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航想把俞父俞母安排到附近的酒店, 俞母死活不愿意离开医院,俞父一劝, 她就立刻把火力转向俞父, 被轰了几次后,俞父乖乖闭嘴。

杨一航折腾得够累了,没心思跟两位老人家扯皮, 留下一个助理照顾二位,转头薅上岑渊、尹修、童悦, 带上公司的法务,到周瞬病房集合。

今天还有一个重要任务——谈谈Unicorn这个合约问题。

合约上标明了满天星公司在这一年内必须给Unicorn安排的资源, 这对于Unicorn既是权利也是义务。合约上还有一条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说明:如因艺人个人原因造成经济损失,由艺人方全额赔偿。

这场解散演唱会,满天星根据Unicorn的人气,将演唱会规模安排得中规中矩, 预售了一万张票,开售没多久便全部售空, 票价从200到1000不等。这次全额退款, 满天星要退出去五百多万。

当然, 已经投入进去的人力、物力、场地、资源等等……这些东西就是泼出去的水,满天星是要不回来的。

这五百多万的损失,满天星不可能自己扛。

得知周瞬和俞嘉佳车祸的消息后, 满天星高层立刻把这意思告知杨一航, 杨一航是U团经纪人, 这坏人必须得由他当。

杨一航第一反应是意料之外, 再想想, 情理之中。按公司的意思, 这次意外Unicorn全员有责, 五百多万赔偿五人均分,分下来就是每人一百多万。一百多万,对当前的岑渊不是问题,尹修也不差这个钱。可其他人呢?童悦这一年除了团队活动,其他几乎啥也没干,他赚多少杨一航最清楚,相当于混圈一年还得倒赔一大笔。周瞬勉勉强强也许也能拿出来。最丧病的是对俞嘉佳……俞嘉佳都半截身子在鬼门关了,他还得颠颠儿跑人家爹妈跟前说,不好意思您儿子还得赔咱公司一百万,杨一航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要他是俞嘉佳父母,他都想当场打死自己。

但不开这个口,公司照样会要回这个钱,顺便没收他的饭碗。

你很惨,我深表同情,可要我吃亏,那是不可能的。

杨一航带着法务,尽量清晰明了地把这意思告知四人,岑渊和周瞬的经纪公司那边,他会再亲自跟两人的经纪人谈一谈。至于俞父俞母,他今天实在没力气去对战失控父母组了,明儿再说吧。

杨一航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童悦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天啊,一百多万,他自己肯定拿不出来,那……得靠父母替他还债吗?

他们家有这么多存款吗?还是得……卖房子?

那他爸妈得多丢脸啊!

所有亲朋好友都知道他念了音乐学院,最近还进了娱乐圈,还没混出什么名堂,就要变卖家产为子还债……

童悦嘴唇微微颤抖,手脚冰冷,不敢去想那令人绝望的未来。

几秒钟后,岑渊嘴角一勾,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这个笑的幅度很轻微,不仔细看会很容易忽略,可病房里实在太死寂,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岑渊这个表情,包括出神的童悦。

岑渊的情绪一贯是透过冰冷与强硬的话语直接体现,冷笑不是他的风格,那应该是尹修的风格。

足以想见,岑渊此时有多愤怒。

杨一航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明知自己手握百分百占理、上法庭一告一个准的合约,他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

岑渊一个“行”字刚要出口,尹修先一步说话:“没问题。”

房间里另外五人齐刷刷看向他。

尹修:“六百万是么,我全额赔了。”

“五百多万”这个字眼他都懒得说了,四舍五入给算到了六百万。这是满天星预估的数字,哪怕他们最终定出个一千万,尹修也不在乎。

尹修的目光转向杨一航,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这件事,你别跟俞嘉佳爸妈提一个字。”

这句话,不是请求,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尹修没有明说这个意思,但杨一航听得出这个意思。

杨一航脸色有点僵。事情解决得太过顺利,他竟一时忘了高兴,尹修这深藏不露的盛气凌人,又压得他难以喘息。

岑渊看向尹修,还是想开口,这时,尹修转过脸,与他四目相对。两人对视一秒,岑渊决定闭嘴,转开视线。

童悦的情绪很复杂,他想说这怎么行,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对的,尹修再有钱,也不是他们这样占尹修便宜的理由。

可他说不出。他不敢说。

他不敢逞这个强,他没有能力自己去赔这笔巨款。那一刻他心中快速衡量了一下,在辜负父母与欠尹修债之间,他宁愿选择后者。

坐在病**的周瞬看看尹修,看看岑渊,再看看童悦,最后看看杨一航,没做声。

这件事就这么完了,没有争吵,没有撕逼,没有讨价还价,早做好准备舌战群儒、以法律为武器教这些年轻人做人的法务从进来到离场,一句话没插上。

杨一航带着法务离开后,尹修起身,也出了病房。

离了病房好一段距离,确认病房里的人应该听不到这里的动静了,尹修才在走廊叫住即将进电梯的杨一航,说有事要单独跟他谈谈。

杨一航看向法务,说今天辛苦了,你可以先走了,法务收到加班结束的信号,头也不回地自个进了电梯。

尹修和杨一航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尹修单刀直入:“俞嘉佳的医药费,你们应该也不会负责吧?”

杨一航一愣。

这也是他明天打算一并告诉俞嘉佳父母的事。

俞嘉佳出事时不在工作时间内,也不在工作岗位上,构不成工伤。这事儿跟退票赔偿一样,就是闹上法庭,满天星也不吃亏。

杨一航知道这事儿很残忍,知道这对两位老人家必将是多重打击,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事实就是事实,不幸就是不幸,除非这两位老人家是他亲爹亲妈,那他会咬着牙跟万恶的资本家血拼到底。

但他只是一个要在大城市里恰饭的打工人。

“医药费我全额负责,”尹修说,“这事你也别告诉俞嘉佳爸妈。”

“……啊?”杨一航不是惊讶于尹修的慷慨,而是这会出现另一个问题:那么高昂的医药费,总不能是大风刮来的吧?

尹修显然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说道:“他们问起,说你们公司出的就行。”

杨一航想了想,又想了想,“俞嘉佳这情况……”

不知道会拖多久。

说难听点,俞嘉佳要真翘了辫子,这就是一次性的事。他若是醒不过来又挂不了,半死不活地,那这医药费就是个无底洞。

尹修:“告诉他们,这辈子都不用担心俞嘉佳的医药费。”

俞嘉佳一天还喘着气儿,他一天就负责到底。

尹修的声音压得很低,音调很平静,杨一航却被震住了,张着嘴,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他混这一行这么久,也接触过不少富豪,再富有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助个三五万,再多点十几二十万,就差不多是这意思了。

富人并不会因为钱多就不把钱当回事。相反,富人的世界观里,“无利不起早”这条信念更为根深蒂固。

尹修这往外扔钱的架势,仿佛这扔的不是人民币,而是冥币。

这几个人也就共事了一年,至于吗?这兄弟情深得过于魔幻了吧?

见杨一航久久不言语,尹修微笑,只是这笑与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轻浮不同,透着掩饰不了的沉重与倦意,“杨哥,如你所说,好聚好散,以后指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最后请你帮这一个忙,杨哥若能答应,我不会忘了杨哥的好。”

话到这份儿上,意思很直白了,对杨一航是举手之劳,对他是欠杨一航一个人情。

杨一航收回内心的震惊和感慨,回到现实模式,点头,“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

聪明人和聪明人交流效率极高,两人只谈了几分钟就达成了一致。杨一航离开后,尹修倚着墙,望向窗外,城市的夜空泛着暗红,又是一个深夜。

此时是11点半,距昨夜的车祸刚好24小时。

短短24小时,却感觉经历了很多很多。

人生给人最大的错觉,恐怕就是,它是匀速流动的。

尹修一把扯下脸上的纱布,伤口被拉得又痒又疼。他不知道别人如何消解痛苦,对于他,痛苦无法消解,只能对付,用更粗暴的方式对付。

当某一种痛苦令他难以承受,就用另一种痛苦去覆盖它。

心脏很疼的时候,身体的疼反而是种解脱。

寂静与黑暗中,手机响了。

是微信信息提示音。

是他给某个人设置的特别关注提示音。

岑渊:[赔偿款和俞嘉佳的医药费,我出一半]

言简意赅。再无下文。

尹修久久地盯着这条信息,竟觉它泛出一点暖意。

直到手机自动息屏。

尹修按亮屏幕,回复了一个字。

尹修:[好]

他收起手机,抬头,再次望向窗外,微笑。

这一次是满足的微笑。

岑将军。

这就是我与你在这世上最后的交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