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婶。”满月不过才四五岁大, 见过徐静依几回,她最喜欢这位笑起来甜甜的婶娘了。

小满月,人如其名, 生得圆润白净。这样跑着过来往身上扑, 还是有些重量在的。

徐静依稍稍往后让了让, 卸了些力后,才笑着一把将她抱个满怀。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明知道她是在放风筝,徐静依还故意这样问, 不过也是想同她小人家多说些话罢了。

满月开心的说:“放风筝啊。”

“那怎么会在这里放呢?”这里是后花园, 四下都载满了话,其实跑起来并不方便, 并不是个放风筝的好场所。

满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她仰头望着自己乳娘, 仿佛在期待她帮自己给婶娘解惑一般。

乳娘忙说:“回三王妃的话, 是奴婢带县主来这里的。这里风小点,又有花, 景致好。我们王妃说, 放风筝不是重点,主要是哄县主开心。”

徐静依本也是随口问问的, 并没多想别的。得了个郑重的解释,她也只笑了笑, 然后问满月开不开心。

满月狠狠点头,说自己很开心。

徐静依起身, 一边牵着她手往凤行居去, 一边对她说:“这会儿天要晚了, 你若要放, 等明天再出来吧。太晚了不回去, 你爹你娘该担心了。”

满月软乎乎的手被婶娘牵着,她很乖的慢吞吞跟在她身旁走。

“我也饿了。”她抬手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我要吃饭。”

不说饿还好,一提起饿来,她就更饿了。

徐静依笑说:“快了快,马上就到家了,再忍忍啊。”

然后满月口中就一直念叨着“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吃到肉肉了”,就这样一直念到家。

徐静依在到凤行居前,就已经有侍女提前把这一切禀给了孟氏。但徐静依送满月过来时,孟氏仍装着有些惊讶的样子。

“呦,怎么牵着你三婶婶的手回来的啊?”瞧见院子中的人,孟氏一边迎了过来,一边笑问。

满月却只记挂着吃肉肉了,只喊着要吃饭。

孟氏笑同徐静依解释说:“这孩子从小吞口就好,吃得多。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虐待她了呢。”一边说,一边忙热络着招呼徐静依屋里坐。

正是用晚膳的时间,各院的饭也都摆上了。徐静依本是想着,把人给送过来后,她就回去。

但这会儿嫂嫂热心邀请,若再执意拒绝,就有些驳人面子了。所以,徐静依只能跟着她进了饭厅。

孟氏将人请了进去后,就忙张罗了起来,她指了个丫头说:“去前院问一声,王爷可得空过来吃饭。若得空的话,再去倚水居把郡王给请来。”

见是要留她们夫妻一道来吃饭,徐静依怕太麻烦他们,于是立刻说:“嫂嫂不必忙,我们回去吃。”其实这会儿,倚水居内晚膳应该也都摆上了,她回去就有饭吃。

但孟氏显然没那么容易放人走,留人道:“人来都来了,又恰在饭点,再放你走算怎么回事?再说亲兄弟间一起聚一聚,吃个家常饭,也是正常的。”

孟氏这样说,徐静依便不好再讲什么了。若这会儿再执意要走,恐叫长兄长嫂心中有意见。

她只能道:“既如此,便只能打搅兄嫂了。”

孟氏热络张罗一番后,便拉徐静依手一旁坐下,后才说:“怎能说是打搅?你们夫妇能常过来走动,我同你们兄长心中高兴都来不及呢。还有你们这一双侄儿侄女,不信你问问他们高不高兴。”

满月被一旁嬷嬷抱着,这会儿是真饿了,正往嘴里塞一块粑粑,闻声立刻抬头朝徐静依望来,胖乎乎的小脸一笑,便显出两个酒窝来。

“喜欢三婶娘,因为三婶娘最爱笑最好看。”

徐静依也很喜欢满月,此番望着她,只觉这孩子怎能这般可爱。

她从前是不喜欢小孩儿的,家里二娘自幼便同她不亲,啸哥儿因是柳氏所出,听柳氏教唆,对她也不亲不近。甚至仗着自己是侯府里唯一的独苗苗,还常常出言顶撞,满口不敬。

后来被祖父带走教养去了,徐静依便少再见到他。如今虽是有教养了许多,但人性子也变得沉默了,同徐静依这个长姐就更是不亲了。

从前不喜欢小孩儿,如今渐渐接触了许多可爱的孩子后,徐静依倒也生了点想做母亲的心思。

“婶娘也喜欢满月。”徐静依也不吝夸赞之词,笑应她道,“因为满月是这世上最美的女郎。”

满月抬手捏了捏自己吃得圆圆的小脸儿,将信将疑。

徐静依却笑:“小孩子家家的,莹润点才叫美呢。”

满月立刻就信了,然后一笑,就露出几颗小牙来。

一旁孟氏瞧见这番场景,心中也十分宽慰。

“你同三郎成亲也有半年多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传来。”孟氏看出了她挺喜欢孩子的,便顺势说些好听的话。

徐静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前世她同顾容庭成亲有两年之久,也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当时虽**不如现在频繁,她也没有这一世肯去配合,但也不是没有,怎的就一直没有消息呢?

前世时,肚子没有动静她是高兴的,毕竟当时她同顾容庭也没什么感情。但如今再细细想来,她却有些担忧了。

因她的小心经营,这一世夫妇二人感情不说如胶似漆,但却算是正常夫妻之间的相处了。她想过这样正常的小日子,自然孩子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前世最害怕的事儿,如今倒成了她很渴望、很期待的事儿了。

嗣王先过来,来时将嗣王世子也一并带了来。徐静依见状,立刻起身行礼。

嗣王似乎挺高兴的,忙冲她压了压手,示意她继续坐。

“都是一家人,又是在家里,不必这般客气生分。”说罢,嗣王一撩袍子便于一旁落了座。

世子便过来,恭恭敬敬向徐静依问了个安。

没一会儿,顾容庭也来了。嗣王起身,亲自迎接这个兄弟。

因是家宴,大家便喝了点酒。饭毕后,兄弟二人去了前头嗣王书房议事,徐静依则继续跟着长嫂孟氏在后院里闲叙家常。

直到差不多近亥时,天很晚了,这才散下。

回去的路上,徐静依跟在男人身侧,夫妇二人一起慢走着散步回去。

春日的夜晚风虽凉,但风里有馨香的味道,很好闻。就这样慢慢走着,沐浴在春风里,也是一种享受。

先是一时沉默着走,走着走着,顾容庭便伸过手来,握住了妻子手。

徐静依快走了几步跟上去,然后说:“我怎么觉着……今天一切都这么巧呢?”

顾容庭回身望了妻子一眼,背着月光笑了一下,问:“你感觉到了?”

徐静依本来只是有这样的疑惑和猜测,并不能确定。但听丈夫这样说了后,心中那三分的猜疑便成了七分的笃定了。

“嗯。”她点头,然后从傍时巧遇满月开始说起,“或许满月在花园里玩儿,就是在等我。”

大嫂用孩子引她到凤行居去,然后留她在那儿吃饭。她既留下来了,再差人来请顾容庭,肯定就好请多了。

前世是因为迟了一年回太子府,且一回来没多久,顾容庭便去了战场,她未经历这些。如今细细想来,这太子府内看着风平浪静,其实内里风起云涌,不太平得很。

顾容庭又是嫡出幼子,本身有本事不说,还得皇帝看重。他这样的人,若能拉拢得来自然是好,若不难,怕是嗣王和永昌郡王都会十分忌惮。

或许……前世他所谓的战死,又何尝不是一个预谋呢?

想到这里,徐静依不免心惊肉跳。

“嗣王兄同你说什么了?”也顾不得什么大忌了,徐静依想帮他改变命运,便也没多想,就打探起他们兄弟间的事来。

顾容庭倒没避讳,直接就说了是谈了许多朝政中的事。

但具体的细节,却没说。

徐静依认真想了想,还是同他说了自己心中猜测。

“是不是长兄长嫂见我同清音姐姐走得近,怕日后你也会因为我而更亲二哥?”或许不只是怕他们夫妻亲二房,也一样怕二房日后会更亲他们夫妻。

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反正只要他们两房走得近,对长兄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其实换位而想的话,徐静依也能理解。

但若要因此叫她同清音姐姐疏远的话,她也实在做不到。

之前从没想过这些,如今真正置身其中了,才知道身在这个位置的烦恼。

顾容庭也能理解妻子,只安慰她说:“你不必顾虑太多,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既二嫂是你闺中时的好姐妹,如今能遇上就是缘分,能把这段缘分续上,也是很好的事。至于长房那边,或许会因此有所顾忌,但你时常多同长嫂走动,也就不会有什么。”

徐静依心里什么都明白,她也积极向丈夫保证:“且我同清音姐姐只是叙叙旧,并无其它。我信清音姐姐,她是不会插手男人们之间的事的,而若我信错了人,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参与其中,更不会为了他们,而为难你,或是逼迫你做什么。”

关于这一点,顾容庭还是信她的。见她这会儿着急向自己保证,顾容庭便笑道:“我信你。”

而那边,待徐静依夫妇离开后,嗣王夫妇也坐一处议了方才之事。

“你同三郎可说了什么?”孟氏身为贤内助,素来会在规则范围内去插手一些丈夫外面朝政上的事。再说今日之事是她一手策划出来的,事后问一问成果,也不算过分。

梁护也不吝啬同妻子说这些,他本来过来,也就是想和她一起商议商议这些事儿的。

所以见妻子主动问,他便说了道:“看三郎那意思,是一心只想当个办实事的贤王,并无野心。”

孟氏听后却蹙眉,她心中也替丈夫担忧:“可他身份摆在这里,若真办了几桩实事,又哪能没有野心?到时候,就算他自己没有那个想法,也会有人逼着他去那样想。这样的事儿,岂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索性他若像四郎一样,资质平平,又无功绩,闲王也就闲王了。

如今连二郎都野心勃勃,他乃太子妃嫡出,又如何能保证半点这种想法都无呢?

夫妻二人想到了一处去,梁护也正是这个意思。

“但今日也只是试探,很多话,还是不便说得太直白。”梁护此刻眉心深锁,明显的一副满腹焦愁的模样,一边说似还一边在飞速转着脑子想别的事,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孟氏说:“但三郎是极聪颖之人,就算你不点拨、试探,很多事情他也心中有数。何况……如今还拿到了明处来说,他若再不明白,就是故意装傻了。”

说着说着,孟氏也蹙起了眉心。

正因三郎是聪颖之人,所以才十分棘手。若他资质平庸,又何来戒备和惆怅一说呢?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他是王子龙孙,即便是在草堆里长大的,也掩盖不了他一身的光芒。

当时初找他回来时,也很高兴,觉得总算是了了父亲母亲和祖父祖母的一桩心事,总算能够阖家团圆了。但后来渐渐才知道,凡事有利便有弊。

他回来有好处,自然也就随之而来有坏处。

梁护没再说话,只是手下意识摩挲着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还是孟氏喊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孟氏说:“我看他回来,爹娘和宫里的祖父祖母都极高兴。原得一个这样的兄弟,王爷您是该高兴的。只是,如今弄得不知是敌是友,反倒被动。”

又说:“当初很高兴,可是谁能想到呢,他竟是这样的出众。”

梁护却说:“到底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始终都不会刀剑相向的。”梁护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意有所指般。

孟氏一时没懂他意思,蹙着眉心思量许久,也没再多问。

历史上,最终刀剑相向的亲兄弟,还少吗?为什么王爷会这样说?

但又觉得,毕竟他们是亲兄弟,血浓于水。若她问出来,则是有挑拨是非的嫌疑了。

所以孟氏也点头附和:“王爷此言在理,正是这个话呢。说到底,你们才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

梁护似是这才回过神来般,乍听妻子这样说,他也笑了,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孟氏更不懂他的意思了,但仍是没多问。

便是夫妻,也有底线和分寸。他于她来说,既是夫,也是主。日后若得大成,他便是她的君。

孟氏自幼便受教养,要三从四德。所以该她做的事她会尽全力去做,不该她问的,她会尽量不去多嘴饶舌。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夫妻相处之道。

外人面前相敬如宾,彼此之间也会有商有量,但却不是无话不谈的。

或许没有比较的话,她就不会起贪恋。但前有永昌郡王,后有武安郡王,他们一个妻有孕坚持不纳妾,一个即便一朝认祖归宗飞黄腾达也仍待妻如初,对比起来,她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

如今王爷屋里的樊氏还怀了身孕,她身为主母,自当百般照拂。

她上要孝顺公婆,中要和睦妯娌小叔,下还要照应小妾……还要相夫教子,为夫分忧。

一整日下来,忙得跟陀螺似的,可真正为自己的,又有哪些呢?

但娘说,这是她身在这个位置该有的责任。就像她生来便是长房嫡女,从小被教养得知书达理,为的就是日后被送来皇家、或是各世家当冢妇一样。

娘说人不能太贪心,既要夫婿身份尊贵,又要他只爱她一人。

徐静依夫妻二人走到倚水居后,也就暂时撂下了那些烦心的事。

回到了夫妻二人的小窝,彼此都更想好好享受一下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生活。至于别的,多虑无用,也就不如不虑了。

除去那些烦心事不说,如今倚水居的日子,的确要比从前在顾家时过的舒服。

地儿大,身边侍奉的侍女们也多。一回这儿来,想躺着想卧着想坐着,都由她自己说了算。

侍女们去备热水了,徐静依累了一整天,便就先在一旁睡榻上躺了下来。顾容庭倒不累,见妻子歇下了,他则坐去一旁窗边看书。

徐静依一个人躺着无聊,便偷眼去看端坐窗边看书的男人。自从认回来恢复了身份后,他好像很快就适应了这个身份般。同嗣王兄他们站在一起,气度上,丝毫瞧不出他是民间长大的。

仿若举止投足间的气派,是与神俱来的般。较之前世,如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静依突然想到前世他刚认回来的一些事,好似这个时候比那时候要更坦然许多。那时候虽他也没有突然飞上枝头的狂傲,但最开始时却明显对新身份有不适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