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今天白天睡多了的缘故,晚上的觉便有些浅。顾容庭才在床沿坐下,正脱靴子准备上床,**睡着的人便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黑暗中,她侧身朝外边看来,见窗外月光映衬下,床边显出一个高大的轮廓,她便随口问了句:“回来了?”

“嗯。”顾容庭应一声,掀了被褥上了床后,他从身后将人拥住。

徐静依虽醒了,但困意还在。有些烦他,便在他怀中扭了扭。

“别闹我。”语气有些不好,带着些刚睡醒的闹觉气,声音软绵绵的。

顾容庭这会儿就算有些心思,也不忍心再折腾她。所以,他索性歇了心思,只是搂着人。

“我不闹你,你好好睡。”他声音也轻轻的。

可徐静依不习惯被这样抱着睡,何况抱她的那个还是他。一时戒备心再起,她困意顿时去了大半。

费力翻了个身来,她面向着他。

借着窗外满月的月光,她约摸能看出他脸的轮廓。至于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她就不得而知了。

又因离得太近,他呼出的鼻息洒在她脸上,痒痒的,热热的,感觉很奇怪。

“松开我吧。”徐静依无奈,“我不习惯这样。”

顾容庭也借着月光打量跟前妻子秀丽面容的轮廓,他真想当面问她一句,可是同他一样,也是回来了。

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到底没有勇气,最终只莫名其妙说了句:“我有没有骗你。”

“二爷在说什么?”徐静依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顾容庭目光垂落,始终望着人,有默了半响后,才又继续道:“是不是越来越能适应了?”

徐静依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话中深意。

她不免顺着他所说回忆起了在萍娘家的那次,虽还仍有些不适,但却渐渐有些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了。又再忆起那次的心神**漾,徐静依不免面红心燥。

好在这会儿屋里暗着,没叫他看了自己笑话去。

但即便心里是这样想的,徐静依也不可能会说出来。

她只违心嘟囔道:“适应什么?不舒服。”说完后立刻闭上了眼,生怕他会再多问什么。

顾容庭没再说话,徐静依等了一会儿,见不再听到他声音后,她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打了这个岔后,她也忘了这会儿是被他抱着了。也是第一次,她在他怀里睡着了。

纳妾总归和娶妻不一样,再如何重视,也是不可能走三书六礼之流程的。所以很快,萍娘便被侯府的轿子迎进了门。

这日侯府里很热闹,毕竟是娶贵妾,袁氏好生在家中摆了几桌筵席,还请了些贵客来。

柳氏已经连着病了几日,听说是真病得厉害,都下不来床。徐世立自也如往常一样去探望她,但对纳妾一事,却只字不松口。

直到萍娘最终进门这日,柳氏才彻底在这件事上死心。

她倒也是聪明人,见男人真变了心,她从前的那些招数尽不奏效了后,就立刻变了招数。

不但病渐渐养好了,且萍娘入门之后,她也异常大度起来。偶有徐世立到她房中来的时候,她也会劝他去新人房中。还说她曾是过来人,刚进这个家最是能懂独守空房的苦了,叫他万莫要冷落了新入门的妹妹。她如此的通情达理、大度懂事,不但没在新人入门后立刻失宠,反倒是更叫徐世立这个夫主对她怜爱有加。

柳氏这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悉数禀与徐静依知道。徐静依早知道柳氏并非善茬,所以对此,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只是又择了日子回了一趟娘家,闲聊了些近况后,徐静依便郑重问起来:“娘,您可知当初女儿同临安郡王的婚约,为何会突然落到二妹头上?”

她是定安侯府嫡长孙女,她的祖父有从龙之功,是圣上都会给几分颜面的。她同临安郡王梁秀的婚约,也是当年圣上金口玉言亲自敲定的。

她实在不明白,这样一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指婚的一门亲事,怎会轻而易举就改了呢?

但袁氏对此也不太知内情,她只摇头道:“问过你父亲,也问过你祖母,他们都说是太子府那边的主意。那日太子府突然来了一个人,紧接着就是你的亲事换成了淑儿,你转头便被公爹许给了顾家。”

这么说……就是太子府那边看中了徐淑依,所以特意差人来告知徐家,将她给换了?

论身份,她是嫡长孙女,徐淑依只是嫡次孙女,太子府里盛良媛母子不该会弃了她而择徐淑依。论名声,在京中也是她的名声高过徐淑依的。

身为定安侯府的嫡长孙女,她在太子妃那里是提得上名的。甚至,她还随祖母老人家去太子府里拜见过太子妃几回,太子妃知道她这么个人,还曾夸过她。

身份和名声,她都不输徐淑依,为何突然就换了她呢?

其中必有隐情在。

而这个隐情,怕也只有祖父知道。

因是侯府里孙辈中第一个孩子的缘故,徐静依自幼便十分得家中长辈喜爱。尤其是祖父,她记得年幼时,祖父常走到哪儿便把她带到哪儿,还常扛她在马背上,对其极其宠爱。

只是后来,她年岁渐长后,才渐渐让她在深闺中好好静养。家中又请了教养嬷嬷来,教她礼仪规矩和一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因自幼便深得祖父之宠,所以当得知自己失了太子府的婚事,而却被另许给一个市井中的小民时,徐静依是大受打击的。

前世因为赌气,哪怕后来顾容庭恢复了皇孙身份,她妻凭夫贵,跟着一道住进了太子府,成了郡王妃,她也不曾问过祖父一句其中原由。

现在想来,当时该择个合适的时机好好问一问的。或许问了,她得知其中是另有隐情后,也就不会同祖父两年不说话了。

如今再回首前程,徐静依内心总有些自责在的。这件事情上她虽委屈了,但她也有不好之处,她不该耍孩子脾气,她该更理智一些的。

所幸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打算好好跟祖父谈谈心。

这样想着,徐静依便起了身来,对母亲道:“娘您先忙着,我去给祖父他老人家也请个安。”过来前她已经打听过了,这会儿他老人家正在家中。

袁氏问:“你是要亲自去问你祖父原由吗?”她有些担心,长女脾气倔,侯爷公爹也是出了名的臭脾气,她怕祖孙两个再一言不合吵起来。

为着这门亲事,静儿她已经好几个月不曾同她祖父说过一句话了。

“嗯。”徐静依点头。

袁氏不免叮嘱道:“你去后向你祖父低个头认个错,虽然你在婚事上受了委屈,可他老人家也没看走眼啊,女婿的确是个不错的后生。你又是晚辈,总不能等着他老人家先来给你低头吧?”

想到了前世祖孙二人错过的那两年,徐静依垂了眉眼,她语气坚定道:“娘放心,我会的。”

定安侯徐虎今日营里不忙,他一大早过去点个兵后,就回来了。徐静依寻过去时,他老人家正在后院里练拳脚功夫。

听得下人来禀说大小姐过来请安了,他先是一怔,然后脸上神色一松,唇角划过几不可察的一丝笑,紧接着又立刻绷紧脸,比方才还要严肃几分。

“她来干什么!”徐虎徐老侯爷嗓音洪亮,言毕又是用力一枪打了出去,把个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告诉她,老夫不见!”

长随立刻应了声是,然后转身就要去传话。徐虎见状急了,忙喊住说:“回来。”长随见状,又折身回来,弓着腰,静静等着指示。

跟在老侯爷身边多年,多少是了解主子的性子的。这般说话不过是气性,并非真不想见大小姐,所以长随才故意要去传话。

果然,他老人家绷不住了。

“算了,老夫不同她一个毛孩子计较,叫她进来。”徐虎说。

长随偷偷笑了下,然后立刻高高应了声是。

徐静依一进来后,就双膝一弯,在祖父跟前跪了下来。

徐虎本来还想再摆摆长辈的架子的,突见孙女这样,他立刻弯腰去扶。

“大丫,你这是作何?地上多脏,快起来,别脏了你衣裙。”

大丫二丫是徐虎对孙女们的称呼,他原也是市井百姓出身,只是后来跟着今上打天下,有了从龙之功,这才得封的军侯。

市井人家里,长辈多以这样的称谓称呼小辈。

徐静依却不肯起,执意要跪着认错。

“孙女不该顶撞祖父,孙女知道错了。”内心有自责和愧疚,加上前世也有遗憾,徐静依这会儿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

徐老侯爷本也没真同孙女计较,这会儿见她这般,更是软了脾气。

“你先起来,起来说话。”徐虎有一把子蛮力,稍稍一提,就将孙女提了起来。

然后他望着人,见面前小丫头面色红晕,两眼水汪汪的有精气神,一看就是婚后过得还不错的,他也就放心了。

“那顾二郎是个不错的,祖父没骗你是不是?”老侯爷性子耿爽,既然祖孙两个就此事已经说开,他也不会再扭捏摆长辈架子,只认真同孙女谈起心来。

顾容庭这个人要说品性还是不错的,撇去对他的成见后,徐静依觉得他算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只是他可能出身市井的缘故,从小养成了习惯,身上有些习性不太好。

但徐静依却不好在祖父跟前说这些,她只能说:“他品性不错,对孙女也颇为照拂。顾家一家人都不错,孙女婚后过得挺好。”

徐虎就笑了,然后以手击掌,他高兴说:“老夫果然是没看错人的,顾家的这个二郎……很是有些老夫当年的风范在。”

听祖父这样说,徐静依心中就大概能猜到,他多半是并不知道顾容庭真实身份的。若他知道顾容庭其实是流落民间多年的皇孙的话,他断不会说出什么“顾二郎有他当年风范”这样的话。

这乃大逆不道,祖父绝不是这样性子的人。

话既说到了这儿,徐静依便问:“您老人家正是因为看中了他这个人,所以才许了孙女给他的吗?”

当时因为这件事,徐静依就气得躲房间去哭了。之后因心中怨恨祖父,哪怕他老人家屈尊了来找她,她也不肯见。所以,徐静依始终不知道祖父为何要将她许给顾容庭。

也是这个时候,徐虎才能有机会好好同孙女说其中原因。

“你的性子……像祖父,有些刚烈。你这样性子直爽的人,不适合高嫁,更不适合嫁入皇家。祖父也知道,论身份,那顾二郎配你的确是委屈你了。但顾家门第低,这样的人家,肯定会捧着你过日子。再说顾二郎自身有本事,我引他入军中,日后他建功立业是迟早的事。待那时他身上有了功名,又念着你是在他微末时嫁给他的,必会对你好一辈子。”

“所以,大丫,你也别怪祖父了。顾家虽没有滔天富贵,但舒心日子却是有的。”

见祖父竟是这样的为自己考虑,徐静依不禁红了眼眶。

“祖父考虑得是对的,我如今的确过得很是舒心。”她道,“孙女总算明白了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日后必不再生怨气了。”

但却也没忘了此来目的:“可是太子府……为何会突然看中二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