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升起的朝阳赠予潮湿的雾气。

“欢迎光临。”便利店收银处传出冰冷机械的系统女声,门的闭合伴随着一轻一重的脚步。

说不出的熟悉感。

佴因从购物架上取下一包软糖,侧目看去。

正见闻亦柊手里握着一版乳酸菌,眉眼间满是不耐烦,却低头细细查看保质期。

结果把乳酸菌翻来覆去了好几次都没找着生产日期印在哪。

食品安全意识有了,生活常识依然为0。

佴因收回视线,又随手选了支铅笔,准备去付款。

他一回头,险些撞上疑似刻意找茬的闻亦柊。

运动会不去参赛跑步可惜了。

“看不出来,你一男的还喜欢吃这个?”闻亦柊假装寻找货架上的东西,指尖拂过商品,却没下得了手。

闪烁的眼神和慌乱的动作毫无欺骗力。

考试前吃软糖算是佴因的习惯,用来释放压力。

佴因不打算说,淡扫闻亦柊一眼,直接绕过他,走了几步后又停下。

他蹲下拾起在地上滚动了两三圈的圆珠笔,微微扭头:“快考试的学生,笔掉了都没察觉。”

“乳酸菌……你说,谁更奇怪?”

说到最后一句时带着不可察觉的停顿。

佴因垂眸把笔丢给了闻亦柊,不再言语,结账走人,只是落下的步子略显虚浮。

事关男人的尊严。

闻亦柊恨不得把乳酸菌扔地上,对着佴因的背影咬咬牙,试图解释:“这是给家里小孩买的,不是我……”

当然是徒劳,半句都没传进佴因耳里。

出了便利店,佴因神色恍惚,藏在兜里的手紧攥着,并不深的指甲陷入皮肉,留下浅浅的红痕。

这次倒是他说错了。

还是他会比较奇怪吧。

……

期末来得快,考试称得上无趣又冰冷。

铃响,笔停,身起,收卷,万年不变的流程。

本该争分夺秒的时刻,在这间考室分毫不显紧张、焦急,每个考生都悠然自得,和游刃有余却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传交上去的卷子空白一片或凌乱不堪。

有人偶然瞥见闻亦柊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子,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发出“卧槽”的国粹声。

“闻哥,你别是把学校老师都声讨了一遍吧?”

闻亦柊轻哼一声,表示不屑于跟学渣计较。

宋悲秋进了教学楼末尾的考室,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怡然自得的场景。

省事了,之前校内斗殴的两伙人都在同一间考室。

也难怪,说好听点是巧合,实质上就是臭味相投。

宋悲秋拍了下桌子,打破了和谐欢乐的气氛:“后排那几个,带上你们的检讨跟我去广播室。”

抗拒声此起彼伏。

一群人均一米七五的男生不情不愿地朝门口走,慢吞得就像出嫁时别扭的小姑娘。

闻亦柊是个例外。

他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积极,大步走到门边,握拳抵在嘴边,重重咳了下:“就你一个人守着?”

“那不然呢?”宋悲秋面无表情地戳穿了他不可明说的小心思,“别想了,我爸还指望佴因给学校争面子,怎么可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安排他做事?”

女生的眼睛无声地述说少女心事,展露青春心动和遗憾。

“别污蔑人,我压根就没想问他。”闻亦柊否认完又颇为不自在地咕哝,“他有什么值得我问的。”

“别装了。”宋悲秋紧盯着闻亦柊,不放过他脸上分毫变化,窥探情绪。

盯得闻亦柊没由来地心虚,如同轻掩在心上的薄纱被无所顾忌地揭开。

不会真被看出来什么了吧?

不对,他装什么了?明明句句属实。

空气沉静下来。

宋悲秋忽而轻松道:“没写检讨想走后门是吧?”

闻亦柊莫名松了口气,边用手去探裤兜里的检讨,边否认:“怎……”么可能。

匆忙赶来的佴因弯腰扶着门把手喘气,刚好听见对话,面朝闻亦柊,微微皱眉道:

“你没写检讨?”

闻亦柊手顿住了,沉思两秒,暗自把正准备拿出来的纸张捏成一团,点头:

“……我忘写了。”

“闻哥,你没写?”旁边的人立马拍拍胸脯,故作仗义道:“没事,都是兄弟,我的检讨给你念。”

谢谢你,但是丑拒。

闻亦柊选择性耳聋,把说话那人的头按了下去,直勾勾盯着佴因,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

“所以,不知道我能不能再走个后门?”

笑容略显僵硬,暗藏紧张,似是怕被当成陌生人拒绝。

更多的是怕佴因直接走人。

以他的了解,后者可能性极大。

佴因何尝听不出这是在试他的态度,但事关的不仅是他们两人,为保证公平性,怎么都不能单独放过闻亦柊。

见佴因不回话,闻亦柊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宋悲秋虽然对佴因的出现感到意外,但神情愉悦。

看敌人吃瘪什么的,再爽快不过了。

然后她正色起来,丝毫不留情面地代替佴因说:“没写算作不知悔改,直接记过。”

狐假虎威、火上浇油她可是一把手。

之前说话的人闻言退却了,踌躇道:“闻哥,恕我无能为力。”

“我还以为有多兄弟情深呢。”宋悲秋早料如此,刻意嘲讽。

佴因侧身挡在她面前,把这句话隔绝,对她摇了摇头,接着转过身道:

“先去广播室,到了再议。”

话没什么毛病,但偏偏闻亦柊从里面看见了希望。

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但是他为什么感觉自己地位更卑微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闻亦柊下定决心要改变现状。

走到中途,佴因想起来这之前看到的一幕——

一男一女站在资料室外,女人穿金戴银,恨不得把全身上下都挂满,并不似教师的打扮。

男人正是他上次去办公室填表时撞上的人,和闻亦柊极不对付。

两人嘴里吐出的字眼带着浓浓的口音,声音尖锐逆耳,显得小家子气:

“必须得让闻家那废种回来,到时候就对外宣称……总之……保住这几年攒的势力。”

男人的声音明显粗犷得多,让佴因听了个清楚:

“那还不简单?找点不明显的漏洞,往答题卡上多减点分就是……”

剩下的佴因没再听,停留时间太长是个人都会怀疑。

不管是真是假,都该给当事人提个醒,也算是他来这的目的。

想到这,佴因有意放慢脚步,等其他人都走到前面时,才欲跟闻亦柊开口。

闻亦柊误以为他是来问考试情况:

“我有预感,这次考试肯定没问题。”

说得佴因忽然不太放心。

这人真能解决好事情?

况且晚上还有最后一科,闻亦柊本就易受影响,当下还是先不说的好。

他叹了口气,决定自行解决:“嗯。”

就当补习补到底好了。

两人各怀心思,走得极慢。

其他人自动认为是佴因在苦口婆心教育闻亦柊,为了维护闻亦柊的尊严,早早到了广播室。

因为有时间限制,须在学生休息的这段时间念完,宋悲秋先让其他人检讨了。

独留一个闻亦柊两手空空立在原地。

他无奈上前,却被佴因拦了下来。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从来只因演讲使用广播的诚实三好学生,拿起了话筒。

紧接着,一个清冷润雅、全校耳熟至极的声音响遍学校,引得沉迷书海的学生一齐抬头,面露茫然。

“代某高二八班嗓子发炎的同学念:对于前几天发生的治安案件,我深刻检讨了结伙校内斗殴的错误做法,我不应该寻衅滋事、扰乱学校教学秩序……”

如夏日里的一股甘洌,不像是在做检讨,字正圆腔得更像是在发表重要讲话。

通顺连贯,毫无停顿,字与字的时间间隙掌握得刚刚好。

一切都很顺利,即将进入尾声。

突然,音响发出了一瞬刺耳的噪音还有模糊的一句话。

下一秒,广播里的声音就切换成了低沉磁性的男性嗓音:

“某同学最后来结个尾:我错了,但我不后悔。”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广播就被切断了。

广播室里炸开了锅。

“牛逼啊,闻哥。”

“等等,这是现编的词?他没带稿吧?他没偷偷背着我们写稿吧?”

宋悲秋被逮着胳膊再三确认,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一方面是因为检讨,一方面是佴因居然真给开后门了。

不守规矩的小混混哪值得破例了,不就长得周正了点?

她也不差啊。

别人怎么想的佴因没管。

他冷眼看着眼前的坏事小能手,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没动手。

“你不说这最后一句天会塌吗?”佴因从紧闭的牙关中生生挤出一句。

“会。”闻亦柊答得认真,一本正经,“做人要诚实。”

“起码你现在愿意多搭理我两句了。”

透露出一股子惨兮兮的味道,如果闻亦柊身后有尾巴,此时应当是无力地耷拉着,时不时甩两下。

地位卑微就卑微吧,他乐意。

佴因愣住了。

所以不后悔是这个意思?

他指尖微动,迟疑良久。

然后他取出未开封的软糖,递给闻亦柊,叹了口气:

“考试尽力就好。”

多日来在意的分数倒是显得不甚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