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蚩怙一倒,鲜卑人更是没了主心骨,七手八脚的将哈蚩怙抬往一处较高的石壁前。

 一番急救措施之后,哈蚩怙重新睁开了双目。

 山谷之中,浓烟滚滚,火焰漫天。

 哈蚩怙被浓烟熏得直呛,连连的咳嗽好几声后,才勉强镇定住了心神。

 “将军,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仅存的一名将领带着哭腔。

 哈蚩怙环顾了一眼四周,一个时辰前,身旁还有四千鲜卑儿郎,如今大都已经葬身火海。而现在,他的身边只剩区区百人,个个灰头土脸,眼中充满了恐惧。

 火海之中,一名后背完全烧焦的士卒猛地扑向哈蚩怙这边,口中哀求的大喊:“将军,将军……救……救我,救我!”

 一向自称神勇无敌的哈蚩怙急急倒退两步,脚下一滑,倒跌坐在地上,脸上第一次透出了惊恐之色。

 南下之前,邶王步度根曾亲自召见于他。

 那时的哈蚩怙志得意满,立誓不负邶王之托,必定第一个抵达雁门关下。

 而现实却是,他们一步一步的步入了汉人设好的圈套,而且终将全都葬身于此。

 哈蚩怙怕了,那是来自于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不安,他怕自己也会跟刚刚的那个士卒一样,在大火之中痛不欲生,最终沦为一具焦尸。

 不行,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

 求生的意志从哈蚩怙心底彻底蔓延开来,在这一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纵横沙场的鲜卑将军,而只是一名想着要求生的普通人。

 鲜卑人的尊严,将军的荣耀,此刻相比于性命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哈蚩怙脑中的天人交战也有了最终结果。

 众将士的目光之下,哈蚩怙埋着头,闭上眼睛颓败至极的说了声:“投降吧。”

 他的心在滴血,那个曾经高喊“纵死何妨”的神勇将军,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

 仅存的士卒们也都垂着脑袋,却没人出声反驳。虽说从出征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死亡的觉悟,但真正当生存的机会摆在面前时,没有人会选择死亡。

 山谷的石壁很陡,攀爬起来九死一生。

 但,这已经是最后的一丝生机了。

 哈蚩怙卸去了身上的盔甲,那杆伴随他近二十年的铁枪也被扔弃一旁。

 哈蚩怙双手攀住岩石,双脚支撑着身体,开始一步一步的向上爬。

 有了哈蚩怙的带头,士卒们也都跟着纷纷效仿,脱下衣甲,扔掉武器,往山谷上方爬去。

 山谷不算太高,充其量也就三十丈左右。所以哈蚩怙这边的任何风吹草动,山谷上方的众人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谷中鲜卑人又是脱衣服,又是扔武器的,陈褐就有些搞不明白了,问向吕布:“头领,这些鲜卑人是个什么意思?”

 没了武器和盔甲,就算爬上来,也只能是送死。

 但明知是送死,还在往上爬,就只有一点可能了,那就是他们想要投降活命。

 这些个平日里号称‘勇猛无惧’的鲜卑人,居然也会有投降的一天。

 吕布嘴角挂起冷笑,你们愿意投降,但你们可曾问过我,是否会接受你们的投降呢。

 汉人同鲜卑人的仇恨,又岂是一句‘投降’就能解决得了的?

 吕布俯视着拼命往上爬的鲜卑士卒,面无表情的说道:“他们喜欢就让他们爬吧,等他们快要爬上来的时候,你们再送他们去见阎王。让他们也感受下,看见希望却又绝望,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当初鲜卑人南下,进攻的第一个郡城便是吕布所在的五原郡,辖内的数个县城更是被屠戮一空,若非吕布当时跟祖父入了关内,恐怕也是难逃一劫。

 “吕军侯,能否留那鲜卑大将一条性命?”

 一旁的戏策轻声说道,明亮的眼神之中,火光闪烁。

 既然戏策要留哈蚩怙一条性命,必然有他的用处。戏策不说,吕布也不多问,点了点头,吩咐了下去。

 并州将士得令,纷纷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一个个伸长脖子看戏似的望向山壁上攀爬的鲜卑人,顺便还对鲜卑人的攀爬速度,动作要领,以及臂力强度进行一系列的探讨。

 谈论之余不免会指手画脚一番,大有一股指点江山的意味。

 攀爬至半腰的哈蚩怙见汉军停止了动作,当下心头大喜,回头朝身后的一干鲜卑士卒鼓励道:“儿郎们,加把劲儿,我们马上就能活着爬出去了!”

 虽然期间有十余名鲜卑士卒不慎坠落身亡,但好歹还有六七十名士卒跟在身后。

 能活出去一个是一个,这是本将军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

 哈蚩怙在心头默念了一番。

 又爬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哈蚩怙已经能够看见山谷上方汉军士卒们被大火映红的脸庞。

 “我愿降!”

 哈蚩怙先大声喊了一句,将一切的尊严和荣耀都抛在了脑后。

 由于哈蚩怙只会说鲜卑语,所以有近九成的并州士卒都没听懂他叽里呱啦说的什么玩意儿。

 侯成也没听明白,只好问向吕布:“将军,这厮说的啥?”

 “侯成,他的意思是让我们快点动手,他都已经等不及了。”隔了两个士卒的魏木生笑着对侯成说了起来。

 吕布自然知道哈蚩怙这话的意思,却也不点破魏木生,只是说了句:“那个鲜卑大将,我要活的。”

 其他将士听吕布这么一说,就当是吕布默认了魏木生的意思。

 “个姥姥的,投胎送死还这么积极!”

 侯成骂了一句,抢先一步,双手搬了块方圆石头,估计有个二三十斤的样子,直接朝哈蚩怙身后的一名士卒扔去。

 那名士卒小心翼翼的只顾攀爬,以为逃出生天已经不远,心头庆幸之余,哪还会注意到头顶有石头落下,登时脑门儿就被开了个瓢,整个人带着一片猩红从石壁上直坠而下。

 哈蚩怙霎时就蒙圈了,刚刚不是已经说过投降了吗,为什么汉人听到这话,反而会开始攻击他们!

 “我愿降!”哈蚩怙再一次大喊了一声。

 然而,头顶的攻势并未停下。一晃眼的功夫,跟在身后的几十名士卒已经所剩无几。

 哈蚩怙一咬牙,也顾不得其他人了,求生的欲望使得他只能坚持着往上爬。

 只要能活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哈蚩怙抬头目测了一下自己距上方的位置,仅剩五步之距。踩住山壁石头的脚用力一蹬,身子借力往上一蹭,又行进了一步。

 三步。

 两步。

 一步……

 哈蚩怙的双手已经搭上了山谷上方的边缘,只要手臂用力一拉,就能爬上去,死里逃生。

 一双黑色的厚底军靴挪了过来,右腿在哈蚩怙手指上方微微抬起。

 哈蚩怙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只觉后背发凉,阵阵寒意侵袭,倘若这一脚下去,自己必将摔个粉身碎骨。

 哈蚩怙不敢抬头,却听得那人语气冰冷的说了一句:“把你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次。”

 “我愿降,我愿降,我愿降,我愿降……”

 哈蚩怙闭着眼睛放声大喊,不知说了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