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斜挂,金灿灿的阳光映照着古老的城墙,有些晃眼。

 辽阔的天地间,喊杀声又一次响起。

 “看,那些汉人又来了。”

 关上的鲜卑人习以为常的哈哈笑着,有的甚至连兵器都没拿,就靠在墙边看好戏一样的看着城下。

 他们知道,这帮汉人,很快又都会掉头跑去。

 所以即便是在侯成带着三千人冲击到弓射范围之内时,依旧没有一支羽箭射向他们。

 风,在耳畔呼啸。

 你,怕不怕死。

 吕布凝重的神情涌现在侯成的脑海之中,这个曾经瓦牛山上的二当家心头一突,他知道此去,九死一生。

 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他跟着吕布有些日子了,大小战役也打过不少,可表现一直都很平平庸庸。

 冲锋陷阵,他不如宋宪;弓马骑射,他不如曹性;计谋韬略,不说戏策,连十四岁的张辽他都比不了。

 这令侯成一度生活在自卑之中。

 所以这一次,哪怕是拼掉性命,也一定要完成将军交代的任务!

 “鲜卑人的拒马刺就在眼前,弟兄们,能不能拿下虎泽关,就看咱们的了!”

 侯成大喊着冲了上去,身后的三千士卒一跃而上,冲到最前,拔出刀狠狠地劈砍在那一排排碍事的拒马刺上。

 哐哐哐~

 一连串的劈砍声震惊了城关上的鲜卑人,率先回过神的莽泰大声呼吼着:“放箭!放箭!”

 咻咻咻~咻咻咻~

 鲜卑人还未动手,却有数百上千的箭羽如蝗虫过境,一波接一波的射向城楼。

 一时间虎泽关的城头箭如雨下,不少鲜卑士卒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当场射穿了头颅胸膛。

 “***,这是怎么回事!”

 莽泰捂着被射伤的胳膊躲到了墙垛之后,黑成锅底的脸色,任谁都看得出他心中的愤怒。刚刚若不是他反应及时,恐怕这时候已经见了阎王。

 透过城墙上的垛口,莽泰发现下方两侧多了许多身披黑甲的骑卒,他们骑着战马在关下交替冲锋,手中挽着强弓射出的箭矢,正不断的吞噬着城楼上鲜卑人的性命。

 无数的飞箭之下,压得城头的鲜卑人几乎抬不起头来。

 “给我反击,反击,射死那些该死的骑卒!”见到一个又一个的儿郎倒下,气急败坏的莽泰再度大吼起来。

 城头上的弓箭手纷纷起身,将手中的弓弩拉开,不少人还未来得及瞄准,就被当场射作了刺猬。

 而射出去的那些箭矢,基本上也是十箭九空,城下的狼骑营就跟兔子一般,交替疾驰的速度根本就捕捉不到他们的身影。

 最重要的是,狼骑营是不会给你慢慢瞄准的时间。

 几波箭雨过后,狼骑营坠马的仅仅二三十余人,而城头上的弓箭手,已经换了好几拨。

 “将军,咱们该怎么办?”身旁士卒匍匐着身子,焦急的问了起来。

 “你问我,我问谁去!”

 憋了一肚子火的莽泰怒气腾腾,他望着下方那些不知道疲倦的黑甲骑卒,恨得牙直痒痒。

 正当莽泰思索该如何对付狼骑营时,城楼上的箭雨,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全营三万支箭矢,狼骑营尽数射完。

 三千人的破坏力是巨大的,在狼骑营强猛的火力掩盖之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那些挡在路中的拒马就悉数摧毁殆尽。

 旌旗之下的吕布大手一挥,左右两侧士卒尽出。

 这一波,至少出动了万人。

 “杀!”

 蓄锐已久的汉军士卒们憋着一口恶气,四五人抬起一架长梯,奋勇的往前冲着,喊杀声震动九天。

 与此同时,三十二架云梯全数出动。

 呜呜~呜呜呜~~~

 在无数的喊杀声中,低沉而亢长的号角声响彻天地。

 城头上的莽泰直起身来,不再躲藏,他知道这号角声意味着什么。

 莽泰招来一名亲兵,让他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报知将军布赫鲁。

 城关下的汉军如蚁潮般涌来,城关上箭如雨下。

 前面的士卒顶着盾牌,在无数的箭矢下,用自己的身躯,为后方抬着长梯的弟兄,竖起一道道遮风挡雨的坚固壁垒。

 或许在这之前,他们彼此都不熟悉,甚至连一句最为基本的寒暄都不曾说过,但在这一刻,他们就是血脉最亲的骨肉兄弟。

 盾牌很窄,长度也只有人身躯三分之一的大小,连半身都遮掩不住。

 能够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的,除了实力,更多的还是老天爷眷顾的运气。

 三十丈距离算不上远,可每往前冲上几步,就会发现刚刚还跟在身旁的兄弟,不知何时已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城头射来的箭矢,更像是一条条喷吐着寒息的毒蛇。只需往人身上咬上一口,就再也没了奋勇往前的力气。

 所幸的是,碍事的拒马已除,冲锋的士卒们卯足了劲儿,几乎是一口气冲到了壕沟面前。

 宽阔的壕沟,张着血盆大口,想要鲸吞掉每一个妄想要逾越而过的人。

 长梯的作用在这一刻得到充分的发挥。

 与云梯不同的是,长梯制作简单,轻盈,只需两三人抬着,就能在战场之中快速移动起来。

 除了搭墙攀城,这类木制长梯最大的作用就是架取沟壕,为后方赶来的士卒开辟出新的前进道路。

 汉军士卒将手中长梯往前一抛,十数架长梯同时搭在了壕沟之上,那被壕沟所斩断的地面,再一次连接在了一起。

 第一个踏过壕沟的汉儿郎被一箭洞穿了头颅,整个身子立在原地,久久才倒入地面,泛白的眼珠死死的瞪着。

 身后的袍泽从他身旁掠过,没有丝毫的停留。

 他的死,没有让大汉儿郎畏惧退缩,反而更加触发了他们心底的血性。

 这一刻,所有人都豁出了性命,眼中只有前方那高耸的城墙,还有那一群该滚出大汉疆土的强盗恶贼。

 死去的人在这片土地上安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冲锋。

 这就是战争,很无奈,也很残酷,没有丝毫的道理可言。

 越过壕沟,离城墙的距离只剩下十丈不到。

 这也意味着,前方的道路将会更加凶险。

 三十二架云梯,已渐渐靠近。

 云梯要过壕沟,光靠那些长梯是行不通的,它们承受不住云梯的重量,必须要有人去填了壕沟才行。

 河内诸将靠不住,这项任务就落在了宋宪身上,他带了八百人,每人身上背着一满袋泥土,朝着壕沟处奋勇奔去。

 城关上的莽泰不是聋子,更不是瞎子,他立马拨出一半的弓弩手,朝着宋宪那边集中火力进行攒射。

 这八百人没有武器,更没有盾牌防卫,全凭着一股热血劲儿在往前冲。

 随着城头上弓箭手的集火针对,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

 不断的有人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飞来的箭矢贯穿了他们的胸膛、手臂、肋骨,纵使这样,倒在地上的汉儿郎也并未因此屈服,他们趴在地上,伸出双臂,奋力往前攀爬。

 哪怕有一口气在,就算是爬,也要爬至终点。

 以前,有冠军侯横扫漠北,马伏波平定交趾。

 这一次,我们也一样能够将鲜卑人彻底驱逐出境。

 这是一个民族的信念,亦是我大汉儿郎的铁骨铮铮!

 只要能让云梯成功抵达城下,这场战争就算是赢了一半。

 背着泥袋的士卒们对此深信不疑。

 可当最后冲到沟壕处时,宋宪带领的八百人仅存三百,他们将背上的泥袋奋力扔进沟壑,可仍旧差了许多。

 戏策说过,需六百袋泥沙才足以让那三十二架云梯平稳渡过。

 还差一半之数。

 宋宪当机立断,下令存活的三百人再去各处,将那些散落的泥袋重新拾回。

 未几,侯成从前方跑了回来,他跳进壕沟,打断了宋宪的手头动作,喘着粗气。

 “你不是在前面冲锋吗,怎么退回来了?”望着满脸血迹的侯成,宋宪不免有些疑惑。

 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哪还来得及细说。

 侯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径直说道:“老宋,我来替你填这沟壑,你去带着弟兄们冲吧。”

 宋宪顿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继续着手头的动作。

 侯成急了,一把拍掉宋宪手上的泥袋,在宋宪微怒的目光下,大声吼了起来:“别他娘的墨迹了,你伸出脖子去看看,咱们冲锋的弟兄倒下了多少,若不是老子没你的本事,你以为我会来找你?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玩完儿!”

 号角声还在继续,城头城下的喊杀声充斥在耳边,一刻也不曾消散。

 一道飞来的箭羽贴着宋宪的脸庞划过,在他坚毅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寸长的血痕。这个往日里沉闷的男人望向侯成,淡淡的说了一句:“留在这里,你会死的。”

 不是在开玩笑,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音里的沉重。

 侯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拍着宋宪的肩膀:“老子可是有八条命的男人,哪会就这么轻易的死在这里。”

 “城头上的那些鲜卑人是真的难啃,除了将军,我估摸着也只有你能将他们的骨头嚼碎。”

 说到这里,侯成将手中的战刀交到了宋宪手中,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尤为轻松的笑了起来。

 宋宪也不再推诿,握着刀,爬上了地面。

 “老宋!”

 望着宋宪即将远去的背影,侯成突然大喊了一声。

 前方的宋宪回过头来,“嗯?”

 “万一我要交代在了这里,我是说万一,麻烦你转告将军……”侯成大声的说着,一字一句。

 “若有来生,侯成还愿为将军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