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舒坦了些, 梁忠脸色也好了不少。

又见妻子今日似很健谈,不但同三郎媳妇一言一答有来有往,还能主动同那边嗣王妃和太子妃说起些她同三郎媳妇少时之事, 梁忠始终阴霾的脸色也渐渐浓雾散去, 变得清朗起来。

甚至, 看在他媳妇的面子上,梁忠也端起酒杯主动敬了顾容庭一杯酒。

见座下兄弟妯娌都和睦相亲,你来我往的, 多有礼让, 上位的太子夫妇心中也十分欣慰。

太子妃笑说:“你们都是亲兄弟,日后定要护扶护助才是。你们兄弟妯娌间若处得好, 宫里皇帝皇后也会很高兴。帝后如今虽都康健, 但也年迈, 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不该叫他们二老再为你们的事担忧。”

太子妃话中意有所指,但众人此刻皆纷纷起身应是。不论各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至少面上不会显出不敬来。

散了后, 各自便回自己住处。

此处厅堂往各自的院落去,捧霞阁同倚水居有一段顺路, 所以同旁人道了别后,徐静依便过来亲自扶着萧清音。妯娌二人走在前头说话, 梁忠和顾容庭兄弟两个则落在后面,慢悠悠走着。

前世他们夫妇回来时, 萧氏所出孩子已经差不多一周岁了。而如今的萧氏, 还只是身怀六甲, 尚未临盆。

徐静依还从没见过这样大的肚子, 她从前见到的那些有孕在身的女人, 也只是初初显怀。不免感叹,原来女人怀孕十月快临盆时,肚子竟是大得这样的可怕。

母亲虽有她和二娘两个孩子,但二娘也只比她小两岁。二娘出生时,她也才三岁。三岁或许懂些事了,但却不一定能记事。至少在他印象中,是没有母亲挺着大肚子的记忆的。

同样身为女人,而且还是没生育过的女人,徐静依很怕她挺着这样的大肚子会摔着碰着。一路慢悠悠走着,她也会问:“要不要歇一歇?累不累啊。”

其实还挺累的,毕竟这样大的一个肚子罩在腹前,不但碍着视线,走起来也不方便。

但歇下来停了停又怎样呢?这段路总是要走下去的。慢慢走着也就是了,所以萧清音笑着摇头,说不累。

“我们走慢点就好。”萧清音今日还挺高兴的,她似乎有很久没这样发自内心的高兴过了。

今日旧人重逢,让她埋藏在心底的一些往事又一点点复苏起来,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是真没想到,你我竟有这样的缘分。”萧清音今日话是较往日多了许多,许是小饮了些酒的缘故,她整个人也兴奋起来。

她知道,故人能再重逢,或许不是冲着她来的,但对她来说,却是一段温馨。

前世徐静依随夫被认回太子府时是一年后,那时候,府上也摆了这样的一顿酒席。但当时萧氏因身子欠佳,并没出席。

之后,徐静依也因怕顾容庭一朝飞黄腾达后会纠她过去的错,所以时刻老实安分,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外,并不出门。

前世也同萧氏照过面,但却没如今日这般好过。那时候的萧氏,看起来,似是比如今又更多了几分忧愁在身上。

她当时因自顾不暇,也没多想。如今细细想来,却是觉得不对劲的。

她印象中的清音姐姐,虽容貌清丽脱俗,多有冷面美人儿的称号,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有一颗热心肠的。萧家也是公侯之家,清音姐姐也是将门之后,她可是曾经能在马背上驰骋的洒脱女子。

如今一朝嫁入皇室来,怎的就变了呢?

心里念及此处,徐静依不免悄悄扭头朝身后看来一眼,目光在梁忠身上落了片刻。

她心里想的是,难道是这位看起来凶凶的永昌郡王待她不好?

梁忠正在同顾容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突见前头女子以一种探寻的目光朝自己望过来,他愣了下。

但因妻子同她在一起的确开心许多,梁忠爱憎分明,也就冲她略略颔首,算是示好了。

徐静依却没给他什么回应,只收回了目光,继续同萧氏说话。

“姐姐这肚子滚圆的,不会是双胎吧?”也不提他们夫妻之事,徐静依只捡好听的说。

萧氏笑说:“哪会,不是双胞胎。”又耐心同她说起之前来,“我也曾因肚子好像比相同月份的别人要大些,怀疑过是不是双胎。但宫里的御医来瞧过,说是没有诊出双胎的脉象来。我想着……许就是它长得比一般小婴儿大一些吧。”

听了这话,徐静依也善意提醒说:“胎太大了容易难产,姐姐这几日还是少食多走动吧。另外,算着日子你也快要生了,你们院儿里该多备上几个接生的稳婆来。还有大夫,大夫比稳婆更重要。”

徐静依当然知道这些事肯定早有她身旁的嬷嬷安排好了,但念着昔日的情分,又想到她前世后来的消沉,徐静依就总想她可以好好的。

萧氏同太子府中的旁人不大来往,所以,除了有身边嬷嬷这般为自己打算外,徐静依算是第一个。对她来说,这种关切自然难得。

“嗯,院儿里稳婆都找好了。”萧氏浅浅笑着,“无碍的。”

徐静依能从她身上感受到那种落寞和孤寂,也不知怎的,她突然一把握住她手说:“如今我也在这边了,待你临盆那日,我定会陪在你身边。”

萧氏好看的凤眼慢慢的望了过来,眼中有感激,也有期待。

许是今日的月色太过黯淡,徐静依并没瞧见她此刻双眶中的泪泽。恰前头也到了路的尽头了,二人要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

互相道了别后,便跟着各自的夫君回自己的住处。

梁忠今天心情有些激动,他难得能见到妻子这样的一面。只是,待那三郎媳妇离开后,她似又回到了从前那样。

她对他恭敬、体贴、周到,但却似乎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意。

这样似乎也不错,但很明显,梁忠想要的,远不只这些。

二人也讨论过这些,萧氏会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知道他一直都想比着嗣王,所以萧氏也尽力去做到宽容、大度。她照着嗣王嫂嫂去做,也自觉不比嫂嫂差多少。

她没有嫂嫂管家的能力,但在打理后院上,却是比嫂嫂更有大度宽容之心的。

嫂嫂孕间,嗣王兄长有纳两房妾室。她诊出孕身时,也立刻张罗着给他纳妾了。但他却不高兴。

或许萧氏心里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但她却觉得,他们若能如兄嫂那样相处,又有什么不好呢?

皇家子嗣,一方郡王,本就该如此的。

在这样的大家,三妻四妾太过寻常,可他却要奢求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起初萧氏会苦口婆心的同他讲一些大道理,后来见实在说不通,久而久之的,也就不想说了。

这会儿夫妻二人独处,萧氏也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主动说了道:“静娘我同你提过她的,都还曾是闺阁少女时,我们有几个曾交情十分之好。只是后来大了,各自备嫁,见得也少。之前她同四郎定了亲时,我还盼望着她能过来,后来四郎改娶了别人,我也失望过。可如今又遇上了,想着,算是我命中同她有缘分。”

想起曾经的好来,她也会笑:“当年,她是我们几个中最好看的女孩子。长得像彩虹般明媚艳丽,性子却似太阳,热情似火。”

梁忠却总寻不到重点般,只答她说:“是吗?我觉得也不过如此。比起你来,那是差远了。”

萧氏默了会儿,然后也不说这个了,只又捡了别的去说。

告白没得到回应,梁忠眸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但很快,也又全心应对起妻子别的话来。

又回到了熟悉的倚水居,徐静依尽力去掩饰自己心中的满意和开心。

这里的布置和前世一样,他们夫妇二人过来时,院儿里侍女嬷嬷们早已打扫好了所有地方。

当初嫁去顾家,贴身陪嫁的就马嬷嬷和青杏、紫兰。如今从顾家搬到太子府来,这三个是肯定要带着的。另外两个,小金和小银,原就是顾家的使唤丫鬟,徐静依便给了她们些赏钱留了她们在顾家,没带在身边。

再有她的那些陪嫁庄子陪嫁铺子,自然也一并都带过来了。

只是,当初因是嫁去顾家,贴身之人带的不多。在顾家倒还好,没觉得有什么,但在太子府自然就不一样了。

倚水居之大,怕是有之前顾家一整个家那么大。这么大的地方若只得那三五个人差遣,很显然是不够的。

不过太子妃思虑周全,特意拨了好些侍女过来。甚至,还把她自己身边用老了的常嬷嬷也差到她身边来侍奉。

一切都同前世一样,唯一不同的,不过是如今提前一年回到了这里。

又回到了这里,徐静依觉得亲切的同时,又有些害怕。

若顾容庭命运的轨迹还如前世一样,没能改变的话,那么他也就只有一年好活了。

不说这一世了,便是前世他们夫妻感情淡薄,最后得知他战死沙场的消息时她都难过。毕竟是夫妻啊,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感情不深,但情分总有。

如今他恢复了身份,她跟着他妻凭夫贵,身份一跃压在了二娘头上,家里母亲那里,她自然不必再担心。如今要说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一年后的那场劫数。

徐静依也不是心硬之人,想着这一世两个人的好,她心中也早早暗下了决心,一年之后的那场劫数,她定要尽力去帮他度过。

如今唯一庆幸之处在于,时间上还不是很着急,至少那是一年后的事儿。

才忙完一桩大事儿,可暂稍歇一歇,先过几天舒快日子,之后再一点点的想法子不迟。

因这两日都很累,所以躺了下来后,夫妻两个随便聊了聊,也就都睡了。次日一早,顾容庭身为圣上新册封的武安郡王,自要着官服上早朝。

还如往常一样,若他起的时候她醒了,便裹着被子靠坐在**陪他一会儿,并不起身帮他穿衣。之前在顾家时,主要他自己穿,然后青杏紫兰也会来搭把手。

如今虽然随着身份的升高,所着衣裳更繁复厚重,但好在身边侍奉的侍女也更多了。专门侍奉顾容庭这个郡王穿衣的女婢就有两个,更不要说,还有专门伺候徐静依穿衣的、梳头的,以及描眉敷粉的了。

这是这一世顾容庭第一次穿上这身明紫色的朝服,哪怕徐静依前世已经见过一二回了,但事隔这么久后再看,她也仍会眼前一亮。

就像她之前想过的那样,他这副身骨、长相,再恢复身份的话,日后她在曾经的闺中密友中,绝对可以昂首挺胸横着走。如今看来,她是一点没有想错的。

如今一切顺遂,徐静依心情也随之好了很多。再没了从前功利的急切,如今倒慢了下来,也能真正静下心来好好欣赏一下眼前男人的美了。

欣赏完后,徐静依心情激动,便也不吝啬夸赞之词,夸了他好几句。

顾容庭倒没想过她竟会这般大胆,还当着侍女的面,便不吝夸赞。一时间,他反倒是不好意思的那个了。

轻咳了声,尽量不尴尬的迎了她一句说:“时间还早,你继续睡。”又提醒,“虽入春了,但莫贪凉,被子盖好了。”

徐静依如今心情顺畅后,自然愿意事事都依他。再说他这也是关心自己,她又怎会不识好歹呢?所以,听了他话后,立刻将整个身子都缩进被窝里,只留了脑袋在外面。

什么也没说,但她的态度却是很明显。

顾容庭看后笑了下,二人又简单寒暄几句后,顾容庭便踏着月色离开了倚水居。

他走后,徐静依又打着哈欠拥着被子睡了过去。

春天到,万物复苏,人却犯懒,怎么都睡不够似的。

太子府就在宫城边上,父子几个徒步过去,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时间。

从前上朝下朝,太子父子四个都是一起的。如今又多了个顾容庭,父子阵容也由四人行变成了五人行。

一路上,遇到不少前来上朝的老臣。瞧见了太子和新王,立刻都过来打招呼问好。

早朝上,议完各部要事后,老皇帝便兴致勃勃说起了春猎一事。春猎虽说是仪式,并不杀生,但每年一次还是要出行的。

尤其今年皇族中又多了个孙儿,老皇帝很想在猎场上见识一下这个孙儿的本事和身手。

春猎就在两日后,因不如秋猎阵容浩大,皇帝也并不带后妃同行。宫里皇后皇妃们不随行,下头太子府里太子妃和诸位王妃,自然也不会随行。再下头,各公侯伯爵府各位夫人,就更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下了早朝后,顾容庭也一直被留在宫里说话,直到晚间时分才回家来。

回到家后,他便把要春猎一事告诉了妻子。

如今再听到“春猎”二字,徐静依很坦然了。不但没要丈夫在春猎上好好表现,反倒是提醒他说:“猎场上到时候赛起来,那箭都是不长眼睛的。虽说王爷如今是皇孙龙嗣,没谁敢对您不利,但若是有谁失了手的话,一旦伤害到,就是十足十的了。王爷您是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徐静依不知道他前世的战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就要慢慢的提醒他,让他心里有个数。

现在是猎场上提醒,一年后若他还是不得不要上战场的话,她也会提醒。

顾容庭望着她,有好一瞬的沉默,但最终却没多说什么。

只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然后也不想继续这样沉重的话题,顾容庭便打探了番她今日在府上的情况。

前世被认回来后没多久,他便上了战场,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很少。就算在一起的日子,二人也没有多说过什么话,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互相分享自己一日的行程了。

徐静依不吝将自己这一整日的行踪都告诉她,一一掰着手指头数起来,说了上午去了母亲那儿请安,之后被母亲安排着,随大嫂嫂一起管了些事儿。下午回来后,吃过午饭又睡了会儿,起来后便去了捧霞阁那边寻二嫂说话,两个人聊了很多少时之事,越聊越投机,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之后便一道又往母亲那里去问了个安,再之后,就是各自回各自住处了。

对自己这一日的行程,徐静依事无巨细的都告诉了他。顾容庭听后笑着点了头,说自己知道了。

那边,捧霞阁内,梁忠却有些不太想参加这次的春猎。

妻子应该就是这几日就要临盆,他不想在她艰难走鬼门关时,他却不在她身边。

但萧氏却并不在意这些,甚至,她本能心中也不想他陪着自己生孩子。所以,知道他是有争强好胜之心的后,萧氏便拿这个来劝他道:“以往每年春猎你都是拔得头筹的那个,今年三郎回来了,我知道你心中定很想同他切磋切磋,较个高下。你若不去,实在可惜。”

又说:“我这里你实在不必担心,有这么多人在,怎么会有事?何况,也不一定就是你不在的时候临盆的。春猎也就这几天,或许能等到你回来。”

梁忠很有好胜之心,若是往年也就算了,今年三郎回来了,又如此的被皇祖父器重,他很想同三郎较个高下来。

若真实力不如,输了也认。但若因为没去,而叫他拔得头筹,从而更得皇祖父器重,他怕会一辈子心中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