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望去尽显山岚之色,抹抹墨云堆积如山,乌压压成一片,时然传来几声闷雷,如烟如雨,气温骤降,给予的是大地一种沉闷的情绪。

早晨的铃声响彻校园,却不复蓬勃。

佴因到宿舍楼底时还算早,人不多。

但他出了门才发现外面是下着雨的,且愈下愈大,丝毫没有要停的势头。

透亮的雨珠从屋檐角经过,又从阶梯两侧顺流落下,淤积在路上的凹坑里,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水面几乎和宿舍楼的台阶持平。

如果寝室里有伞,佴因不会在原地多待一秒。

可惜前几天的一场小雨,他把伞放在教室的窗沿,不知是有人拿错了还是有意的,伞在晚自习结束后消失不见。

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等雨小了后再进教学楼。

距离不算远。

跑快些就是。

时间流逝,来往的学生更加密集,走过的人都不免用疑惑的眼神看一眼佴因。

有女生看出了原因,拿着伞跃跃欲试,最后被旁人一句“别想了,万一人家是在等人呢?”劝退。

几句抗议反驳的话随之消失在雨中。

好在人走了,雨也开始变小,地上的声音不再强势,微弱起来。

佴因刚松完一口气,余光中瞥见了刚下楼的闻亦柊的身影。

闻亦柊也看见了他,似乎想说什么。

佴因心中一乱,眼神无意识地躲闪,头都没转一下,脚径直踏了出去,整个人就与雨幕融为一体。

雨登时淋过发顶和肩膀,水淹没过鞋底,外套湿了大半。

他无暇顾及,快步走到转弯处,逼迫自己忽视背后的视线。

闻亦柊也愣了下,垂眼看着佴因的背影,把刚伸出去一点的伞往回紧握了握,还是收了回来。

这是在……躲他?

而淋雨的代价就是,另一边佴因到教室时外套已经湿得不成样子。

连里面的T恤也没能幸免。

周围同学的目光如炬,大庭广众之下也没法以这副姿态上课。

几个人边盯着他边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班里唯一的委·无所不能·员也发现了,跑到他们面前转移注意力:

“我们学校是不是换厨子了?我居然早饭也能吃撑。”

马上就有人和他搭戏,手指向委员,道:

“大家看,这就是吃饱了撑的。”

几人笑完过后就各自干各自的事了。

早自习即将开始,班主任估计还有几分钟就会进教室。

无法,佴因只能去问前桌:“能不能借一下外……”套。

前桌的人闻声回头,还没彻底看清佴因的脸,又被人强行按了回去。

追上来的闻亦柊把一柄黑伞靠在桌子边,单手把无辜群众的头一扭,直接打断对话:“没事。”

佴因也不说话,只是准备另找人。

闻亦柊快他一步用自己的外套把人包了起来。

佴因:“?”

“看我干吗?穿上啊。”闻亦柊语气不太好,催促道。

佴因沉默了一瞬,还是接受了,一言不发地穿上了外套。

听话倒也听话。

闻亦柊心里却依然一阵窝火,还没处撒。

他用了狠劲把拉链往上拉到顶,使得领子立了起来,衣服里面的风光半点都没透露出来。

他这才满意地回了座位。

佴因没理他的动作,看也不看闻亦柊,握起笔目不斜视地盯着PPT。

见佴因这样,闻亦柊又是一阵憋屈。

这种过分沉默寡言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可以说,最近两个星期佴因对他的态度是肉眼可见的冷淡了下来。

不管是他说的话、做的事,甚至是他这个活生生的人,都被佴因统统无视掉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没逃课惹事啊。

伤一好点了他就马不停蹄赶来了学校。

这辈子都没这么积极过。

难道是之前不小心闹得太过火了?

不就是说话的时候挨得近了点吗?

也不至于变脸变这么快吧。

以前,就算是基础中的简单题,就算他再蠢,就算他再不专注,哪怕佴因面上摆出一张冰冷的死人脸,也都会耐着性子给他讲解一遍又一遍。

有些时候还主动提及,问他有没有什么没吃透的内容。

现在就不一样了。

别说主动找他说话了。

他扯张纸都对他避之不及的。

要是在走廊里撞见了,这人恨不得贴着墙壁侧身走。

要不是身体没什么异样症状,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瘟疫。

坐在一起的同桌,两把椅子之间隔开的距离还能再放一把椅子。

闻亦柊想着想着脾气又上来了,不肯死心,第N次骚扰刻苦解题的同桌。

他拿起佴因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指着那处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的漏洞说:

“你看你框架是不是写漏了个知识点?”

佴因掀起眼皮看了看,长臂一伸,从闻亦柊桌面上翻出另外一本笔记甩了过去:

“里面有。”

“这么厚一本,我把这节课找过去都不一定找得着。”闻亦柊逮着这么一个机会当然不轻易松口,“你就当再发发善心,帮我找找?”

错过这次,下次想找理由搭话可就难上加难了。

佴因半个眼神都没给闻亦柊。

就这么几页纸,还厚?

糊弄鬼呢。

他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了吗,怎么还巴巴往上凑?

这反应不太正常啊。

和他想象的完全是往两个方向跑。

想混熟了再让他栽个大跟头不成?

然而闻亦柊第N次被忽视,已经学会了自我安慰。

青春期的男生嘛,总有那么几天。

可以理解。

他不满地死盯住本子,似乎要把那处盯出一个大窟窿来。

下了课,数学老师踩着恨天高走出教室。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在这点空暇时间里连着回头张望了四五次。

最后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确认没什么纰漏,就深吸一口气随手扯了两张卷子,“噔噔噔”奔向了佴因的座位。

她及时站定,手一挥一拍,霸道地把卷子铺满了佴因桌子的整个桌面。

动作潇洒爽利,看得人一愣一愣的。

终究逃不过帅气不过三秒的定律。

第四秒她就把手肘撑在桌子上两手托腮,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拉长尾音娇道:

“同学,听说你数学很好?给我讲几道题呗。”

拿捏的是活泼俏皮,可爱却不会让人生厌。

闻亦柊悄悄竖起耳朵,听见这话心下顿感不屑。

作死了,还上赶着触人霉头。

佴因会给她讲题?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哪几道?”

如同凛冬的冰凌,将闻亦柊的断定刺了个粉碎。

还带这样的?

非要双标得这么明显吗?

天平直接一百八十度直立了吧。

闻亦柊难以接受地望着佴因柔化下来的脸庞,无法言说的小情绪从他的心头萦绕而来。

女生也是大喜过望,把卷子翻了个面,随便指了道倒数的题。

反正压轴的必是难题。

她美滋滋地想,如果以这种进展前进,拿下帅哥还不是指日可待!

指完又见佴因脸色不对。

她顺着自己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拿的是语文卷。

尴尬至极。

她感觉她能当场抠出一座摸仙堡。

没关系,还能补救。

不达目的不放弃。

“不是,我之前口误了,我是听说你语文很好。”女生朝佴因露出一个蹩脚的笑容,“这篇文章我没读懂来着的。”

佴因看着卷子上已经修改好的答案和旁边精准的批注,有些无奈。

但还是从头开始一字一句地分析:

“先扣题意,找出诗眼……”

女生魂不守舍,“嗯嗯”地胡乱点了一通头。

好似是为了能看清卷子上的字,她越挨越近,几乎要贴到佴因手臂上去。

暗喜也不过三秒。

目睹一切的闻亦柊忍无可忍,握住了佴因椅子的后腿上截。

手上只微微使了点劲,连人带椅就朝闻亦柊这边猛地靠了过来。

这么轻?

操,不太妙啊。

他赶忙撤力,但还是晚了一步。

佴因讲着讲着忽然感觉到有力气把他往旁边拽,又马上明白了是谁在作妖。

他转头想制止,还没正眼看到闻亦柊,椅子被地板砖间的空隙拌了一下,整个人从椅子上颠了起来。

腾空一秒。

眼看就要直接扑在闻亦柊身上。

佴因赶忙单手撑住了闻亦柊身后的墙,低头的瞬间发尖擦过棱角分明的下巴。

下半身还是不可避免地靠坐在了闻亦柊腿上。

尘埃落定。

椅子紧挨着椅子,人紧贴着人。

佴因如坐针毡,还有一只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僵硬地垂在身侧,碰到闻亦柊的地方如炎炎夏日的地面般烫人。

肌肉还怪咯人。

闻亦柊感觉到腿上柔软的触感也僵、硬住了。

意、意外之喜?

不对,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闻亦柊在心底唾弃自己,手边不小心蹭过了佴因微翘的臀部

触感极其舒适。

他终于知道男生为什么动不动就喜欢掐别人的屁股了,柔软程度堪比正在揉搓的面团,一碰就跟要化了似的。

闻亦柊这回还没来得及夸。

他就看见佴因一惊,站了起来,牵连着桌椅都不安地晃动,还不小心踩到了一旁的伞。

如果他没眼花的话,膝盖还连撞了几下椅子,看着就疼。

但佴因未觉,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粉了个彻底。

他颇有些恼羞成怒:

“有病去治,别在这发疯。”

既然是直男,又何必一次次地动手动脚?

简直明摆着把他当猴耍。

佴因急促地喘了两下,竭力平稳住气息,对不知所措的女生道:“抱歉,你先去找别人吧。”

女生见气氛不对,慌忙退出,走的时候还感觉脊背凉飕飕的。

“我发疯?我身上有寄生虫怎么的?”

他竭力调节情绪,说出口的话依然生硬、横冲直撞。

“我没精力陪你扯这些。”

佴因出乎意料的冷静,和闻亦柊的激愤对比鲜明。

他重新坐下,摆出了十二万分的疏远姿态:

“如果之前有做错的地方,我只能说对不……”起。

闻亦柊像是被某个字眼刺激得红了眼。

位置还没调整好,佴因就被攥住手腕从椅子上一把捞了起来,脚还悬空了一瞬。

佴因一脸茫然地被闻亦柊硬拽出了教室,动作粗暴,中间还磕碰到了人,脚下打了好几个趔趄。

其余学生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担忧的只是少数人:

“发生什么了?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该不会要出去打一架吧,真刺激。”

“你们说谁会赢啊?我赌肯定是新来那个。”说话的人一脸笃定。

议论声离两人而去。

直到佴因的背狠狠撞上了雪白的墙。

脑子都还有些发晕。

不就是用词决绝了点,有必要杀人灭口吗?

闻亦柊却显得格外激动。

多日堆积起来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悉数爆发。

他理解个屁。

“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啊?判死刑也好歹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他眼中的怒气喷薄而出,边说边用力把佴因摁在墙上。

佴因哑然。

总不能说gay直有别,需保持距离。

“我本就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你自学效果也一样。”他避重就轻地回答。

闻亦柊讥道:“那你跟躲老师似的躲着我?”

“啊,不——”他怒极反笑。

“我是不是还高看自己了?见着老师你还打个招呼呢,我是怎么惹着你了?”

佴因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不语。

“碰你那几下是我情不自禁,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男生之间的小打小闹……”

话未落完,他看见佴因直挺挺的睫羽扑闪了两下,眼底也浮上了几分愠怒,难得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接受你的小打小闹。”

佴因眼里不带分毫留恋,一点一点地拂开摁在他肩膀上的手,口吻疏离薄情:“我们性格不太合,过几天我会让委员搬新桌椅。”

“期末考的时候你正常发挥,不成问题的。”

他对自己的教学水平有一定的信心。

面前的人怔在原地。

佴因见他不说话了,心里觉得好笑,推开他就想走。

闻亦柊往旁一步拦住了人,在佴因诧异的目光下蹲了下来。

随后佴因感觉自己的裤脚被挽了上去。

炙热的眼神扫遍他的小腿和膝盖,没过一会儿又被放了下去。

闻亦柊到底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拉不下面子来主动说好话。

不然显得他热脸贴冷屁股。

“谁求着跟你说话似的。”闻亦柊起身,冷哼一声。

然后退到一旁,让出了道。

话已经说明,佴因也就不管他行为古不古怪了,转身就走。

余下一人久久未动,看着那挺拔单薄的背影,嘴里小声嘀咕:

“合不合得来……还得由我说了算。”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