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修跟记者大军们周旋了也就几分钟, 杨一航很快也赶了过来,还带上了一众保镖和助理, 总算将尹修从唾沫星子的围攻下解救出来。

杨一航这一晚忙得脚不沾地, U团解散演唱会前一天闹出这档子事,对他基本无异于世界末日。医院外那些苍蝇般越聚越多的记者要应付,网上到处流传的事发现场视频、照片要处理, 有关此事已然闹了个沸沸扬扬的舆论要公关,还得想想明天那场全场的票都已售出的解散演唱会怎么搞……

以及, 怎么向公司交代。

限定团解散演唱会前一天,眼看就圆满毕业了, 他要上报公司,两个成员出了车祸?

其中一个还是满天星旗下的签约艺人?

这他妈中文十级他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杨一航想他要不现在就给自己一刀吧,急救室都可以绕开了,直接去太平间躺平, 只求下辈子别再遇上这几个坑爹货……不,下辈子好好做人, 远离娱乐圈。

对比一刻不歇的杨一航, 岑渊、尹修、童悦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 杵在急救室门外活成了三尊安静的雕塑。

雕塑1号岑渊大马金刀地坐在长凳上,两腿张开着,双手撑着膝盖, 弓着腰, 低着头, 刘海垂下, 给他半张脸打上了阴影, 让人看不清表情。

雕塑2号尹修站在长凳边上倚着墙, 抱臂胸前, 就维持着这么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急救室的门。

雕塑3号童悦最不称职,时而坐着发一会儿呆,时而起身,来回走几步,但始终小心翼翼不进入岑渊和尹修的结界范围,好几次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闭上了。

一年很短。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最后几个小时,却很长。

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先做好手术的是周瞬,医生告诉三人,周瞬伤势不算严重,没有生命危险,身上也没有致残伤,之后住院修养一段时间即可。

童悦大大地咧出一个笑容,“太好了——”话一出口,眼泪就跟着流了出来。

这一刻,尹修由衷地感到庆幸,心里的负担放下一半,扭头去看岑渊,岑渊像被抽空了魂的表情也很轻微地和缓了一些。

岑渊开口时,嗓子仿佛唱了一个通宵的《死了都要爱》并且每次都破音,撕碎无数次后顽强地黏合起来,沙哑得面目全非,“俞嘉佳呢?”

医生说他只负责周瞬的手术,俞嘉佳的情况要等手术完成后询问负责手术的医生。岑渊恍惚地听着,恍惚地点头,沙哑着道:“谢谢医生。”

他们去隔着病房的玻璃窗看了看周瞬。周瞬打了麻醉,还在昏迷。

岑渊呆呆地看了几分钟,没说什么,木木地转身,迈步,走开。

岑渊回到急救室门前,坐下,低着头,重新回归雕塑1号状态。

尹修也不言语,远远跟在岑渊身后,回到雕塑2号的位置,陪着岑渊在沉默中发愣。

刚刚在赶来医院的路上,他们看到了一些网上流传的车祸现场照片和视频。

尹修那辆价值不菲的兰博基尼在关键时刻展现了它是如何脆弱得不堪一击,可说被撞了个稀巴烂,驾驶座的那一侧简直像是被如来佛祖的金刚大手啪叽一下碾成了渣渣,让尹修想起他每次喝完易拉罐饮料都习惯性地将罐子用力捏瘪的画面。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俞嘉佳。

还有人拍到了救护车赶到后俞嘉佳被抬上担架的画面,只有短短的几秒钟,镜头离俞嘉佳有一段距离,拍得并不清晰,但再不清晰,也能在一晃眼间看到,俞嘉佳满脸是血。

这个视频里,甚至无法判断,他是否还呼吸着。

这会儿,俞嘉佳微博底下的粉丝们已经快集体哭晕过去了。

杨一航忙了一夜,凌晨三点多才顶着一夜老了十年的憔悴面容和一双黑眼圈来到急救室前和他们一起等消息。工作还没忙完,这是永远也忙不完的,但人非草木,杨一航哪怕一直自诩和俞嘉佳是纯粹的工作关系,这个时候,他也做不到不关心俞嘉佳的生死。

实际上他很关心。俞嘉佳若能好好的,他甚至可以考虑折寿5年。至于这当中有多少成分是出于俞嘉佳出事会影响到他的饭碗,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分清。

白兰也来了,想对岑渊说些安慰的话,不敢,给几人买水,岑渊听到她的声音,茫然抬头,却不是看她,而是看急救室的门,看到门依然紧闭着,他又茫然地低下头去,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意识到白兰和那瓶水的存在。

岑渊的神情吓了白兰一跳。最近这几个月来,她理论上算是跟岑渊距离最近的人了,可她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岑渊。

白兰感觉得到,岑渊尽管嘴上很少说,但心里应该挺喜欢这几个队友的。

这一刻她才明白,Unicorn对岑渊的意义,远超于她那一点儿想象。

白兰小心地把矿泉水搁到岑渊身旁的长凳上,生怕弄出一点声音。她起身,把另外两瓶水递给尹修和童悦,两人都很礼貌地接了。

五个人又从三点多等到四点多,急救室的门开了。

岑渊刷地抬头,心脏随之猛地一跳。一刹那,他冒出一种荒唐的想法:这扇门后面,是地狱,还是天堂?

更荒唐的是,他竟还敢奢望天堂。

这台手术做了五个多小时,主刀医生皱纹横生的脸上尽是疲惫,他平静地告知五人,俞嘉佳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岑渊和尹修都皱了皱眉,同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暂时”。

周瞬是已脱离生命危险。

俞嘉佳是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这是……什么意思?

主刀医生很快就解释了是什么意思——俞嘉佳需要转移到ICU继续治疗。

ICU,重症监护室,一个离重生与死亡都最近的地方。

医生提醒五人,须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这几天对伤者很关键,俞嘉佳未必能活着从ICU出来。

并且,即便能活下来,也有一定概率陷入长期昏迷状态,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植物人。

医生很委婉地表示,这场车祸很惨烈,若不是有安全气囊给伤者抵挡了部分冲击力,最坏的情况是当场死亡。

杨一航抓着医生又问了很多,其实都是车轱辘话来回问,俞嘉佳能不能醒来,什么时候能醒来,植物人有多少痊愈的希望,真醒来了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两人说着说着,那话语传到尹修耳朵里,成了无意义的噪音。

那辆稀巴烂的破车宛若撞穿了他的心脏,撕开一个大洞,凉飕飕,空落落的。

他恍惚回头,想去看看岑渊。此时的岑渊,会以什么眼神看他?

回过头去,却没看到应该看到的人。

尹修愣住,左右环顾,整条走廊都不见岑渊的身影。

尹修突然慌了。

他不死心地再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

没有。

哪里都没有岑渊存在的痕迹。

就好像,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在这条走廊里。

甚至,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在这个世界里。

就好像,他对这个人的一切回忆,一切执着,都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梦。

他的梦被撕开了,真相露出来了,眼前这才是血淋淋的现实。

尹修立在原地,望着走廊模糊而黑暗的尽头,如画面定格。眼看杨一航就要跟着医生去办公室,童悦小心地叫了一声:“尹……尹哥?”

童悦的鼻尖泛着红,等待的时候,他偷偷进洗手间哭过,但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哭得太用力,生怕留下太明显的证据。他不能再做那个因为舞台上顺拐就哭上一夜等着人来哄的小男孩了。他看得出来,队长和尹哥,尤其是队长,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魂,再没有从前那种天塌下来也能从容不迫地撑着的强悍气场。

他们还没解散,他们还是一个团,如果队友想坐下来,歇一歇,这一次就换他来坚强。

尹修很轻地啊了一声,啊完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有人在叫他。

他微微低头,看向童悦。

童悦看到,尹修的双瞳里,没有光。

童悦很想给尹修一个抱抱。

童悦想说,没事的,没事的尹哥,佳佳他一定会醒过来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都说傻人有傻福吗?再没有比佳佳更傻的人啦。

这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尹修却迈步,从童悦身边走过去。

童悦转头,叫他,“尹哥……你去哪呀?”

尹修停步。

“我去找队长。”

尹修说完,再次迈步。

尹修几乎跑遍了整栋医院大楼,才在天台找到了岑渊。

5月底的凌晨4点多,空气有点凉,整座城市的天空泛着微微的暗红色。岑渊站在一堵墙面前,墙是灰白色的,正中却有一团鲜红色的斑斑印迹。

那是岑渊的拳头砸出来的颜色。

岑渊的拳头已血肉模糊,他仍在一拳一拳地往墙上砸,每砸出一拳,手背上的颜色和墙上的颜色都更深一些。

尹修冲过去,一把拽住岑渊的胳膊,这一次他用尽了全力,将岑渊又一拳生生制止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