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海叔笑眯眯的靠在椅子上,太子妹却手拉着一个女孩,两人聊得十分亲热。

这女孩不施妆粉,面目清秀,一根松散的麻花辫搭在右肩,眉宇间依稀能看出一些海叔的轮廓。她穿一件棉麻原色的中长款风衣外套,蓝色牛仔九分裤露出白净纤美的脚踝,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干干净净。这穿着打扮,一眼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日本女孩。

“你俩可来了。”海叔用手一指那女孩道:“这是我闺女小九。”说罢又对那女孩道:“胖的这个是你范大哥,那个是于子乾你于大哥。”

“于大哥、范大哥。”那女孩声音不大,点头朝我俩腼腆的一笑,左侧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原来是海叔的女儿,看样子我以前是想多了,我还以为这老头的闺女不见得是个什么模样呢,却原来是个漂漂亮亮斯斯文文的美女。她不是在日本念书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范胖子和我想的一样,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嬉皮笑脸的问上了:“妹子,你红兵大哥书念的少,咱也没那本事去留学。但我听说你们留学生有句俗话叫打死不回天朝。你咋还海归了?”

范胖子这几句话说得冒冒失失的不大好听,太子妹听完就瞪了他一眼。

“嗯,是有人这么说过。”小九天生是一双笑眼,眼睛虽说不太大,但是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范胖子的话她却不以为忤,脸上的小酒窝一动一动的说道:“我毕业了,现在有工作。”

“你叫小九?”我笑笑对海叔道:“海叔啊,这名字是您取的?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

海叔仰头哈哈一笑道:“她出生那天我正在家里喝酒,接到消息就跑去医院了。孩子他妈说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我捉摸着是我喝酒的时候生的,就叫小酒吧。可孩子的姥姥姥爷都不答应,说哪有女孩子叫酒的?就这么的改成小九了,一直叫了这么多年。”

我们几个人听罢也忍不住“嘿嘿”的笑,心说给闺女起这个名字,海叔年轻的时候也实在是不靠谱。

自从我知道海叔他爸和我爷爷是师兄弟之后对海叔就感觉更亲切了,这么说来小九和我也算是子一辈父一辈的交情,都是自己人。更何况这丫头文文静静的不说,模样还漂亮,我可得和她好好聊聊。想罢拉了把椅子坐下,问道:“小九,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了?”

还不等小九说话,海叔便接话道:“你们还记得那高屋敬一不?”

“记得啊。”不就是那个要见袁崇焕的高屋敬一嘛?我心说这里面还有他的事?

“小日本子牛气着呢。”海叔点了根烟道:“咱孩子要是大学毕业以前没找到工作的话,人家就不留你了,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那时候高屋听说小九在日本念书,就早和我说好了,孩子一毕业就去他株式会社上班。”

“行啊!”范胖子俩手一拍道:“那小子上次和警察较劲的时候我就看出他是个爷们!这高屋敬一挺讲究啊。”

海叔点点头道:“在日本工作五年就可以申请国籍了,有这份工作是挺不错的。可高屋毕竟是生意人,人家也有人家的打算。”

这可新鲜,我忙问道:“他有啥打算?不是还想让咱帮他见袁督师吧?”

“那到不是。”海叔吐了口烟,朝小九一努嘴道:“这不先把孩子打发回来了嘛,让她先在他们株式会社驻中国的办事处干一年,工作就是打通和海关的关系。海关处好了,进出口就方便了。”

“哈哈。”我笑道:“这么说来这高屋敬一还真是买卖人,他让小九来中国和海关打通关系,咱们能眼看着丫头为难不帮忙?这不就等于花一份工钱雇了咱们一大堆人吗?他可是一点儿都不吃亏。”

“唉,各有所求呗。”海叔道:“咱孩子有份好工作就成,其他的就无所谓了,帮帮忙就帮帮忙。”

“海关咱也不认识人啊。”范胖子咂咂嘴道:“咋帮?”

“这事倒是不用担心。”海叔道:“我和王老板说好了,他帮着联系了海关的安副关长。”

“王老板?”我奇道:“他盖房子集资,我们哥俩刚在他那儿回来,也没听他说过这事啊。”

“前几天孩子还没回来我就和王老板说过了。”海叔道:“就定在明天了,明天晚上请安副关长吃饭。小九和他一个日本同事去,我还有点儿不放心,你们哥俩陪着去一个吧,帮着敲敲边鼓、说说好话。”

“我可不去。”范胖子撇嘴道:“我看那些当官的就来气,我去了还兴许把好事搅合黄了。你叫于子乾去吧。”

我心说这可实在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海叔这老头把小九送去日本念书,再加上找工作,都是尽了全力。现在工作有了,还担心自己闺女做不好。我忙说道:“成,我陪着去。不就是送钱、陪喝酒、说好话吗?既然是王老板帮着联系的,他也不能怎么为难咱。”

山海楼大酒店,顾名思义,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那是应有尽有,在我们市也算头一排的饭店了。江湖传闻是副市长出钱给二奶开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市政府有会议、有接待,就一准来这里消费。我和范胖子不管有钱没钱,早就习惯了地沟油盒饭和那些路边的小店,这市政府专用酒店却是头一次来。

我和小九被服务员领着直接往酒店三楼走,山海楼装修得富丽堂皇那自不必说,连每个包房都不设编号,以世界各地的名山大川为名。服务员一推门,我们进了名为“地中海”的包房。

原来包房的名字和包房里的装修还是相得益彰,整间屋子都是地中海式装潢,让人从心里透着清凉。圆桌旁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男人见我和小九进屋赶忙站起身来鞠了个躬,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一字一板的说道:“晚上好,我是麻仓浩。”

来之前听小九说过,这麻仓浩是和她从日本一起来的同事,也是负责和海关打交道的。我连忙也和他点头问好,心说也难为这日本人,入乡随俗,既然到了我大天朝,就免不了和官老爷打交道。

我们三个坐在包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无非是向他们打听打听日本的风土人情。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包房的门一开,服务员让进一个人来。

这人四十七八岁不到五十的模样,一米八的个头,身材消瘦,头发向后背着,发线略微有些高。要说长相也还就算不错,年轻时也勉强是个帅哥。只是有些驼背,脖子向前抻着。

那麻仓浩第一个站起身来,鞠躬道:“安副关长辛苦了。”我和小九一听说这就是王老板给联系的安副关长,也赶忙起身点头招呼。

“老王好大的架子啊。”安副关长倒是不客气,自己找了个主座一坐,撇嘴说道:“说请我吃饭,他自己却不来,这算什么事啊。”

既然海叔特意让我跟来,我就得发挥我的作用啊。我连忙赔笑道:“王老板最近开发新区,忙得是脚打脑后勺,实实在在是抽不出时间了,我替他给您赔个不是。”

“哈哈。”安副关长打了个哈哈道:“他忙?就他忙?我就闲着?”

“您看您这话说的。”我又道:“您这不也是百忙之中赏我们脸了吗?一般的哪能请到您大驾光临?咱们这是日本公司,也算国际友人不是?给咱们市招商引资,您这也算为人民服务了。”

说心里话,这些话说得我自己心里都恶心。但是没办法,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这不求人家呢嘛。还真别说,我这些话安副关长听得倒是很受用,点点头道:“嗯,算你个年轻人会说话。都别慎着了,上菜吧。”

服务员穿梭于包房之中,转眼间杯盘罗列就上了满满一桌酒席。我把服务员打发出去,不用他们布菜倒酒。我亲自拿起酒瓶给安副关长斟了一杯道:“我这妹子不容易,千辛万苦才到了这家日本公司打工,结果还被派回来联系进出口。这些事情我们都不懂,今后全靠安副关长关照。”

那麻仓浩也连忙又起身鞠躬道:“请多关照。”

安副关长爱答不理的“吧嗒吧嗒”吃了几口菜,抿了一口酒。眼睛贼溜溜的瞄了瞄小九,慢声慢语的说道:“海关是国家的大门,说白了我们就是看大门的。你们还真别瞧不起这看大门的,这门是开是关、怎么开怎么关、开多大留多大,那都是我们这看大门的说了算。”

“那是、那是。”我连连点头称是。

安副关长又道:“既然是王老板介绍你们来的,我就和你们明说。海关要找你们进出口的麻烦,那就是上嘴皮碰碰下嘴皮的事。你们几十万件商品往外运,我就说你商标不合格,你咋办?挨件换商标?累死你!”

“我们都找到您这儿了,绝对不会遇见这问题了。”我边说边朝麻仓浩使了个眼色,麻仓浩从身边椅子上拿起一个小黑皮包,双手放在安副关长面前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拜托了。”

小九从小就去日本念书,基本没见过天朝吃请送礼的这一套,也只好勉强道:“王老板既然让我们来求您,我们对您就是完全信任,事情怎么办全听您的。”

“嗯。”安副关长扫了一眼黑皮包,忽然一把拉住小九的手,色眯眯的说道:“只要是你来求我,我肯定给你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