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惬意而绵长。

“佴因,你帮我把上星期让填的体检单子收起来,放在讲台上就行。”

班主任说着把手里的书叠起来在桌子上磕了一下,使书边对齐。

佴因像往常一般点头答应。

“那你先回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上课了。”班主任心生欣慰。

她拿起饮水杯去接水,发觉佴因还站在原地没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倒是稀罕。

“还有什么事吗?”她试探性地问,“要是有事可以直说。”

教了人一年多了,她可终于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我想问问……”佴因莫名地有些难以启齿,名字在嘴边打了个旋儿才脱口,“闻亦柊有来请过假吗?”

班主任端着杯子,边用手扇走上面的腾腾热气边回想,最后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没有。”

她小小喝了一口水,继续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不来学校是常事,这其中的原因……你也是知道的。”

佴因不是没这么想过。

但他心里总觉得惴惴不安。

“闻亦柊这段时间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上次月测成绩让我很意外。”班主任眼里满是赞赏,“不得不说,你是一个很成功的私人教师。”

“而且我记得,他还愿意校服穿全套了?以前哪回不是东穿一件自己的外套西穿一条校裤。”她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语速欢快了起来。

“言重了。”佴因还在意着闻亦柊的事,只听清了前半句,随口回道。

“当然啊,你不用把全部精力都花在别人身上,也要多关注关注自己。”

班主任再适当提醒了一下佴因,就放他走了。

他回去时预备铃刚好打响。

沸腾的教室被铃声压制了一瞬,随着佴因的脚步逐渐冷却了下来。

佴因想趁安静的这几秒把话交代完。

却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众人七嘴八舌的,又恢复了原来的闹腾。

这节是自习课,没有老师坐镇。

学生们都肆无忌惮地摆龙门阵。

MP3听歌、照镜子、看小说这样的课堂小活动,是样样不缺种类齐全。

佴因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收效甚微。

废嗓子的事情不必亲力亲为。

他拿起委员摆在桌子上的笔,敲了敲光滑坚硬的桌面,发出“嗒嗒”的音:

“让他们安静一下。”

班级闹腾的时候从来只会摸鱼的委员闻之抬头,抓了抓后脑勺,被迫营业。

连什么事都懒得问,酝酿好后放开嗓门就是一顿狼嚎:

“都别吵吵——”

音量大了,气势也就来了,班上真有不少人被镇住了。

有人不乐意了,梗着脖子怼他:“你自己不也搁那儿讲吗?”

“我跟谁讲了?你哪只眼睛又看见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语气演变得越发尖锐。

眼看就要吵起来。

“麻烦把体检单子传到过道旁的位置。”

嗓音清清冷冷的,宛如冬日里难得的一缕和风,吹散了一时冲动。

话一出,兵荒马乱。

四十多个人如出一辙的翻包倒柜。

哪还顾得上吵架。

乱是乱,速度也在。

没花多久时间就都翻了出来,一部分干干净净,折痕都没有;一部分皱巴巴的,还携着油渍。

佴因绕了大半个教室,就收得差不多了。

他在收尾的地方停下来,理了理乱糟糟的单子。

一个男生在这时跑了进来,应该是刚上完厕所,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似的,急急忙忙地往座位冲。

稍稍一个不留神。

他就撞上了佴因的大半个身子。

男生看着干瘦干瘦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这一撞直接把佴因撞倒在地。

同样的,男生受到的冲击也不小,一屁股跌了下去,从牙缝里钻出“嘶——”的一声。

疼得面部表情都失了控。

佴因手一松,刚整理好的单子也混乱地散开了来,有的还被踩了一脚,留下了浅浅的印迹。

到处都是。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然就涌上了心头,难以抑制。

周围坐的人都和男生熟。

男生虽然不是大大咧咧那挂,人缘却也绝对不算差。

三四只手从两边伸了出来。

只是没有一只是朝着佴因的。

或许是想去扶的,但临了又怕遭到拒绝,生生转了个方向。

男生借旁人的手的力要起来,不想又一个打滑,再次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一度十分尴尬。

有人从佴因身边经过,脚从他撑在地板上的手的上方绕过。

一步一步,从他的心上踩了过去。

连自己都不是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

矫情。

突如其来的后怕感来势汹汹,仿佛南海的浪花席卷而来,将他吞没其中。

他有些迟钝地望着前方成堆的同学。

眼前的场景熟悉得可怕。

世界似乎又变得模糊了。

明明不是多大点事。

太不对劲了。

一个人影正巧从教室外晃过。

“怎…怎么回事?都回到座位上去!”

弱弱的问话打断了佴因艰涩的回忆,凭空响了起来。

声音本来小得可怜,后面为了给自己壮胆似的,强行放大声装严厉。

佴因也从即将要把他溺死的复杂情绪中抽了出来,左手把住了桌脚,手脚同时使劲才站住了身子。

腰上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明显的痛意。

他摔下去之前似乎还在桌角上狠狠怼了一下,皮肉瞬间陷了进去,把骨头撞得生疼。

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他揉了揉腰上那处。

这狠度,估计有淤青了。

佴因举目和闯进来的小男生对望。

脖子上挂着个蓝色牌子,是学生会来走廊巡逻的,净逮那些格外不自觉的学生。

长相秀气,总觉得在哪见过,很是面熟。

特别是眼睛。

被埋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布,死活冲不破。

小男生瞧见了他揉腰的动作,磕磕绊绊地问:

“你有伤到哪、哪里吗?”

完了又看见了那一地的纸张,他慌乱地蹲下去捡,一张一张地捻起来,每捡几张就细心地用指腹对齐。

那些弄脏的地方也被用本来不染一尘的手心擦过。

简直是急着给自己找事做,像是在掩盖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就把单子整整齐齐地送到了佴因手上。

如果忽略身上那点痛,这场小型事故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佴因捏着单子,回:“我没事,谢谢。”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想了想,他在两人近身的时候道。

没多做犹豫,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靠得近了他才察觉到,小男生并不小。

身高和他差不多,露出来的胳膊也不比他细。

乍一看文弱而已。

小男生一愣,又惊又喜:“你还记得我?”

“是。”佴因敲碎了他的期盼,“但是不记得具体在哪。”

小男生明显有些失望,也没说什么。

“我叫许画,我们见过两次的。”

每说一句话他就会停顿一下,期待佴因把后面的话补充上。

“一次是在新竹巷里,我站在闻哥后面,你应该没留意我。”

这么一提,佴因也有了点印象。

当时他还觉得人家误入歧途,没想到是个真乖巧的。

“还有一次是在鬼屋……”

此话一出,他眯了眯眼,马上联想起小男生的眼睛,揣测道:

“你是那个敲木鱼的NPC?”

许画喜上眉梢,忙用力点了两下头,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被临时拉过去的,因为实在来不及找那么多工作人员了。”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众人都回了座位。

学生会的威力不是吹的。

比蛮力都好用。

过道上独留他们两人,再继续讲就说不过去了。

许画恋恋不舍:“可以加个微信吗?”

佴因刚好有问题需要他解答:“念吧。”

“啊?”许画没反应过来,又在佴因解释之前赶忙把微信号背了出来。

佴因默念了一遍,记了下来。

就听到门外有学生喊:“许画!你在里边干什么呢?别偷懒啊。”

“这就来!”许画头也没转地应了一声,再看了一眼佴因,才跑出去继续巡逻了。

跟生死离别似的。

佴因今天没拿手机,只能回了寝室再加好友。

一天的课程很快结束。

夜幕拉开,繁星点缀其上。

今天的事发生得突然,情绪也来得无缘无故。

整一个身心疲惫。

佴因在经过寝室二楼楼梯的拐角时顿住了。

灰暗中,他看了好一会儿向上的阶梯。

做了一个他自己都出乎意料的选择。

他上了三楼。

担心其实也没多担心。

着实是因为闻亦柊这一消失就是一个星期太过于古怪了些,是近来的头一回。

到底是走过一次的路。

佴因轻车熟路地到了302。

还未叩门试探。

像有什么东西猛地从里蹬了下门,“哐哐”声直击耳膜,在岑寂的走廊里分外瘆人。

什么情况。

他想按密码开门,刚碰到按键,尖利凄惨的人声就传了出来,似是求饶,又似是在求救。

一听就不是闻亦柊。

佴因稍微放下了心,转而去敲门。

半晌都没动静。

要不是才听完里面的大动作,他都要以为里面根本没人了。

“谁?”

被加以克制的声音沙哑低沉,透着不令人察觉的危险。

佴因毫不退却,用起了班主任的话:

“你老师。”

里面那人好似低低笑了一声,接着连续咳了数下,一下比一下用力,等略微缓和了些才说:“进来吧。”

佴因迅速低头解了锁,把门往外拉开了一点。

看清里面的情形后,他一刹那间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