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躺在地上身子蠕动不停、嘴里“哼哼唧唧”的左右护法,再看看正把天蓬尺插回怀中的我爸,我彻底糊涂了。真的,此时此刻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袋里想着什么。怎么回事?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转过身来也盯着我,我们爷俩相对默默无言,我实在想不出是应该先解释自己金刀决的事还是要先问问他天蓬三十六神符是跟谁学来的?

王大哥早就被吓得腿肚子转了筋,眼见着左右护法倒地,他推开房门一把将宋华健揪了出来,急三火四的问道:“你到底拍到啥了?人家怎么这么玩命的追你!?”

“人家……人家……”宋华健脸色惨白,抖声说道:“本来我是拍到那周副区长带着一个二十多岁花枝招展的女的和六七个人喝酒,谁成想半路又杀出一个女的,抓住周副区长就挠,说是周副区长诬陷抓了他丈夫。我都录下来了,谁成想被人家发现了,他俩……他俩就追我到这里。”

娟子!我心说那个找周副区长拼命的一定是娟子,看样子那李润晔终究还是没跑出周副区长的手心。眼前有太多难题困扰我了,我也来不及多想李润晔的事,向前两步喊了声“爸”。

我爸却没理我,朝地上的左右护法道:“你俩快滚吧!”

左右护法在地上爬起来,互相搀扶、跌跌撞撞落荒而逃。还不等我张嘴再问,只听院子外有人“啪啪啪”拍了几下巴掌,那人哈哈笑道:“于老弟身手不减当年呐!”

海叔!不用看见人,光听声音我也能听得出来。海叔来了?只见海叔满脸是笑,大踏步走进院子,身后跟的是范胖子。对啊,刚才我打的电话喊范胖子来开会,不知道他怎么把海叔带来了?海叔刚才叫了一声“于老弟”,总不是喊我吧?他喊的是我爸?难道他和我爸认识!?

“陈达海!”我爸面沉似水,一字一板的说道:“在墙外站了这么半天,到底你还是进来了!咱就开门见山的说吧,你这么干是什么用心!?”

我眼睛瞪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海叔和我爸认识!看我爸这模样似乎还颇有敌意!当初我就说海叔平白无故找我到公司没那么简单,这到底是咋回事!?我看了看范胖子,范胖子也一脸迷茫不知所以。

“哈哈。”海叔脸上笑容不减,缓缓道:“就那两个跳大神的哪是你于老弟对手?还用得着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进来帮忙?咱们弟兄多年不见,怎么连声大哥都不叫了?”

“我就说这孩子平白无故去哪儿家公司上班会攒下那么多钱。”我爸声音不高,就像喃喃自语一样念叨了几句,忽然双目直视海叔道:“却原来是你陈老哥把孩子带去了!你不用拐弯抹角,到底什么意思!?给兄弟一个交代吧!”

“好!”海叔正色道:“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大哥,你就没忘记你也是镇海真人的传人!你自己不拿老真人传下来的玩意当回事,我就不能帮你教教儿子吗!?”

我爸也是镇海真人的门人!?我爸!?我那个以前当过销售科长现在变成下岗职工的爸!?这么多年他瞒的这么深?这事我妈知道不知道??此刻我才知道就算没到海叔公司上班,我依然和这镇海一门有着这么深的渊源。千般滋味一股脑涌上心头,不知是惊是喜。

“当年老真人慈悲。”我爸说道:“要是没有他老人家收养,我父亲就不能活命,就更别提我和子乾了。老真人的恩情我们姓于的子孙世代不忘,但是陈大哥,你忘记闫大爷、陈大爷和我爸因为镇海门里的手艺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吗?”

听我爸这么一说,我多少也有些明白了。闹了半天当年镇海真人收了三个徒弟?除了闫德彰他爸、海叔他爸,原来还有我爷爷!?我爷爷早年就不在了,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三个老爷子到底受过什么委屈?

“唉……”海叔长叹一声道:“十年浩劫乃是我中华一大劫数,受害临难之人不计其数,又岂能怪在老真人头上?”

“要是不会这门手艺,哪能遭那么大的罪?”我爸愤然道:“镇海门中三个弟子,属我父亲年纪最小。我家传来的手艺本就不多,早年我暗下决心,门里面的手艺在我于氏一脉至我而绝!这些事陈老哥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偷着教我儿子!?让我数十年苦心毁于一旦!你到底是何用意!?”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画符驱鬼哪能见容于战天斗地的唯物主义?看样子三个老头在文革那十年是被整得够呛。我爸自小看我爷爷受苦,就把这些都怪罪在这门手艺上。他不用这祖传的手艺赚钱,也不让我学,这是怕日后有个风吹草动,我们爷俩重蹈了爷爷的覆辙。我爸这个办法虽然浪费了一身可以传辈的好手艺,但对经历过那炼狱般十年的人来说也能说得通。可海叔为啥非教我不可?难不成他只是怕镇海一门断绝?

王大哥两口子和宋华健也听傻了,插嘴也不是、转身回屋也不是,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们几个。

“老真人道法高深、技可通神!”说到这里海叔微微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继续说道:“长春城外一战无非一队鬼兵、一个东洋法师罢了。你以为那天坑真能要了镇海子的性命!?”

“啊!?”我爸见海叔不回答他的问题,却丢出这么一桩陈年旧事,也颇为震惊。奇道:“老真人没死?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当初高屋敬一来找海叔要海叔做法请袁督师显圣,海叔就说过,说那镇海真人掉进天坑羽化新京。这事里也有差头?

海叔却不接我爸的话茬,自顾自的说道:“闫德彰闫老兄一生未曾娶妻,自然是没有子嗣。他带的那个徒弟我见过几次,那孩子争勇斗狠,和本门心性不和。我只有一个女儿,你于老弟又不把这门手艺往下传。我镇海门中人丁稀薄,难不成你要眼见着断了香火?”

我爸见海叔又绕开老真人的生死不谈,不禁皱了皱眉,随口道:“各门各派自有他的生存之道,昌盛衰落都是天意,那不是你我强求的来的。”

“嗯。”海叔点头道:“你说的也不错。那释家起于印度却兴于中土,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但老真人心愿未了,我门中还有大事未尽,要断香火也不能断在我陈达海手里!”

“心愿?大事?”这次不止我懵了,连我爸都糊涂了,他歪头看着海叔道:“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从未提过老真人有什么心愿,也没说起过门里还有什么大事。陈大哥你不是说笑吧?”

“长春城外大战之时只有我爸在场。”海叔道:“闫大爷和于大叔当然不知道。”

我爸点点头道:“我信你说的。老真人有什么心愿,就请陈大哥说来听听。”

海叔却摇头道:“此事颇为周折,恕我不能明言。但也不用于老弟你担心,这件事我陈达海自然一肩承担!你只要让子乾学好门中的本事,不使我门户香火断绝,你大哥就感激不尽了。”

“陈大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爸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不教子乾本事,那是害怕这本事反而害了他,但这不代表我就不是镇海门里的人了。祖师有命,咱们当弟子的自然首当其冲!咱门里还有我和闫大哥,哪能让你自己承担?”

“你还年轻,闫大哥孤老头一人,这事绝不能牵连你俩。”海叔说话间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黄布包来,摇头苦笑道:“为了这东西,闫老哥和我争斗了几十年。不是我姓陈的财黑心恨,这里面我实在有难言之隐。”

我心说这难不成就是闫德彰说的镇海真人留下了两样宝贝?海叔不是一口咬定闫德彰他爸被逐出师门才不能分给他的嘛?听起来好像还不是因为这个?到底是什么难言之隐?

海叔又道:“镇海真人留下两件遗物,我本来想着早晚交给子乾。这包里面就是其中的一件,无名手抄书本一册,记载着老真人平生所学。早年间老真人将这本书藏在枕头里,所以我爸活着的时候就叫它《枕头书》。”

我爸听完海叔说的缓缓点头,从表情上也看不出来他以前到底听说没听说过这本《枕头书》。听海叔原来是要把这本老真人毕生所学传给我,我忍不住心里一阵感动。

“到底什么原因我不便和你细说。”海叔把黄布包朝我爸一递道:“总之这两样宝贝不能交给闫大哥,也不能带在我的身上。另外一样宝物我暂时还有些用处,今天既然见到你于老弟了,这《枕头书》就先交给你了。你就先替子乾保管,待等你觉得时机成熟之时再传给他吧。”

我爸却不接那黄布包,连退两步摆摆手道:“我说了,镇海门中的手艺在于氏一脉至我而绝,我儿子要这书也是没用。倒是镇海真人的事情你陈大哥今天必须和我说个明白。”

“我不能说自有我不能说的道理。”海叔向前一步又把黄布包朝我爸面前递了递道:“你先把他收下,其他的事日后自然明白。”

不管海叔怎么要将《枕头书》交给我爸,我爸就是推辞不受。正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猛然间从院外飞一样蹿进一个人来,大吼一声:“你们都不要我要!”夹手一把将黄布包抢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