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名其曰是消毒,但这个姿势、这个动作,用在他们身上怎么看怎么的怪异。

或许是因为在夏天,佴因觉得自己的体温直线上升。

闻亦柊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得逞般地退开了。

他取来药,用指腹沾着均匀涂抹在伤口处,一边问:“讲讲吧,我给你当回受气包。”

一副委屈自己成全他人的大义凛然样。

另一个人没第一时间回答,静了会儿。

窗外的车鸣杂乱,布谷鸟恰在上停留稍许,爪牙稳稳抓住细长的枝桠,压得其向下弯曲。

却没发声。

等犹疑过后,佴因以一种回忆他人生平的口吻阐述着:

“太往前的事我也记不清了,但她确实把她当时所拥有的一起都赠予我了。”

想了想,他补了个词:“毫不吝啬的。”

“后来大了些,我依稀记得有对挺阔绰的夫妻提出要收养我,她拒绝了。”

佴因移了移目光:“那天,她在那家人门前大吼大叫,活像屋内住着该被千刀万剐的罪人。从那刻起,她成了旁人眼中十足的……疯子。”

语气平缓,不怒不悲,对话中的内容起着一成不变的精华作用。

“她为什么不同意?”闻亦柊皱紧眉头,对此想不通。

“为什么。”佴因咬字重复了一遍,眼神是飘渺的,却似乎透过空气在质问着谁。

闻亦柊也终于从这突然趋向极端空旷的眸中见到了该有的情绪。

他看到佴因感到很讥讽地拉扯下嘴角:“她……”

不同寻常的,佴因被哽了一下才启齿:

“她嫉妒任何一个过得比她好的人。”

闻言,闻亦柊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言下之意,抿住唇,五味杂陈全沉浸在眼底。

那只布谷鸟没耐心听故事,开始了绵长又脆生生的鸣唱。

“包括她的亲生儿子。”

“她明明自卑到了骨子里,又偏生自傲到了极点。”

佴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

闻亦柊关上卧室的门,举目向电视机旁端着茶杯的女人望去。

一张干涸的脸上再难寻找出别样情绪,除去她眼睛泄露出的麻木僵硬,刚才的一切恍若隔世。

显然闻亦柊的出现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平静。

这次,女人快闻亦柊一步开口:

“滚出佴因的视线范围,他不需要你施舍的那丁点友情。”

忽略前景,听上去还挺像个称职的好母亲。

闻亦柊自认自己脾气不好,直言打断:

“到底是他不需要,还是你不想他拥有?”

女人被拆穿了心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支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她情绪格外的激动,可多年来的种种苦难使她神经衰退,活力骤降:“我为他耗费一切,我自己只能得个一无所有的结果……”

“他这么轻易就把这些告诉与你,迟早被你们所相信的友情、爱情出卖个干净。”

此时此刻她仿佛已经预料见佴因的悲惨结局,竟是弯唇笑了起来。

笑得直不起腰。

女人自以为找回了自己的傲气,流露出浓浓的不屑意味。

闻亦柊只静静看着她,一动不动。

直到女人喘不过气来被迫终止。

他才缓缓弯下腰,对这个疯子道:“我永远不会出卖他。”

女人毫不犹豫:“男人的话最是不能相信,再说了,你朝我表忠心没有丝毫意义——”

“我当然知道。”闻亦柊把女人忘却在桌上的银行卡慢慢插进她手肘间挂着的包里,“慢走不送,再也不见。”

他当然知道。

可最是没有意义的事,最能体现真实性。

女人满腔怒火得不到发泄,对闻亦柊的话更是左耳进右耳出。

她把全身气力都用在发声上,想借此展示自己的高傲:“我倒要看看他能怎么向我证明。”

“希望到时候别回来求我就好。”

说着,她狠狠踩上门前地毯上的高跟鞋,离开得干脆。

或许是心存偏见,闻亦柊总觉得她不会舍得就这么放任佴因不管了。

毕竟控制欲如此之强的人。

“不会了。”

闻言,闻亦柊愣了一下,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了声,往卧室的方向看去——

本该紧闭的门被推开些许,露出一截纤瘦的身体,有半张脸隐匿在卧室未开灯的暗沉中,一双眼睛略显怔然地望着刚刚被狠狠关上的门。

那多次被迫承受怒火的门此时已经再次沉寂下来。

佴因自顾自道:“她不会回来了。”

比起遗憾,更像是惋惜。

判断依据也许是血缘感应,也许是对母亲这方面的了解。

闻亦柊几乎以为佴因会降罪于他,但佴因反而舒了口长长的气:

“谢谢。”

认真的目光看得闻亦柊心尖一颤,不受控制的猛烈撞击胸膛。

他简直快承接不了佴因直视过来的目光,急切地变换视线寻找寄托物。

下一秒,手机“叮”地响了两下,闻亦柊掏出手机——

是许筠发来的消息。

他本意只是潦草看下,不想他的脸色在看见消息后逐渐变得肃重,甚至称得上阴沉。

总之就像被绿了一样不好看。

佴因有种预感,正想开口问问。

“佴因,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解释——”闻亦柊咬牙切齿道。

不用问了,省事。

他把手机举在佴因眼前:“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佴因也不避讳,瞧见上面的图片后,反问:“怎么了?”

明白的还没搞清楚现状。

“怎么了?”闻亦柊快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了,一副受骗者模样,“你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被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噎住了,不甘不愿地质问完:“你是不是跟楚迟合伙起来耍老子呢?”

这并不是他刚开始想说的原话,他也不想说出那个猜测。

佴因拿过闻亦柊的手机在页面上扒拉了两下:“没耍你。”

眼看闻亦柊还要说点什么,佴因继续道:

“更没跟他合伙。”

这才勉强堵上闻亦柊的嘴。

越仔细看,佴因越觉得不对,眉宇间皱得越紧。

这组图片是之前宋悲秋拍的不错,但图片来源,也就是发帖楼主,却是楚迟,且没挂学校摄影社的名头。

佴因联想到之前种种,一个不太有利的猜想成型。

现在看来,楚迟未免表现得不太正常,方方面面。

从最开始的初遇到后来的重逢都仿佛在透露着什么道不清叙不明的图谋。

随着时间推移,佴因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落在闻亦柊眼里就成了连具体解释都懒得的敷衍,心里那台秤不然就摇摆不定起来。

闻亦柊就一直盯着佴因,保持同样的姿势久久不动。

这下再感觉不到就有鬼了,佴因于是终于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抬眼看了看闻亦柊,在他满怀期望的眼神下由衷道:“谢谢。”

闻亦柊点了点头,耐心地等待下文。

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声,他再一看,佴因已经放下他的手机,转而拿起自己的手机发消息。

所以,没了?

就这??

闻亦柊是不可置信的。

他准备闹了。

他要闹了。

他已经在闹了:“楚迟那东西在你眼里就这么好?”

“我之前跟你说的,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信?”

闻亦柊觉得胸腔里裹着一团烈焰,烧得滚烫:“那我在你眼里又是个什么?混混,还是纯纯一消遣而已?”

一连串话炮攻击下来,佴因是真愣住了,连语言构建系统都难免瘫痪。

闻亦柊见他依旧迟迟不给予反应,气没处撒,猛地转身走到玄关处。

他攥住鞋柜一角,缓缓吐出一口气。

佴因以为他直接被气走了,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又见闻亦柊气势很足地转回来。

毫不犹豫。

也不嫌丢脸面。

闻亦柊粗声粗气地闷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头一回遇着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的。

佴因按捺住笑意把来龙去脉飞速讲了一遍,免得闻亦柊再听话只听一半。

其中大部分内容都被闻亦柊自动忽略:“所以你跟楚迟没事?”

佴因反问:“能有什么事?”

闻亦柊斤斤计较:“你都没跟我拍过照。”

“下次一定。”

佴因用哄三岁儿童的语气应付完后,点进和楚迟的聊天框——

Nes:为什么私自发照片。

Taip:开学第一天,我会去找你。

Nes:?

对面的人留下一句乍一看答非所问的话便不再回消息。

佴因倍感头痛,没想通为什么。

他稍一松懈,手机就被理所当然地拿走,不紧不慢,是抢的动作,没一点抢的意思。

聊天记录呈现在闻亦柊眼前。

不出意外,闻亦柊瞬间沉了脸,一言不发,在屏幕上敲了几下就把手机还给了佴因。

佴因都担心手机钢化膜直接被他敲碎。

再一看,果不其然,闻亦柊这小学生已经把楚迟拉黑了。

照刚刚点击屏幕的频率来看,没准拉黑之前还骂了几句。

见佴因看过来,闻亦柊没表现出丁点心虚,反而理直气壮:“你舍不得?”

佴因感觉他给自己找了个女朋友,无理取闹的那种。

“去练听力,卧室里有题。”

闻亦柊耍无赖:“没下听力软件。”

佴因专治无赖:“我给你念。”

他似乎出了神,随口编着:“number one.”

“A dress that looks green and appears blue in the bright sun indicates that yellow light will cause color deviation……”

他的腔调,亦或是声音,都让人听得极其舒适。

此次听力,闻亦柊听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认真,却没能听进去一个单词。

作者有话要说:

(猛然想起)佴因网名的“Nes”是立陶宛语,意为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