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言语笃定。

 话音落地之后,陈珪善意提醒:“使君切莫大意,吕布此人骁勇善战,麾下又多虎狼之士,我等还是应小心应对为妙。”

 “陈老言之有理,不知可有良策?”

 刘备微微点头,表现得十分谦逊。

 堂内众人目光,亦是投向了这位在徐州极具威望的徐家家主。

 “吕布大军会师彭城,下一个目标,定是徐州无误。然则……”

 陈珪话音一转,接着说道:“徐州四面受敌,倘若死守,吕布势必力攻,就如当初东武阳之事,弘农王纵使有铁壁高墙,最终亦为吕布所破。恕小老儿说句不好听的,使君如今纵使有四万五之兵马,却也难当吕布之锋。”

 陈珪的这一番话,使得不少想要死守与吕布血战到底的将领,变得举棋不定。

 刘备亦是陷入沉思之中。

 刨除幽州的两万骑兵,他麾下能够调遣的其实也就两三万人,即使死守,可能也挡不住吕布的滚滚大军。

 想通了这点,刘备面向陈珪躬身行了一记大礼,言辞恳切:“还请徐老教我。”

 陈珪赶忙上前扶起刘备,正色道:“事关徐州命脉,于公于私,老朽都应该全力为使君出谋。”

 随后,他轻捻了两下胡须,缓缓道来:“老朽倒是有一计,可供使君参考。”

 “陈老请说。”

 “吕布大军未至,使君当先思退步:可将徐州之钱粮分出大半移于下邳,倘徐州被围,下邳有粮可救,若攻下邳,徐州可袭其后方。另,下邳有泗水之险,只管安心坐守,可保无虞,使君以为如何?”

 陈珪献上计策,刘备思虑片刻,便点头应下:“此计甚善!”

 “除此之外,使君还可遣人去往广陵游说。”

 陈珪接着道来:“广陵郡守笮融,这些年依附于徐州,却又是独立于徐州之外的势力。他麾下有兵马三万,不在少数,使君若能使人述说其中利害,唇亡齿寒,相信笮融定不会坐视不管,愿意出兵共抗吕布。”

 听了陈珪这一番话后,堂内不少人皆是点头同意:“若是笮融肯出手相助,咱们胜算又会大上几分。”

 笮融,扬州丹阳人。

 早年间,投奔徐州刺史陶谦被任命为下邳郡守,负责督管运输广陵、下邳和彭城三郡的粮食。

 然则在得到此三郡粮食和进贡的物品后,笮融并没有送到郯县去,反而中饱私囊占为己用。

 拥有这些之后,笮融便在下邳郡广兴佛寺庙宇,要下邳郡百姓日夜诵读佛经,这使得附近各郡的和尚、尼姑和佛教徒迁入下邳郡,前后高达五千多户之多。每到农历四月八日,笮融还会举办“浴佛会”,光是在路旁设酒宴的费用要用亿为单位来算。

 后来曹操报父仇进攻徐州,徐州境内如同惊弓之鸟。

 笮融则带领手下士兵和部属男女共一万多人去到秣陵,镇守秣陵的薛礼设宴款待笮融,结果却遭笮融所杀,吞并薛礼的部属。

 陶谦死后,笮融南下广陵。

 广陵郡守赵昱将笮融奉为贵宾,摆下盛大的酒席招待笮融和其士兵部属。看到广陵郡物丰民富,笮融不禁心动,遂又起了歹意。于是,在一次酒宴里,藉以敬酒的时候,拔剑斩杀赵昱,将广陵据为己有。

 笮融这厮信奉佛教,却不是善男信女。

 所以刘备不太愿意与笮融合作,像他这样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反噬一口,将自己吞进肚中。

 可眼下局势紧张,若能得笮融相助,的确能够增添不少胜算。

 “下官不才,愿为主公走这一遭。”担任从事一职的孙乾出列请命。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刘备终究是点下头来,“公祐此去,须多加小心。”

 听得刘备关心,孙乾心中自是一阵感动,拱手笃然道:“下官此去,定不负主公所托!”

 随后,众人又商议良久,才各自散去。

 走出州牧府的大门,陈家父子登上回府的车驾。

 马车里,年过五旬的陈珪似是有些疲乏,阖上双眼,开始闭目养神。

 长子陈登看向自己的父亲,欲言又止。

 纠结好一会儿后,他才犹豫说来:“父亲,您向刘使君所献之策,是否有些欠妥。”

 听得儿子问起,闭目养神的陈珪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神里有精光闪烁。

 “元龙,为父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也不必再说。刘玄德远没有你看似的那般和善,此人城府极深不说,心志更是远超常人,实乃野心勃勃之辈。”

 知子莫若父,陈珪知道他这个儿子中意刘备,想要助他匡扶汉室江山。

 可匡扶汉室,不是喊上一两句口号就行。

 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刘备根本无力与吕布相争。

 “父亲此言,儿子不敢苟同。”

 陈登壮起胆子,这要换作以往,他绝对不敢顶撞父亲。

 “父亲博学,故而应该知道,当年高祖不也一样只据有汉中之地,经过不懈努力,最终却能击败项羽,开创大汉王朝。

 如今徐州之丰饶远超汉中,刘使君亦是怀有大志之人,父亲为何仅凭眼下局势,便否了刘使君这些年的付出与努力?”

 陈登反问一声,情绪有些激动。

 陈珪目光落在这个自己最为看好的儿子身上,神态不复年迈之状,言辞犀利:“昔年高祖麾下,文有萧何、张良辅佐,武有樊哙、周勃、夏侯婴之徒,外加一位百年难出的兵仙相助,而项羽自负,故有所败。

 你且看看刘备,天时地利人和,他占了哪样?”

 陈登张了张嘴,下意识的就想说出‘人和’二字,但转眼一想,吕布在民间威望也是极高,甚至远超那位困居长安的天子。

 一时间,他竟有些哑口无言。

 “其实,这天下谁当皇帝,皆与为父无关。只是,徐家千百年的传承,断不能毁在我的手里。”看着儿子脸上流露出的落寞,陈珪叹息一声,心中有些不忍。

 他知道儿子从小的志向,就是想要倾尽此生,去辅佐一位明主,匡扶大汉社稷。

 可头顶的这片天,早已不是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