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这样说, 徐淑依心中十分不甘。这明摆着是偏袒。

一介低级军阶将领的夫人同有品级的郡王妃扭打起来,这不论是告去御前,还是闹到京兆府去, 肯定都是低阶将领夫人的错。

但徐淑依知道, 既他心是偏的, 任她再怎么据理力争,也都无济于事。

今日,除了能生吞下这个亏, 又还能怎样呢?

她也想过, 若吵若闹,注定不能吵赢外, 反倒还会叫他心中更生几分对自己的厌烦。倒不如此刻退上一步, 先让他对自己有个好印象, 然后再从长计议。

临安郡王既开口这么说了, 那边徐老侯爷夫妇也就没再说话。但此刻二老心中也十分愤怒,侯门贵女, 又是一母同出, 扭打成这样,像什么样?

徐淑依选择退了一步, 主动应了梁秀话说:“是,殿下, 妾遵殿下之命。”又适时奉上几句听起来极懂事的话,“今日是妾一时糊涂, 有失身份了。跌了王爷脸面, 还望王爷见谅。”

梁秀是个心软之人, 谁弱他就偏向谁。这会儿见妻子明理懂事, 不免心中生了几分愧疚来。

再想到这些日子来对她的态度, 不免心中越发有些自责。

于是他声音也软了些,安抚道:“谁还没有糊涂的时候,既知道了,下次别再犯就是。”又说,“今日是岳母芳诞,你们姐妹握手言和,也好叫岳母放心些。”

平心而论,若撇开梁秀的优柔寡断和胆小怕事不说,他有时候的温柔体贴和思虑周到,还真挺能暖人心的。

至少此刻,他能顾虑到自己岳母袁氏的感受。

徐静依知道自己这一招是下下策,现在想来,也是觉得自己之前糊涂了。是啊,母亲见到这一幕,得多伤心?

今日虽说是徐淑依故意寻衅,但若她想避开,也是可以避得了的。正因她存了别的心思,这才将这事儿闹大成这样。

醒悟过来后的徐静依,不免心中自责。

暂且抛开了别的,也主动给徐淑依道歉道:“今日不管谁对谁错,到底是我以下犯上了。王妃能念着姐妹之情不计较,我心中感激不尽。”

徐淑依也懂得好人做到底的道理,她看了眼自己夫婿临安郡王,后主动握住徐静依手。

“你我从前闺中时不就这样?小打小闹都是家常便饭了。许是如今都还没适应过来,今日便生了些许嫌隙。但既说开,也就什么都过去了。日后还如从前一样,权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

徐静依很愿意配合她演上这一场,至少母亲看在眼里,她会高兴。

姐妹二人看似和好了,但其实缠握在一起的手,各自皆用了力气掐住对方。

散了后,也差不多到时辰了。各自挥手道别后,登车回府。

回去的马车上,顾容庭望着面前的妻子,沉着问:“脸上疼吗?”

要说一点不疼,那是不可能的。但说实话,也的确没那么疼。

比起此刻脸上的疼痛来,徐静依更在意的,还是身边丈夫恢复身份一事。她原是打算借着徐淑依把事情闹大,最好闹去太子府里太子和太子妃面前,这样,只要顾容庭也有了同太子夫妇见面的机会,那么届时让他露出身上胎记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偏最后梁秀要息事宁人,害得她盘算全乱了。

失了体面走到的这一步,最后体面没了,计划还没能成,徐静依心情烦躁。

于是面对丈夫的关心时,徐静依也只敷衍着摇头:“不疼。”此刻也没多余心思应付他,答了句后,她很快又想去了别的。

如今徐淑依已经成了郡王妃,今日又闹成这样,算再次撕破了脸。所以,为今之计,必须尽快恢复顾容庭身份。

而那边,此时此刻的顾容庭,也是这样想的。

原并不着急,顾容庭也不想自己刻意为之,只打算顺其自然一些。妻子愿意折腾,他就由着她去做这些,他一旁静静看着,待不得不主动出手时,他会再想法子亮出自己身份来。

重生之后,顾容庭一直不着急认回身份,也是因为,前世死因蹊跷。如今没认回去,他在暗敌也在暗,谁也算计不到谁,他私下里或还可打探些情况,为日后恢复身份时在皇室中生存做准备。

但后来妻子一心想他尽快恢复郡王的身份,他虽仍不主动,但也愿意配合她。她想找胎记,他给她看。甚至她想制造一个偶然的机会,拉他去太子父亲前,他也不会有丝毫的避让。

只是在这件事情上,从前的态度并不积极罢了。

之前不积极,不代表,之后会一直被动下去。

尤其今日,妻子为了此事似有些失去理智,竟铤而走险到这种地步。

旁人或猜不透她心思,但他却是知道的。她并非是这样不理智之人,她今日所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故意想将事情闹大到太子府去。

届时,他身为她丈夫,必然会跟着去。

而一旦他能见着太子父亲了,自有的是法子让太子看到他身上的胎记。

到那时候,太子父亲和太子妃母亲,看在他面子上,也不会对他这个妻子如何。甚至,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劝临安郡王夫妇,或以长辈身份施压,叫他们自己息了此事。

侯府姐妹生嫌隙,毕竟是家丑,谁也不会想闹到外面去。若连太子夫妇都说了要平息此事,临安郡王夫妇绝对不敢再往上头闹去。

妻子心中是这样的盘算,只是她万没想到,临安郡王竟会坏她计划。

此刻看她秀眉轻蹙,心情烦躁,顾容庭心中也另有了打算。

夫妻一路沉默无言,待回去了后,顾容庭便命人去将药箱拿来。他从前跟着外祖一家押镖,走南闯北的,时常会受一些伤,所以,时常会在身边备点药。

都是一些常用药,治跌打损伤,或是消肿化瘀的。

青杏又气又自责,她觉得是因她,姑娘才吃了这顿亏的。方才回来的路上已经哭了一场,这会儿也急急说:“我瞧伤得不轻,奴婢还是请个大夫来吧。”

徐静依这会儿坐铜镜跟前,望着镜子中自己的这张脸。虽有些擦伤,红了一二处,但其实都不重,养个两三天就能好。

这会儿天也晚了,劳师动众去请了大夫来府上,势必会惊动上房和大房那边。到时候,他们必然会闻讯过来看她,反倒多费很多事。

倒不如自己稍微处理下,再好好养着就是。

“别去了。”徐静依一边凑脸到铜镜跟前,仔仔细细检查自己伤口,一边说,“我心中有数,就擦伤了点皮,没伤着筋骨。”又侧首朝一旁自己两个婢女望来,看着她们二人脸上挂的彩,徐静依道,“你们也伤着了,先去梳洗一下。一会儿我擦好了药,你们再拿去互相帮着擦点。今日让小金小银屋里值夜吧,你们两个回屋去好好歇着。”

那边,顾容庭已经拿了药箱过来了。想着有姑爷在,她们留这儿也碍事,彼此相互望了眼后,便一同应是退下了。

青杏紫兰下去后,屋里就剩夫妻二人。

顾容庭也不说话,只取了化瘀的药来。拧开白色瓷瓶的瓶盖,他倒了些在指腹上,然后看向妻子。

这会儿心中愠色消去了些,才想到,一会儿该是要向他好好解释一下今日侯府之事的。

徐静依很配合,不避不让,不哭不闹,只任他将清凉的药膏子涂抹在自己脸上的伤处。药膏抹上后,脸上火辣辣处立刻一阵清凉,凉丝丝的感觉迅速蔓延全身,徐静依只觉舒服。

任他把脸上伤处都擦上药后,徐静依才说:“你这样不高兴,可是为着今日之事?是觉得我失礼了,还是觉得我险些害你被太子府里郡王刁难?”

本来是在耐心给她涂抹着脸上最后一处伤的,听她这样说,顾容庭手中动作顿时就停住了。

他幽幽黑眸慢慢转来,探向妻子。

只沉默望着人,也不说话,徐静依反倒被他把心态搞毛了。

她不由反省,自己方才所言,是不是哪里错了?

又觉得没错啊,他此番这般冷着张脸,不就是为之前侯府里的事在生气吗?

顾容庭之前倒不生气,只是心疼和自责。但听她这样没良心,冤枉自己后,倒心里堵着一口气,百般不是滋味儿。

难道在她心里,他就是个这样的人?势力,自私,妻子都这样了,他却只想着自己的前程仕途?

枉他还一直以为,今生到夫妻至此,虽也不能算彻底的交心,但至少比前世要好太多。

至少他们是有感情的。

但转念又一想,或许一切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罢了。他觉得这一世夫妻感情和睦融洽,而在她那里,或许只有对他未来郡王的身份看重。

顾容庭心思百转千回,百般不是滋味。却没多言什么,只道:“怎么会生气。”边说着,边又恢复了手中动作。

“真没生气?”徐静依再问。

“真没有。”顾容庭仍是肯定的回答。

徐静依能看出他脸色不对劲,但既不说,也就算了。

反正她给了他听解释的机会,既他不要,那日后再提起此事来,就不是她的错了。

正好徐静依这会儿也没多余心思去应付他,上了药,又彼此皆梳洗后,就各自双双歇下。

只是躺在**也没能睡着,翻来覆去的,一直到后半夜,实在熬不住了,才渐渐睡去。

太子府伴云楼那边,徐淑依也是一夜未眠。

梁秀为表对妻子的愧疚,昨夜倒歇在了后院。只是对夫妻**仍提不上什么精神,以近日来实在太累为借口,最后草草结束。

一大早,又一早便离开了。

徐淑依昨儿虽然做了妥协,但那只是做给梁秀看的。既在梁秀那儿已暂时得到了她想要的宠幸和对她的愧疚,徐淑依自然也会再寻别的心思。

说是不会去主动将此事闹大,但若是旁人问起来,非逼她说实话,那就怪不上她了。

所以一清早,徐淑依慢悠悠用完早膳后,便对彩芹道:“太子妃近日虽不在府上,免了晨昏定省,但府上还有嗣王妃嫂嫂,我阖该去她那儿问个好才是。”

宫里皇后娘娘近来身子欠安,太子妃身为唯一留在京中的儿媳妇,这几日一直住在宫里侍疾。

府上一应大小事务,如今都全权由嗣王妃处理。

太子妃既不在,自免了各房的安。嗣王妃打理阖府上下也忙得很,也没规定要两位郡王妃日日去她那里。

永昌郡王妃萧氏,素来喜静不好热闹,所以既太子妃不在府上,嗣王妃又无新规,她便日日呆在自己住处,也不出门。只偶尔的,会去她亲婆母那儿坐坐。

徐淑依与萧清音截然不同,她自嫁来太子府,没一日是闲着的。太子妃在时日日早早请安,太子妃不在后,也常往嗣王妃和她亲婆母盛良媛那儿去。

昨儿因回娘家为母亲贺寿,没去串门。所以今儿,徐淑依势必是要去嗣王妃嫂嫂那儿请个好的。

她对镜而坐,望着镜中自己的这张脸。细细思忖番后,命贴身侍女彩芹拿胭脂来为她盖住脸上伤处。

彩芹不解:“王妃为何如此?就该直接这样过去,让嗣王妃瞧见您这脸上的伤才好呢。”

徐淑依却说:“自然是想让她看见的,只是,目的也不能太过直白。拿胭脂来遮一遮,不过是掩饰我们的真实目的罢了。待到了那里,无意中露出伤来,才不会叫人疑心我们的动机。”

彩芹顿时恍然大悟,然后笑起来。

“王妃英明,奴婢这就去。”说罢便跑开,然后拿了胭脂膏子来好好为主子抹上,一一盖住脸上的几处伤。

嗣王妃一早起来就处理了府上好些事务,才将歇下吃些东西,就听侍女来禀,说是临安郡王妃来请安了。

嗣王妃搁下筷子,忙说:“快请进来。”

嗣王妃孟氏,未来的太子妃、储后,自然是端庄贤惠,温柔大度。皇室在为嗣王选正妻时,便以才情品德为准,容貌反而次之。

孟氏端慧,此番虽累得并无什么精神和心思应付旁人,但既弟妹来寻,她自也如寻常般客气招待,不曾露出丝毫的不耐烦来。

撤了早膳,又换上些新鲜的茶果点心后,孟氏便坐厅堂正位上等着徐淑依过来了。

在太子府里,徐淑依谨小慎微,每行一步都深思熟虑。更是恪守规矩,不肯叫自己犯一丝错。

“妾身问嗣王妃嫂嫂安。”近了后,徐淑依请礼。

孟氏笑容端柔,忙抬手说:“妹妹客气了,快请坐。”

待徐淑依坐下后,孟氏又道:“盛良媛近来可好?”

徐淑依忙道:“有劳嫂嫂挂心,良媛一切皆安。”

又彼此客气说了些别的后,见有侍女奉茶过来,徐淑依屏息静气,精神高度集中起来。待那侍女靠近,徐淑依装着没看到的样子,手肘一拐,将茶水碰倒了。

热茶烫在她衣袖和衣摆上,她装着惊慌的模样立刻起身。湿袖子往脸上甩了甩,盖着瘀伤的胭脂膏子便退了不少,渐渐露出原本的腥红来。

那侍女见状,忙匍匐在地上请罪。

孟氏见状,立刻起身迎下来。

先是好好检查了徐淑依一番,问她有没有烫着哪里。待见滚热的茶水只是湿了衣袖,并不曾烫到皮肉后,孟氏这才转头看向那匍匐在地上的侍女,呵斥道:“一杯茶水都端不好,你险些犯下大错。”

那侍女连连以额点地,请罪说:“王妃恕罪,奴婢知错了。”

徐淑依也没受着什么伤,又是自己算计的人家,且她要的目的也已达到。所以,就宽容了很多,并不打算去计较这些了。

她难得的宽容,笑着说:“嫂嫂勿怒,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在我没伤着,她也是无意的,您就熄熄怒火,别怪她。”

孟氏待下人一向宽厚,且见徐淑依又没真烫着,她也有意不多追究。

但毕竟被烫的人不是她,她不好为一个下人向受了伤的郡王妃求情。但既她主动提出息了此事,正合了她意,她自然也就顺着话说:“还是我管教不严,叫她们当差时个个出小差。今日好在没烫着妹妹,但凡烫了一寸皮儿,我也定不饶恕。”

徐淑依笑道:“是我不好,只顾着同嫂嫂说话了,竟没瞧见她来。”一边说,一边又抬手擦了下脸。

孟氏望着她脸,突然“咦”了下。

徐淑依忙问:“怎么了?”

“你这脸上……”孟氏才这样开个头,徐淑依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立刻捂住脸。

孟氏觉得情况不对,肃了些脸,问:“我看到了,是伤,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徐淑依仍咬着唇,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见她如此,孟氏一愣,立刻又严肃了几分。

拉着她手坐去了一旁,孟氏放轻了语气好好问她:“可是同四弟闹矛盾了?这伤是不是他……”

“不是他。”徐淑依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摇头否认,“我同夫君感情很好,他又是个极温柔的人,才舍不得这样对我。”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日务必老实说。”既不是夫妻间的事,那她身为长嫂,此事就好管了。

不是四弟,肯定也不会是皇室中别人。而她身为郡王妃,若是叫旁人欺负了去,这势必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谁这么大胆子?敢这样对一个有品级的郡王妃。

但转念一想,突然想到昨日是徐侯府世子夫人芳诞。她昨儿回娘家去前,还差了人来禀。

再想着从前同四弟定亲的人是徐家大姑娘……孟氏心下便约摸有些了然。

必然是昨儿在定安侯府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当时四弟肯定也在,他没管吗?

孟氏轻蹙着眉,深思了起来。

那边,徐淑依一番扭捏吞吐之后,总算把她今日此来目的说了出来。

“是……说来惭愧。”她一副说不出口的模样,“是妾身娘家姐姐,如今的顾二夫人。”

孟氏肯定不知道顾家是谁,但当时徐侯府大姑娘下嫁一事,她却是有所耳闻的。

“这件事情,四弟可知?”孟氏恢复了冷静,问了关键。

徐淑依紧紧咬唇,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

“嫂嫂知道,他是最心软之人了。我那姐姐一番梨花带雨,他便什么惩处都没了。他让妾身息事宁人,妾本也这样打算的,可谁知道,今日来嫂嫂这里,竟……”

孟氏虽端慧贤德,但却不是心中没有成算。时至此刻,她未必不明白方才这一出其实是徐氏故意所为。

但她也有她的私心在,既婆婆临走前将府上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她,她自然要事事都妥当。

不管徐氏是不是耍了心机,她不知情也就罢了,此番既已知情,就没有不管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