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费尽口舌劝走了徐淑依后, 孟氏暂时撂下了手中的事儿,立刻去了太子妃那儿。

见这不中不晚的她过来,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太子妃忙打发了不相干的人出去, 只留两个心腹嬷嬷在屋内侍奉。

“如今天热, 暂免了你们的晨昏定省,这会儿又大中午的,你不在凤行居内好好歇晌, 跑这儿来做什么?”

孟氏接过一旁替太子妃打扇的嬷嬷手中的扇子, 亲自帮她扇风,然后斟酌着启口说:“原是不该过来打搅母亲的, 只是突然知道了点事, 不敢不过来禀与母亲知晓。”然后不等太子妃问, 又立刻提了徐淑依, “方才……四弟妹过来凤行居找儿媳。”

太子妃诧异,回首望她:“她能有什么大事?”

孟氏说:“她如今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不知道该寻谁去, 故寻到了儿媳这里来。是……是有关定安侯府里的一些事。她哭着同儿媳说她也是近来才得知实情的,不怪她, 要儿媳帮帮她。儿媳实在管不到定安侯府去,但又见她可怜, 故劝了她回去后,便过来母亲这边了。”

孟氏素来稳重, 但今日却在她即将歇午觉的时间急着来禀, 想真是什么重要的事。

但具体到底是何事, 太子妃却并不知道。

“你既这会儿过来, 想是极重要的, 你且说吧。”

孟氏应了声“是”后,才把徐淑依方才所言全都实言相告。太子妃便是心中有所准备,但听得这些后,仍是大为震惊。

孟氏说:“若她真非侯府嫡女,定安侯府里这件事若闹出来的话,怕也会影响到咱们太子府。毕竟,她如今是太子府里的儿媳妇,若宫里祖父祖母问起来,也需得好好应对。”

就算她不真是侯府嫡女,但若同徐家没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在,叫徐家认了她为义女,或是彼此默契的什么都不说,只还当她是嫡女,其实也没什么。坏就坏在,她这个嫡女的身份是她那生母给偷来的,并且她那生母还将人家好好的孩子给丢了。

这搁谁家是能过得去的坎儿?

而若侯府那边真闹得满城人尽皆知,她有那样品性的生母在,皇室怕也不能再要这样的媳妇。

那么就看四郎那边了,若四郎愿意保一保她,或还可给她一个名分。若四郎不愿,那她必得在皇室族谱上除名。

此事事关重大,太子妃觉得必须禀与太子知道。

与此同时,徐淑依那边回了伴云楼后,左思右想,突然又来了倚水居这边。

如今这事凭她的能力做不到妥善处理了,除了坦白交代,求取宽恕外,她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这一刻,她早就没了自尊。并也想好了,但凡能争取原谅,哪怕是叫她给徐静依下跪,她也心甘情愿。

徐淑依过来倚水居时,徐静依正在歇午觉。青杏和紫兰也没想到她会来,二人相互望了眼后,过来请了安,然后据实相告道:“我们王妃正在歇息,四王妃改时再来吧。”

徐淑依这会儿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立刻就说:“左右我回去也没什么事,我便在这里等姐姐吧。待她醒了,我再去问个好。”

这就更奇怪了,素来二娘不寻自家主子错就罢了,怎会这般殷勤?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二娘指定肚子里没藏好水。

但碍着身份有别,她们二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请她先坐,然后又奉了凉茶来。

既她愿意等,那就等好了,反正她们是不会为了她去吵了主子的午觉的。

入了夏后人嗜睡,徐静依这些日子日日都要歇个午觉。每每醒来时,都快申时了。

今日仍是一觉好眠,醒过来时,人神清气爽。

听到内室有响动,紫兰立刻走了进去,然后禀告说:“王妃,四王妃来了,正外面候着呢。”

徐静依本来还有些懒懒的,骤然听到这些,她立刻疲意全无。

但也没说什么,只静坐着清醒了会儿后,便叫紫兰服侍她穿衣。

差不多一炷□□夫后,徐静依衣裳完整的从内室走了出来。

瞧见她人,徐淑依立刻站起了身子。如今在这个姐姐面前的卑微、拘谨,是她从前都不曾有过的。

两世都不曾有过。

瞧着这陌生的一幕,徐静依突然有些恍惚,也突然想到了前世她跑倚水居来告诉她顾容庭战死沙场之事。

想那时候,她叫一个春风得意。

心中默念着这些,徐静依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自己坐了后,叫她也坐,然后明知故问:“四弟妹怎有空过来坐?”

徐淑依脸上笑容有几分僵硬,但顾及到眼前局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服软,道:“只是……只是想过来看看姐姐。”

从前一口一个嫂嫂的叫,那叫一个不愿意同她姐妹相称。如今呢?倒是愿意做起姐妹来了。

徐静依知道,若她不是走投无路的话,她是不会亲跑这趟过来服软的。既能来这儿,想是彻底束手无策了。

左右如今该诈她们母女的东西已经诈到,再装下去也没意思,索性不如挑明了说。

“姐姐?”徐静依轻笑一声,然后摇头,“你我可不是姐妹。”

徐淑依早猜得到他们或许什么都知道了,之所以选择暂不发作,不过是想看她和姨娘当一段时间的挑梁小丑。如今她被逼无路可走,求到她跟前来,她必然满意。

从小到大,她都和她争,和她攀比,可从没一回赢过的。原想着,就算她事事皆不如她,可她凭着自己努力,如今好歹也挣了个郡王妃的头衔。虽按着嫡庶和序齿,她仍在她下,可这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的了,她还是很满足的。

又想着,如今局势尚不明朗,她糊涂,竟亲二房不亲嗣王,日后未必能得好下场。她只等着那天就好。

却没想到,她还没能等到那日,却已输得彻头彻尾。

连侯府嫡女的身份都没了,她又还能拿什么和她比呢?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老天对她这般绝情,竟一点生还的希望都不给她。

“姐姐,你我自幼一起长大,虽说没有亲密无间,可怎么能没有姐妹之情呢?我知道我不懂事,从前做错了很多事情。可我那么做,不过就是看母亲待姐姐极好,也想博取点母亲的爱罢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竟会不是你们的亲人。我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必不会那样骄纵又不识抬举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情。”

徐淑依仍还意图以亲情打动,但徐静依听后只冷漠望着她。直到她好一番哭诉完后,徐静依才问她:“是,你一开始的确不知情,可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坏事也没少做。那个时候,娘还是你的‘亲’娘,姐姐也还是你的‘亲’姐姐,那你又待你的‘亲’娘和‘亲’姐姐如何呢?在你的认知中,我们还是亲母女姐妹的情况下,你又存了多少善心?”

徐淑依只一个劲哭,只狡辩说不是这样的,她没有坏心,她只是任性了些,不过就是赌气罢了。

“好。”徐静依不再说这个,只又道,“就算当时的事不去计较,那么前些日子,当你从柳氏口中得知真相后,你又是怎么做的?你别告诉我,暗中差人去灭口,这也是你的任性。”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数,但亲口听到说这些,徐淑依心还是冷不丁拎了下的。

还想狡辩说不是这回事,但竟连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了。她知道,他们肯定什么都弄得清清楚楚,她派出去的那些人没能回来,肯定也是他们给扣住了。

既狡辩不了,徐淑依只能跪地求饶,妄图博取些同情心来。

“我当时糊涂了,我害怕。姐姐,我把什么都告诉你,我一切都据实坦白。”

徐静依却对她的据实坦白没有丝毫的兴趣,如今她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了。甚至她还不知道的,她也知道了。

所以,徐静依淡漠道:“你若想说,也行,但却没必要在我跟前说了。你若想说,现在就随我回侯府,跪在祖父祖母和母亲跟前说去。”

徐淑依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任别人捏扁搓圆。

“好,我一切听姐姐的。”

这件事情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孟氏知道后立刻呈禀去了太子妃面前,她们婆媳一知情后,太子和嗣王自然也就知情。徐静依这边再没藏着掖着,直接带着徐淑依去向太子妃请辞,一时间,府上也争相私议,都在猜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也不是什么需要瞒着的事儿,侍女嬷嬷们私下里打探消息,自然会打探到孟氏身边去。孟氏身边的奴仆们收了银钱,自然也会透露一二。

因太子妃事先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所以这会儿徐静依过去告假说想回娘家去处理些事儿,她也没说什么。

徐淑依怕侯府那边不会一切尽如她所愿,所以这会儿瞧见了太子妃,立刻滑身跪了过来。

“母亲,我真的是冤枉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可如今却一切看起来,好似是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一样。我是被蒙在故里的那个,如今却要我去承受这一切,这对我来说实在不公平。”

徐淑依之前的确不知情,她去孟氏跟前坦白,也不会坦白她所做错的事。所以,太子妃也不知道她曾起过歹意,甚至已经动过手,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想着她虽然不是个多好的人,但还这么年轻,既不是她的错,能网开一面还是网开一面的好。

但太子妃还没开口恕这个情,徐静依却也在太子妃脚边跪了下来,认真说:“儿媳不知道母亲知情多少,但若说她完全冤枉,儿媳却是不同意的。她虽从前一直不知情,可却在知情之后心生灭口之意。她同她的亲生母亲,不但想灭了当年收留她们母女的那户李姓村户人家,还想灭了我们侯府真正的血脉。只是计划没能达成,没有法子了,这才转而选择坦白求情的。”

“还有这样的事?”太子妃突然脸色就变了,望向跪在自己脚边的少妇,“你可是真这样做过?”

徐淑依想矢口否认,但却怕一旦否认了后,那边拿住她派出去的那些人回头来指控她。到时候,她平白还又落了个“欺瞒”的罪名。

所以,徐淑依只能继续认错,只道是自己太害怕了,所以当时的确暗中派了人出去打探消息。但她绝对没有歹意,她从不曾起过任何不好的念头。

又哭诉,说她好歹也是顶着侯府嫡女的身份长到这么大的,说她虽然不够好,不如姐姐知书达理,也不如姐姐讨人喜欢,但她在那样的教养下,却不可能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是姐姐误会她了,她没有什么坏心的。

徐静依听后,立刻双眼向上翻。想着,果然是柳氏的亲女儿啊,颠倒黑白装疯扮可怜的本事,一点不比她亲娘差。

“你还是别让母亲为难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会儿回去后,侯府自有定夺。何况,这件事,也不是只需要听你一个人的片面之词。”

太子妃也不想管这事儿,只对她们二人道:“你们先回去,此事先由侯府定夺。”若侯府真不肯原谅这徐二娘母女,对外要将丑闻公开,那么,太子府也不能留一个身份和来路都不明的人当郡王妃,自也要呈禀到宫里去,最终有帝后裁夺。

徐淑依还欲再为自己争辩几句,但又怕会因此更激怒太子妃,反而适得其反。所以,权衡利弊之下,这会儿只能暂先妥协。

“是,儿媳告退。”

早在徐淑依找去倚水居时,徐静依就已经让紫兰亲自回了趟侯府。这会儿她们“姐妹”二人车座抵达侯府门前时,侯府从上至下,一众都已等候在门前了。

这会儿已近傍晚,徐虎徐老侯爷和世子徐世立刚好都在家。老夫人同袁氏是心里什么都清楚的,但还没来得及同老侯爷父子二人说。

所以,当太子府里郡王妃车驾抵门前后,老夫人建议说大家一块儿去正厅里坐坐时,老侯爷颇为诧异。

“二位郡妃有你们陪着就是,我们外男也同聚一堂像什么话?”何况,若无重要大事,外男和女眷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虽说是祖孙和父女的关系,但毕竟她们不是小时候,也需时刻避嫌。

老夫人觉得也没什么好再瞒着他们父子的了,只严肃着实话说:“既叫侯爷一同过去,自有一同过去的道理。咱们家有一桩要紧事要处理,今日二位郡妃回来,为的也是这桩事儿。”

老侯爷望着面前老妻,见她始终神色严肃,他心中倒狐疑了。

能有什么事?

但既说了是有大事,老侯爷也没多问。

待徐静依徐淑依二人下车后,侯府众人便一道簇拥着二位郡妃往家中去。

定安侯府人丁并不兴旺,也没什么人,这会儿人全都聚齐后,门厅内也显得冷冷清清。

妾若无主家召唤,是不能出来正厅议事的。所以,这会儿连徐啸一个孩子都在,但柳氏和萍娘却没在。

萍娘有孕在身,平日里鲜少出门,所以老夫人只差了人说:“去将柳氏叫来。”

见叫柳氏来,还不知事实真相的徐老侯爷父子对视了一眼。老侯爷已经感知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只肃着张脸,一言不发。

而徐世立呢,虽也感知到了不对劲,却等不及了,忙问:“母亲,这是发生了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老夫人也没回答他,只略略一句便敷衍了。

而这时候,徐世立探寻的目光便依次朝妻子和二位女儿望去。妻子和长女并不回应他目光,只见幼女神色慌张,一副楚楚可怜模样,似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那边,一边在等柳氏过来的缝隙,老夫人先捡了些事说:“当年那柳氏以乳母的身份入府,后又在生下啸哥儿后被抬为妾,一直以来,我们也没有真正去查过她的过去。前些日子,我突然想到些事情,便设计试探了柳氏一番。果然,她的表现没有让我失望。”

老侯爷还没说什么,那边徐世立已经急不可耐。

“娘试探她什么?可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她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兴什么风作什么浪?”徐世立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袁氏说的,他意思也很明显,就是偏帮柳氏,怕她被袁氏这个正室夫人欺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这个正室夫人变得尤为泼辣狠毒。那日她命人按着柳氏扇打她耳光的情景他还记忆犹新,他从没见过她发那样的疯。

老夫人这会儿最烦自己这个儿子,又见他说蠢话,不免话锋便扫了过来。

“受挑唆?你指的是受谁的挑唆?你不必这样拐弯抹角阴阳怪气,你大可直接说出来。”老夫人力护儿媳妇,并没着了他道儿,徐世立忽然老实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倒是不怕同妻子对质,直言说:“一个月前,她还命人打烂了柳姨娘的脸。儿子只是觉得……如今她性情变了,或已不是从前那个温贤敦厚的她。”

老夫人理都不理他,只道:“她还是太心慈仁善了,不过是打了她的脸而已。就柳氏做的那些事儿,若是我,我能当即便拿刀捅了她。她若是好人,我不看她出身,自会待她好,可她不是好人,还做尽坏事,我能饶她?”

老夫人的一腔怒气彻底吓着了徐世立,见杀人这话都说出来了,徐世立忙问:“娘,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老夫人仍没细说,只看向一旁徐淑依,“那就要好好问一问临安郡王妃了。”

徐淑依已不是侯府嫡女,所以之后未必还能做郡王妃。既已不是铁板钉钉的郡王妃了,老夫人同她说话,也就无需再有顾忌。

何况,还有静儿在呢。

论皇家媳妇的身份,静儿也是压了她一头的。

徐淑依自然不会说,这会儿只一个劲哭。恰这时,柳氏被两个膀大腰圆的粗壮嬷嬷架过来了。

柳氏这一个月也终日惶惶不安,始终担心着外面的事儿。方才一见老夫人身边人来寻,她就知道,怕是大事不妙。

但也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万一没事呢?万一最终逃过了呢?

如今她女儿是郡王妃,她有个当郡王的女婿,就算他日一切真相大白了,他们侯府又能拿她这个郡王的岳母怎样呢?

这样想着,所以柳氏倒并没多怕。

只是这两个粗鄙的老奴粗鲁得很,不肯让她好好走路,只拖着她过来,实在有损形象。

两个老婆子架了她来后,立刻就将她仍摔在大厅之上,柳氏自己爬了起来,斥责那二人说:“粗鄙的老奴,我自己会走,需得你们拉着我走?”

柳氏要站起来,老夫人却呵斥一声:“跪下!”

柳氏站了一半,思量了一番,没敢真硬碰硬,倒又跪了下去。

徐世立不知真相,见母亲妻子一条心的这般欺负柳氏,他也有些牢骚了,忙起身问:“娘,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说看。说出来大家一起给评评理,也不至于一直在这儿折磨人。”

老夫人没搭理他,只望向一旁老侯爷道:“既人都到齐,那我便说了。”

老侯爷倒没说什么,只冲妻子郑重点了点头。

于是这会儿,老夫人这才据实把事情真相都说了出来。

父子二人听后,面面相觑,显然不敢信这是真的。

徐世立这会儿心全偏在柳氏这边,只觉得是妻子太过厉害,欺负了柳氏。

“娘,您亲自差人去查了这事儿吗?这样大的事儿,如何是她一个妇人能周全得过来的?不过就是她曾是淑儿的乳娘,待淑儿亲厚了些,她们怎么可能是亲母女呢。”又看向袁氏,冷冷蹙眉,“你如今真是变得太多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你泼辣,跋扈,如今竟连一个妾都容不下。”

袁氏早对这个丈夫死心,如今一点都不在意他怎么说自己。闻声,也只是淡漠说:“老爷放心,你的妻子这个身份,我也是做够了。待此事处理了,我也找到了我自己亲生的孩子,不必你说,我自会同你和离。到时候,你想娶谁为妻,都随你喜欢。”

徐世立一愣,倒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当初为着个柳氏夫妇二人吵成那样,她也从不曾提过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