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忠性最急, 忙问:“三郎?哪个三郎?”

一旁梁秀也忍不住跟着打探起来:“对啊,是什么三郎?”

兄弟二人虽这样问,但其实心里是大概有数的。

一旁太子和梁护父子二人相对镇定许多, 太子笑着解释说:“当年战乱, 三郎还尚在襁褓中时丢了。如今过去二十年, 总算又找回来了。”

太子妃梦见儿子一事,知情之人甚少。甚至,皇帝差人去坊间查人, 也是暗中悄悄进行的。

所以, 此事除了梁护一开始就知情外,梁忠梁秀兄弟两个丝毫没有得到过半点风声。

但府上三郎的位置的确一直空着, 梁秀记得, 他年幼时还问过自己亲母盛氏, 问她为何二哥之后就是他, 但他却行四不行三呢?盛氏告诉过他,说是太子妃当年所出的三郎丢了, 至今都没能找得回来。

虽没找回来, 也不知其到底是生还是亡,但府上属于他的位置却一直都给他留着。

这些年来, 他也知道皇室一直在暗中寻人,但也一直都没结果。却没想到, 突然有一天,这位兄长竟就这样站在了他面前。

最重要的是, 这个兄长……竟是他?

梁秀此刻承受的打击最大, 虽然这俨然已经是事实, 但却仍不敢相信。他只愿这是一场梦才好。

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 似是想从他身上找寻到任何一点的蛛丝马迹一样。

但很可惜, 之前他未同皇祖父站一起时不觉有什么,此番二人靠近在一处,他越发觉得他面相上有几分肖似祖父。

梁秀看不到任何希望,但心中却又很不服气,只能低下头不再去看人,免得更添烦恼。而他此刻隐在袖中的双手,一点点紧紧的攥握起来,略长的指甲甚至都掐进了肉中,他都丝毫感觉不到疼。

梁忠心里却没这种复杂,他只是震惊。但震惊过后,也就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甚至,也会说两句哄老皇帝高兴的话:“三郎看着,的确肖似祖父。尤其这眉形,简直是拿刀刻下来的一样。”

老皇帝显然很喜欢这话,因为他也觉得这个孙儿像他。所以听梁忠这样说后,他又是一阵洪钟般的畅笑声。

梁护暗中静静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顾容庭,顾容庭警觉性高,很快就寻着目光望了过来。梁护冲他温和一笑,也道:“三郎英姿挺拓,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如今又在京畿营中,又擅排兵布阵,日后祖父又多了个左膀右臂。”

这些情况老皇帝已经都知道了,但又再听一遍,他仍是很高兴。

正如梁护所言,日后军中势必是再多一臂膀的。

但梁护这话一说,一旁梁忠突然笑得就没之前那么开心了。也是这才想得到,眼前之人的到来,或许对他日后是一种威胁。

一时间父子祖孙欢聚一堂,大家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宫里已经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而此刻宫外,顾家阖家还在翘首以盼。

都已经中午了,还不见人回来,不免都心中担忧。

按理说,该回来了啊。旁人家儿子被带走,当天连夜就能回,怎生到他们家这儿,却要这么久?

这会儿一家齐聚在一块儿,谁也没心思喊肚子饿。都坐立不安,害怕真出了什么事,怕二郎会有去无回。

徐静依本来不怕的,但这会儿总不见人回家,不免也跟着一起担心。

但又觉得,若真是她猜测的那样的话,这样也对。若真是被认回了皇家,此刻宫里和太子府该是张灯结彩的。他们不可能会轻易放他回来,势必是要多留一会儿先热闹热闹。

就像前世一样,等顾家人再得到消息时,已经是敲锣打鼓传来了圣旨。

但又不确定一定是这样,这样当然是最好的,可万一不是呢?

如今这一世的轨迹已经明显和上一世不同了,徐静依也很怕顾容庭的命数会因此被改变。

这样一想,徐静依心中对他的担忧丝毫不比顾家人的少。

略思忖一番,徐静依忽然站起身来。

“我回家一趟。”徐静依突然说。

寂静无声的厅堂突然传来声音,所有人目光都望了过来。

徐静依望着他们,目光坚定道:“我回去找我祖父祖母,叫他们进宫去打探一下消息。昨晚那两个是禁军,我祖父同禁军统领交情颇为不错,想该能探得些消息来。”

顾夫人已经急得实在没办法了,过来一把抓住徐静依手。

“好孩子,这回真的只能靠你娘家人了。”顾夫人已经虚弱得说话都没了力气,“劳烦侯府里老侯爷老夫人帮帮忙,去打探打探二郎下落吧。”

徐静依说走就走,立刻安排丫鬟去备车,然后她安慰顾家人道:“夫君好歹是吃朝廷俸禄的,一般人不敢对他怎么样。何况,如今谁不知道他是徐老侯爷的孙女婿,我祖父可是连皇帝陛下都要让三分薄面的。多半不是什么事儿,你们安心在家等我消息。”

话虽这么说,可人一直不见回来这是事实。所以,徐静依这一番话,也并没能安慰到谁。

徐静依去了侯府,恰这会儿老侯爷正在家。她直接去寻了祖父,将此事禀给了他知晓。

徐老侯爷很看重顾容庭这个孙女婿,听说竟有这样的事后,立刻去了宫里。他和禁军大统领相熟,入宫后直接去了禁军卫所。

樊大统领是老皇帝心腹,宫里到处都是戍守的禁卫军。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旁人不知情,他肯定是最先知情的。

原就和徐家老侯爷交好,此番又见流落民间多年的皇孙如今乃是老侯爷孙女婿,所以樊大统领一瞧见他人来,立刻迎过来道贺。

他笑着朝徐老侯爷拱了拱手:“给您老人家贺喜了。”

徐虎是来找人的,突然被道喜,他一脸懵。

“老夫喜从何来?”也不忘正事,立刻又问,“老夫正要问你呢,你禁军之人这些日子四下挨家挨户抓人算怎么回事?”

又说:“昨儿抓了我孙女婿走,人到现在都没回去,你们把他关哪儿去了?”

老侯爷过来一连三问,表情严肃,明显一副找人来算账的架势。但樊大统领却不急不忙,只请他一旁先坐。

老侯爷虽气,但仍是坐了下来。看他这样子,该是一切都知情的,所以他老人家坐下来后,也没再说什么,只等着他如实告诉自己孙女婿下落。

樊大统领却十分沉得住气,他也不急着立刻说出口,只慢慢道:“所以方才我为什么要同您老人家道喜呢?”

“什么意思?”徐老侯爷虽还不知内情,但几番较量下来,他却也能知道,此事多半吉多凶手。

既然这样,他心也就稍稍安定下来了些。

他且慢慢听。

樊大统领说:“还记得……二十年前皇室丢失的那个皇孙吗?”

此事旁人或许不知情,但像他们这种跟随在老皇帝身边一起打下江山的老臣,肯定多少知道点的。但他问的是自己孙女婿,这小樊突然跟他说皇孙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侯爷其实这会儿心里多少有些数了,但却不敢往那里去想。

“你的意思是……”他又试探着问,并不敢把自己心里的猜测说出口来。

樊大统领知道他老人家心中有数了,他点点头说:“没错。”

又道:“说是那日太子妃夜间做了个梦,梦里梦到她的三郎了。说人就在京中,家中行二,已娶有妻室在。这些日子来,圣上命禁军悄悄在坊间打探,原也没抱希望的,可谁想得到?竟就……”樊大统领拍了下手,“所以要给您老人家道喜。”

话说到这里,已然十分明显。

也都不必再打哑语,徐老侯爷倒不见有多高兴,只怅然说:“这么说……他竟是当年丢失的那个孩子?”又不大信的样子,“可怎么就能确定是他呢?”

樊大统领说:“那位皇孙脚底心有一块十分独特的胎记,身上还有一块只有皇室子孙才有的玉佩。另,他当时丢失时还尚在襁褓中,若那顾家还留有他的这些衣物,日后拿出来一比对,肯定一目了然。”

说起胎记,老侯爷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记得,前不久,老妻有在他跟前说过一嘴,好像提到过孙女婿身上胎记一事。但当时只是随口一提的,主要是为了说大丫婆家过得幸福,谁也没拿这当回事。

老侯爷走了会儿神,又听那边大统领又问:“老侯爷,你实话与我说,你之前一点都不知情?”

老侯爷事先当然是不知情的,若他知情,不但不会把孙女嫁过去,他肯定还会如实禀与皇帝知晓。所以这会儿听大统领这样问,他立刻严肃道:“老夫当然不知情!”

因交情不错,彼此都还算了解。所以,樊大统领对老侯爷所言深信不疑。

但也提醒:“我虽信,不过此事实在过于巧合了些。若上头不疑心也就罢了,万一疑心,您老人家可得想好如何应对。”

知他是善意提醒,老侯爷承他这个情,点头说知道了。

他也并未当回事,左右他坦坦****,赤胆忠诚,陛下若连对他的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也枉他对朝廷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了。

他多少也了解皇帝,所以此刻并不担心。

得了信儿后,他便赶紧回了家去。家里大丫怕是急了,那顾家一家也还等着信儿呢。

徐静依一直等在侯府,这会儿府上老夫人和夫人袁氏也同她在一块儿,一并焦急等待着。

老侯爷一回来,就直入后厅来。徐静依老远瞧见祖父进了院子,立刻迎了过去。

“祖父可打探到了什么?”

老侯爷说:“大丫,此事对你来说,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听祖父这样说,徐静依其实心里已经定了一半。她隐隐能有感觉,差不多应该就是顾容庭已经被认回去了。

但没亲耳听到消息,她也不能立刻就下定论,只能追问:“什么事?祖父,您快说。”

而这时候,袁氏也已经扶着老夫人走了过来。

老侯爷望了望众人,只说:“屋里说去。”

进了屋去后,他便把从樊大统领那儿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除了徐静依并不惊讶外,老夫人和袁氏都错愕得说不上话来了。

好半晌功夫,老夫人才说:“这么说……咱们家这是又多了一位皇孙妃?”

袁氏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父亲,这……是真的吗?”

老侯爷说:“老夫虽未亲自去御前问,但樊大统领乃圣上心腹,是时时守候在御前的。他说的话,不会有错。何况,老夫出宫时也打探了下,说是这会儿功夫太子同府上另三位皇孙皆在勤政殿内。老夫估计……要不得多久,就该昭告天下了。”

老夫人和袁氏最开心,一口一个太好了。

袁氏是为女儿,老夫人则想得更多一层。除了也为孙女高兴外,其实还为这个侯府。

淑儿那丫头鬼迷了心窍,一心抬着柳姨娘。从前她身份高,便是她这个做祖母的,有些时候也不能说她什么。

她毕竟是皇家媳妇,论尊卑,她自要比侯府里任何一个都尊贵。否则动辄一个藐视天家的帽子压下来,也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可如今,静儿阴差阳错也成了皇家媳妇。身份又在她之上,到底压得住她些。

日后,她和柳氏在侯府都作不得妖。

这样想着,老夫人便说:“静儿,你也别搁这儿呆着了,快回你婆家去,把这事儿告诉他们,免得他们老担心。”

徐静依也想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带回去,所以立刻起身道了别。

回去的路上,徐静依一颗心雀跃的飞起,她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她回到顾家时,顾容庭人也已经在家了。这会儿,正立门口等她。

宫里皇帝祖父本是要再留他的,但他也怕顾家这边担心,所以就请旨先回来。

回到家后,把事情同家里人说了后,就等在了门口这边。

她回家去打探情况,想必老侯爷会进宫去问。这件事在宫里已经不算秘密,凭他老人家的身份地位,只要一问,必然就能知道实情。他老人家一知道,妻子肯定也就知道了。

他知道她这些日子一直盼望着的是什么,如今得到了她想要的,他想第一时间看到她身上的喜悦。

果然,人一回来,就下车飞奔过来,笑嘻嘻给他道贺:“恭喜二爷,贺喜二爷。”然后又突然说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改口,她试探问,“如今,该称呼您为殿下了吧?”

虽然知道她对自己的好和热情都是有目的的,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此刻感受着她的这份热情,他心里也是开心的。哪怕对他是有利用在,他似乎也心甘情愿。

面对徐静依的笑,顾容庭脸上也笑容淡淡:“还没到时候。”

时至此刻,徐静依才算真正定了心。

亲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再不会有假了。

“没到时候也差不多了。”回了他一句后,就要越身而过。但突然想起来他如今的身份,徐静依又退了回来,只叫他先走在前面。

顾家人今天一整日,心情可谓是天上地下来了个颠覆,甚至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全家人聚集齐了后,顾夫人又再问了一遍:“你真见到皇帝陛下了?”

方才他虽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但说完就出来等他媳妇了。直到这会儿,全家都到齐了,才能坐下来再问一问细节。

顾容庭知道他们不敢相信,所以对他们所问皆一细细给了答复。

直到反复问了多遍后,才总算觉得这不像是一场梦了。

但高兴过后,又是一阵伤感。

二郎既寻到了他亲生父母,那肯定是要被认回去的。这样一来,日后就不能如现在这般了。

日后想再见一面,怕是很难。

心中怅然,但更多的是喜悦。所以,顾夫人说晚上大家一定要聚一起好好吃顿团圆饭。

她后面那句“日后再能全家人聚在一起这样吃上一顿,也不知得是什么时候了”没说,怕本来好好的气氛,叫她这句伤感的话给毁了。

晚上大家都小酌了几杯,散后各自回屋。

院里的丫鬟嬷嬷们早候着了,一等他们回来,立刻就过来道喜。

马嬷嬷和青杏紫兰最高兴,姑爷是皇孙,自家姑娘肯定能妻凭夫贵,跟着一道去太子府里过皇孙妃的日子。

顾家虽好,可毕竟有个二娘在那里膈应着人。如今主子身份高上二娘一截,日后她便作不得妖了。

徐静依今日越发大方,赏了她们一人十两银子。

回了屋后,关起门来,就只有小夫妻两个了。

顾容庭看着她,故意问:“你更看重这个身份,还是我这个人?”也有半真半假试探的意思。

在一起过日子也有这么长时间了,前世不算的话,这一世也有半年之久了。若说对他这个人一点感情都没有的话,那也是不可能。

但许是从一开始目的就不纯粹吧,如今更多开心的,当然还是他身份的恢复。

但徐静依却不能这样说,她只能撒谎道:“当然是因为你这个人啊。你以为我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吗?我若真是,当初就算家里再逼我,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那样的身份才配得上你。你如今一跃成了皇孙,日后就更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了。”

徐静依的确发自肺腑的高兴,所以这番话也说得十分真诚。以至于,顾容庭一时有些恍惚,他不知道她此刻所言是真心,还是假意。

顾容庭目光落在她笑颜上许久,直到她察觉到了异样,突然问他怎么了,他才收回这样的打量。

然后牵起她手往一边去坐,语重心长说:“你我既做了夫妻,日后不论贫贱富贵,生死都在一条绳上了。”知道她担心什么,他索性趁早给她吃了定心丸。

但转而又说:“皇室子孙虽瞧着无上体面,但凡事利弊共存。越是高位,越是勾心斗角的多。日后你随我一块儿去了太子府里生活,凡事虽不必多疑多虑,但事事多留个心眼儿还是好的。”

如今他身份已经明朗的放出来了,前世害他的那个人却还不知道是谁。敌在暗他在明,似乎又回到了前世那样的局面。

但好在,他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的。

次日太子府传来消息,说是太子妃唤顾容庭夫妇过去一叙。太子府里还顺便送了很多东西来,长长的一群宫人鱼贯而入,惹得左邻右坊纷纷来探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徐静依夫妇跟着去了太子府,过去太子妃居所的路上,恰遇过来请安的徐淑依。

府上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就徐淑依还不知情。这会儿在这瞧见他们夫妇二人,徐淑依只当他们是过来攀交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