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公鸡的报晓声唤醒了城中熟睡的百姓。

 家住城西的张老九一如既往的早起,用冷水泼了把脸,扛起锄头,准备外出耕作。

 那个时候的百姓,没有‘吃早饭’的概念,只有晌午和晚饭。

 自蛾贼之后,中原大地上战火四起,百姓被迫流离失所者数不胜数。莫说两顿饭,能有一顿饭吃,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饿死于途中的尸体。

 相较中原,关中这边则安稳许多,大多数人家不说能够吃穿不愁,起码不会饿着肚子。

 对于底层百姓而言,这已经是天大的厚恩。

 张老九出门之后,天色尚未完全敞亮,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脑子里盘算着今年除去税收以外,自家还能剩下多少谷物粮食。

 走了小会儿后,他忽地停下了步子,朴实的黄脸上似是有些纳闷儿,他再次嗅了嗅鼻子,好像有一股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漫。

 这种腥味儿不似鸡鸭和猪狗屠杀的那种味道,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闻起来有些令人胸膛发闷。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

 即便是身为农夫的张老九也不例外,他心中好奇,决定去探个究竟,遂顺着腥味儿飘来的方向,慢慢摸索过去。

 腥味儿是从市集方向飘来的,这个时候商贩都还未开铺摆摊,街道上更是没有一个行人。

 当张老九走到市集门口的时候,那股子腥味已经极其浓烈,甚至有些熏人了,

 望着眼前的一幕,张老九眼睛瞪得极大,整个人如是傻了一般,惊住了!

 死人!

 好多死人!

 在他面前不远,两三百具尸体摞叠在一起,像一座四方塔,足有好几人高。

 张老九不过是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汉,跟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何曾见过这种恐怖景象。

 在他瞅到第一眼的时候,就被那名与他正对的尸体的凶煞眼神,而吓得魂飞天外、往后摔倒在地。

 随后他连滚带爬,逃也似的跑向官府,咚咚、咚咚的擂响了长安令府门口的大皮鼓。

 …………

 未央宫,宣室殿。

 天子刘协登上帝位,从他时不时的打上呵欠,便能得知,天子昨夜睡得并不安稳。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千秋。”殿内的百官纷纷躬身作揖,向天子请安。

 刘协刚想说‘众卿平身’,结果往下一瞅,不对啊!

 “为何今日早朝,少了这么多位卿家?”

 刘协纳闷儿的询问起来,平日朝会的时候,少一两人根本看不出来。但要少了二三十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毕竟空了那么大一片位置出来。

 “司空怎么也不在?”

 瞄到前方的时候,刘协愈发好奇,位列最前的三公,也只有杨彪和王允两人,少了司空黄琬。

 “回陛下,黄司空告了两个月的病假,可能短时间内无法入朝议政。”负责人事的王允出列说了起来。

 刘协一听,既然黄琬病了,也就不去管他,指着空着的那些个位置问道:“那其他人呢,难道也病了?”

 除去司空黄琬,九卿差了三人,其他的大夫、令史、郎官,也都缺了一大片。

 人呢?

 殿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不敢开口。

 “卿家门怎么不说话了,可是朕问错了?”刘协对此愈发好奇起来,往日朝堂上总有卿家起争执,今日却为何这般安静。

 “回禀陛下,其他臣卿来不了了。”

 沉默稍许之后,太尉杨彪出列,向天子汇报起来:“就在昨夜,太常卿耿谧,廷尉卿杜睆等二十余位朝臣,惨遭灭门,尸体尽皆摆在庭院,无一活口。”

 殿内百官闻言,尽管都有了心理准备,但再次听到从杨彪口中说出,还是不由为之动容。

 二十余位朝臣,还有城内许多官员,上百座府邸,一夜之间,全都完了。再加上横尸街头的那些官差衙役,在这一夜之间死去的人数,足有七八千人。

 这还是在天子脚下。

 何等骇人听闻!

 “什么!”陡然获悉此事,帝位上的刘协大惊失色。

 在刘协的印象中,敢做出这种心狠手辣事情的人,天下间只有董卓。

 可……

 董卓前不久,已经死了。

 年少的天子在帝位上不知所措,茫然的眼神中带有一丝的畏怯,下方百官群臣,缄默不言。

 一时间,偌大的宣世殿内,陷入到一滩死水般的沉寂之中。

 好一会儿后,天子总算醒过神来,克制着内心的惧怕,尽量使语气变得平静:“太尉,可知是何人所为?”

 杨彪迟疑了刹那,微微摇头:“臣不知。”

 然而实际上,在事发的前一天,杨彪曾收到过密信,说是让他夜间不要出门,否则会有大祸。

 至于这封信是谁写的,起初还不清楚,不过现在,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除了军队,还有谁能在一夜之间,血洗数千条性命。

 至于操纵那支军队的幕后之人是谁,殿内不少人都心知肚明。

 耿谧、杜皖等人联手对付吕布的事情,杨彪知道一些,他本以为略施小惩即可,却没想到吕布下令灭杀他们全家。

 然则纵使知道事情真相,谁又敢说?

 吕布都疯狂到敢灭人全家了,他们手无兵权,如何与之抗衡。能够活过昨夜,或许他们还应该感谢吕布的不杀之恩,这是在给他们重新站队的机会。

 “陛下,此等穷凶极恶之事,绝非一般毛贼和江洋大盗能干出来。如此大的动静,势必会惊动守城的军队,陛下不妨召昨夜的守城将军入宫,一问便知。”马日磾作为教授天子的太傅,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老师的话,刘协多少是要听的,况且马日襌说得很有道理。

 “昨夜守城的将军是谁?”刘协问。

 “回陛下,是宋宪。”

 “着人,传他入宫。”

 半刻钟的功夫,宋宪便抵达了宣室殿外。

 天子得知后,令人传他进来。

 宋宪头一回入宫面圣,一路上都低着头,心情忐忑。如今面对天子百官,更是显得拘谨,如同小妇人般轻挪着步子,抱拳躬身:“卑职宋宪,拜见陛下。”

 刘协点了点头,示意太傅马日磾可以待行问话。

 马日磾先打量了宋宪一番,随后当着众人的面审问起来。

 “昨晚是你守夜?”

 “是卑职。”

 “那你可曾看见、或是听见些什么动静?”

 “回太傅,卑职昨晚巡夜时,看见城中有大量官差集结。本想去探个究竟,谁想被贼人偷袭,差点使其得手。”

 “宋将军被何人偷袭?”

 “是城楼上新换防的校官,他拿着司空府的文书,说是临时换防,卑职当时也就信了。”

 听闻此话,殿内群臣窃窃私语起来,怎么还把司空黄琬给牵扯了进来。

 马日磾轻咳两声,示意众人安静,随后又接着问道:“那你可有证据?”

 “这便是那文书。”

 说着,宋宪将怀中文书拿出。

 马日磾接过打开一看,霎时眉头皱起,没想到果真是出自于司空府,上面盖着的章印可骗不了人。

 “那你之后又做了何事?”

 “肃清城上逆贼,然后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宋宪如是回答,其实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件事情绝对是冲着将军而来。然则他带人刚下城楼,就撞见了曹性派来的手下,说是让他守在城楼,不必管城中事情。

 宋宪知晓之后,这才回的城楼。

 “那昨夜可曾有别的军队入城?”

 “回太傅,东、西、北三面俱是城门紧闭,至于南边,卑职还未来得及核查,便被陛下唤来了宫中。”

 别看宋宪平日里话少,回答起问题来,倒是有条不紊。

 “既然东、西、北三面没有问题,说不准问题就出在南边。陛下不妨将南城门的守城校官一并唤来,当面质问。”

 大司农丁宫很适机的出列,他一直都是个精明的人物,很多事情不用点透,他就知道该如何去做。

 很快,南城门的校官也被叫来了皇宫。

 当听得马日磾问起昨夜之事,这位名叫‘姚通’的将领显得很是激动,当场一口咬定,几乎痛哭失声:“陛下,是袁术,是袁术啊陛下!”

 他的恩师耿谧待他恩重如山,他也奉令而行,冒着天大风险放这些家伙进入城中。结果呢,竟是招来一群眼冒绿光的饿狼,将他恩师全家老幼,尽皆戮杀。

 此仇,他誓要报之!

 听得姚通供出了袁术,众人再次哗然,这个消息比起司空黄琬牵扯其中,可就更加劲爆了。

 “胡说,袁家四世三公,深受皇恩,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无父无君的事情?更何况,袁术同这些官员并无深仇大恨,为何会派兵杀其全家?”

 殿内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出来怒声厉斥。

 袁家虽然不在朝堂,朝堂上却依旧有他们不少的门生故吏。

 众人观之,乃是御史中丞高袭。

 “我想请问诸位,若此事真是袁术所为,那他的收益何在?难道是故意弄臭自己的名声,让天下人口诛笔伐?试问诸位,换做是你们,你们会这样做吗?”

 高袭的这番辩论,可谓是一针见血。

 殿内诸臣暗自点头,能够混到朝堂级别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傻子。

 除了最初的惊诧外,转眼一想,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诸多疑点。

 最简单的一点,杀害耿谧这么多的朝野大员,对袁术来讲,根本没有丝毫收益。他就是再蠢,也不至于干出这种损人又坑己的事情吧。

 既然排除了这点,那么剩下的最大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好让袁术背锅。

 会是谁呢?

 殿内诸人各有各的想法,谁也没往明面上说。现在说出来,保不准明天横尸街头的就是自己全家了。

 “入城之人虽不是袁术,却也是他麾下将领潘龙!”

 姚通见百官不相信自己,大声说了起来,随后还将肿胀的脸庞扬起,屈辱说道:“陛下,您看见我这脸没?这就是昨夜潘龙走的时候,狠扇的我一巴掌,他当时还说,要回去向袁术请功。如此欺人太甚,请您为下臣做主啊!”

 姚通甚至都忘了,不管是不是袁术的军队,都是他未经上级同意,擅自放入城中,这已经属于通敌。

 果然,殿内群臣没人愿意搭理这位小小的将官,并将其定为通敌之罪,令人拉出殿外,发放廷狱受审。

 “陛下,此事袁将军纯属冤枉,请您明鉴。”在高袭的怂恿下,一帮子袁氏故吏出来替袁术求情。

 “呵,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呢?陛下,臣恳请您发下圣令,将袁术缉拿下狱,以告死去亡灵们的在天之灵。”

 “太中大夫说得没错,陛下切不可被袁术的表面所蒙蔽啊!”

 “臣附议。”

 “臣附议。”

 渐渐的,宫殿内的百官分作两股支流,分庭抗礼。

 坐在上方的刘协头都听得大了,年仅十岁的他显然还不具备明断的能力,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臣有一计,或许可辨真伪。”

 关键时刻,丁宫再次出列建言。

 刘协正不知如何是好,听闻此言,当即看向丁宫:“丁卿有何高见?”

 殿内百官亦是一同看来。

 丁宫也不卖关子,慢慢道来:“袁将军如今过了武关,估计很快就能抵达长安。陛下不妨下诏,让袁将军把军队驻扎在浐水,只身入京面圣。他若敢来,就说明问心无愧,若是不敢应诏,便是心中有鬼。”

 “丁司农,你这是小人之心!”高袭当场反驳了丁宫的建议,这件事情不日就能传遍长安,继而天下皆知。

 袁术知道了,给他胆子都不敢只身入长安,摆明是要他坐实罪名。

 丁宫却不理他,继续同天子说着:“陛下,为防万一,我们还应该做两手准备。万一袁术发难,可就麻烦了。”

 “圣人常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袁术麾下强将如云,万一发难,长安城内恐无人能挡,故微臣建议,请陛下速调温侯回京,拱卫京师。”

 对于这个提案,殿内诸人又是一通唇枪舌战。

 刘协在帝位上思虑小会儿,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