚得很,还记得要借醉酒来哄妻,和妻子重修旧好。

见他踉踉跄跄的就进了屋,甚至险些撞在门框上,徐静依忙推丈夫道:“今晚还是你照顾一下二哥,让萧姐姐到咱们屋里来住吧。”

顾容庭怎么可能肯?好不易暂且休了战事,能有几日同妻子欢好的机会了,他怎么可能会放弃?

于是,顾容庭一把拉住了妻子,阻止了她进屋去叫人,然后贴在她耳边说:“你没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啊。”徐静依诧异。

顾容庭也有些醉了,身子站不直,有些晃来晃去,他索性完全靠在妻子身上。

然后继续在她耳边吹气:“二哥处心积虑,故意借醉酒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呢。我同他喝过几回,他酒量绝不只这样。”

徐静依恍然,然后笑着道:“那是真不能去打搅他们。”然后架着丈夫,驮他回自己屋去了。

次日一早起来,就见对面夫妻二人已和好如初。

徐静依望着他们笑,却只字不提之前闹矛盾的事,只看向梁忠:“二哥今日心情不错嘛,莫不是昨儿酒喝得舒服了?”

梁忠有些尴尬,但却把腰板挺得笔直,并理不直气也壮说:“昨日高兴,才多饮了几杯。喝酒哪有舒服的,以后再不喝了。”一边说,一边眼角余光瞥向一旁妻子,大有给她做保证之意。

萧清音自然了解丈夫,如今这个心结既已过去,日后夫妇二人之间便再不会有什么矛盾了。

任谁都再不能挑拨得了他们。

她心中着实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很高兴,并对未来的日子更多了几分美好的畅想。

萧清音也没说什么,只是踮起脚尖去给丈夫理了下衣领,把衣领处的褶皱抚平。

但此处无声胜有声,只这一个动作,便彰显出二人感情早已和好如初。

甚至是比从前还要好。

梁忠也享受妻子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此刻当下,他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男人。甚至,也懊悔起来,觉得自己之前对妻子态度有些过于恶劣了,他不该那样生气、发脾气,不该那样冷待她。

徐静依挽着丈夫手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笑。

至此,梁忠萧清音夫妻间的矛盾,是彻底的告一段落了。

顾容庭梁忠二人走后,徐静依过来挽着萧清音手,高兴地说:“现在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吧?”

萧清音笑容腼腆,她点点头说:“这一关算是过了。这关一过,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徐静依心中很是为她高兴,便故意邀起功劳来:“那姐姐欠我个人情啊,待日后回了京城,姐姐定要还我。”

萧清音也十分大方,立刻说:“日后你若有所求,不论是什么,我都义无反顾。”

徐静依笑:“没那么夸张的。”

二人挽手往院子门外去,却恰巧,迎面撞上了从外面进来的傅文雅。

二人脚下步子立刻止住了。

之前有求和过一回,但无疑是被人家无情的拒绝了。后来她都放弃了,也早先一步如实告诉了丈夫,随时做好她会背后插一刀的打算。

而这时,她却突然找来。

一时间,萧清音也不知道她此刻到底是敌是友。

见她们二人望着自己停住了脚步,傅文雅脚下步子也突然顿住。她垂眸停滞了会儿,似是心中也有所思般,之后,才又重新继续拾起步子往前走来。

脸上也谈不上有多少笑意,只是有些为难之色。

走得近了后,她慢慢驻足,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笑意后,主动问:“特意为你们备了早餐,我一早亲自下厨做了。你们若愿意的话,一起去吃吧?”

突然的示好,实在叫她们二人摸不着头脑。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又是在人家家里,萧清音和徐静依也不好拒绝。

只能说:“有劳了。”

傅文雅率先转身,而后她们二人相互望一眼后,静静跟上。

傅文雅慢慢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等她们跟上来,然后见人跟过来后,便又说:“其实这些日子我心里也想了很多,我也知道自己不好,但碍于面子,始终舍不下脸面来寻你。昨儿初战告捷,我想这场战争要不了多久就会大获全胜。若在此期间你我之间仍不能冰释前嫌的话,我想会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其实……其实……我这几年来过得一点都不好,我费尽心机算计来的婚约,始终是不属于我的。我抢来的这个人,他心始终不在我这儿。”

说着,傅文雅声泪俱下,好像内心深处真的十分自责般。

徐静依和萧清音两个面面相觑,内心深处显然仍是持怀疑态度的。甚至会觉得……这态度改变得是不是太突然了些?

不过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倒都没说什么。

萧清音反而还过来安抚她:“能结为夫妻,都是有缘分的。你也不必如此。过去的都过去了,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人要往前看。”

傅文雅深深叹了口气,却又摇摇头:“往前看……其实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很难的。如果时间能倒回到过去,我定不会去肖想不属于我的一切。或许……随便许个人,过的也要比现在好。”

但萧清音此刻心中想的却是,如今她倒是感激傅文雅当年的横插一刀。若没有她,她如今也不能得个这样好的夫婿。

她对陆简是再无半点感情了,如今再看他,不过就是个陌生人。

这些话,萧清音也没藏着,直接就这样对傅文雅说了出来,以表示她的确早对她的丈夫再无丝毫男女之情。

或者别说男女之情了,连点昔日旧人的情分都没有。

萧清音说这些话,不过是竭力在撇清她同陆简的关系。但听在傅文雅耳中,就有点她在炫耀如今婚姻幸福的感觉。

傅文雅强忍住内心的那股子不适,继续实施着自己的计划道:“这些年我都过得不好,越是过得不好,我心中便越是后悔。当年给你写那些信,如今想来真是后悔。我知道,你心中定瞧不起我的。也定能猜得到,其实我并没信中所写那样幸福。你从来不给我回信,不过是不想揭穿我,更不愿同我这样的烂人计较罢了。”

她突然笑:“天知道我有多想同你倾诉这些心里话,如今一切总算说出来后,我心里好受多了。”

萧清音其实挺尴尬的,她也不好再多言,只能道:“说出来就好,说出来后,压心头的那块石头就没了,就可以好好继续生活了。”

“清音,那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傅文雅突然问。

望着她那双突然转过来的,泪眼汪汪的眼睛,萧清音愣住了。之后,才缓缓点头说:“若都放下了,倒也不是不能的。最重要的是,你真的放下了吗?”

傅文雅说:“放下了……若不放下,也不会过来找你。”又道,“正如你说的,人该往前看的。又奢求那么多做什么呢?好好过日子就好。”然后就像自言自语一样,“不管他之后还会不会对我好,会不会珍惜我,我都不会再为他情绪所左右了。不管怎样,我都会好好做好自己,只要做好了自己,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顿早饭吃的味同嚼蜡,吃完后,傅文雅被陆夫人叫走了,徐静依这才得空问萧清音:“姐姐信她的话吗?”

萧清音摇头:“不信。”

徐静依蹙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突然来这样一出,也不知背后到底安了什么心。”

萧清音也想不通,但她却说:“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只要我们夫妻姐妹兄弟一条心,任她也搅和不出什么风浪来。只是她突然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实在叫人心生惧怕。”

这件事情,自然是要告诉二位王爷的。

晚上顾容庭和梁忠从外面回来时,徐静依这会儿正好歇在萧清音房中。

顾容庭回自己屋后没见着妻子人,立刻寻到了对面屋来。

“怎么了?”见她们二人似有话说的样子,梁忠忍不住问。

见顾容庭也过来后,萧清音便把今日傅文雅找她一事给说了。

“她前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大,我是信不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