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树叶随着树枝微微摇动,送来习习清风,一扫盛夏酷暑的炎热。只听“当当当”,房顶上一阵响动。我激灵醒了过来,抄起靠在墙上的棍子就跑到了院子里。抬头往房顶上看,只见一个老头手拿铁脸盆,用擀面杖敲个不停。

范胖子一手持鬼头刀、一手拽着宋华健的脖领子几步冲到大门前,拧眉立目四下观看。院子里两条黑影闪过,王大哥王大嫂翻墙也上了房顶。

我和范胖子、宋华健对视点了点头,回身沿着墙头爬上房顶。眼前火光一亮,王大哥在一个火盆里点起了一大堆火。王大嫂伸手麻利,“啪啪啪”把几个汽油瓶子摆在身前。那老头依旧把脸盆敲得“当当”作响,没一会儿远远望见另两处房顶也亮起了火光,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从哪儿边过来的?来了多少人?”四下里一片黑漆漆的,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转身就问王大哥。

“那边!在那边呢!”王大哥朝巷口一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隐约间人头攒动,黑压压三五十人正朝我们这边涌来。

“人不少!顶住!”我扯脖子给范胖子打信号。

“他妈的!交给我了!”范胖子吐了口吐沫,晃了晃手中的大刀喊道:“砖头和汽油瓶子扔准点儿!别他妈砸着我!”

“他们……他们来了多少人?”宋华健手提一把菜刀,哆哆嗦嗦回头朝房顶上看。

眼见形势紧张,我怒道:“少废话!堵住门别叫他们进来!”

说话间那群人已经到了门前,他们有的手持棍棒、有的倒提锹镐,不由分说朝大门就砸。大门好歹也是铁做的,一时半会儿还砸不开。范胖子在门里双手握刀拉好了架势,一旦破门,也好劈头就砍。

我和王大哥拿起房顶上预备好的砖头瓦块,雨点一样砸向门外众人。王大哥边砸边对王大嫂喊道:“报警!快打电话!”

王大嫂哆哆嗦嗦拿出手机,嘴里嘟囔着“报警有啥用?警察和他们都一伙的,报多少次警了?谁能管?”

门外众人被砖头砸的人仰马翻,这大门眼看着还砸不开。有一人一声怒吼手脚并用就扒上了墙头,想翻墙而入。王大哥手疾眼快,一块板砖挂着疾风“呼”的一声就撇过去了。那人刚在墙上一露头,板砖正正好好“嘭”的拍在脸上。那人“妈呀”一声在墙头翻了下去,摔得哭爹喊娘。

大门砸不开,房顶的砖头又这么密集。带头的一声喊,几十人“呼呼啦啦”退了下去。

他们不砸门了,范胖子到大门前仔细检查检查铁门,转头对房顶喊道:“咋样?我说做个好门对了吧?没问题!还能顶住!你们砖头还够不?”

“够!别大意!他们还得来!看好!”我对范胖子喊罢,转脸问王大哥道:“那两家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王大哥朝远处望了望,答道:“我看那边没啥动静吧?应该是先奔咱们这边来的。唉,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

“报警了。”王大嫂晃晃手里的手机道:“有啥用?一个警察都没见来。”

“不来拉到!”王大哥怒道:“压根也没指望那些王八犊子!大不了就是一条命!老子和他们拼了!”

那敲盆的老头此刻却一声不响的抱膝坐在房顶上,点了根烟,呆呆的望着天上的月亮。

“不好!”王大哥忽然惊呼一声,朝巷口一指道:“兄弟你看那是啥!?”

我放眼望去,只见一辆黄色的推土机正缓缓的朝我们开来,推土机后几十人手持棍棒又杀了回来!

“妈的!”我朝范胖子叫道:“他们开推土机来了!大门要守不住!你俩小心!”

“推土机!?”范胖子骂道:“我操他妈!”

也就转眼间的事,推土机已经到了门前。大铁铲一抬,“轰隆”一声尘头大起,连门带墙全被推到。砖头瓦砾飞溅,范胖子和宋华健连连后退。

那几十人仗着推土机所向披靡,“呼呼啦啦”就涌进了院子。范胖子一声怒骂,抡鬼头刀就要上前拼命。我高喝一声:“你俩退后!”范胖子和宋华健刚退后一步,房顶上两个带火的汽油瓶子凌空而下。

俗话说水火无情,这汽油瓶子燃烧弹可实实在在是举国上下抗强拆的第一利器。没有之一,是真正的第一。两个汽油瓶子一个砸在推土机上,一个砸在人群中。玻璃瓶子“啪嚓”一声摔碎,汽油过处火苗子窜起多高,一烧就是一大片。

这帮来强拆的流氓都是区政府和开发商二百块钱一天雇来的,没几个人会因为那二百块钱就拼了性命。眼见着烈焰腾空而起,那几十人一哄而散又退到巷口。开推土机的司机“啊”的一声尖叫,从驾驶室里跳出来,推土机也不要了,连滚带爬的跑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要不是眼前有这台烧着火的推土机,就静得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宋华健返身进屋弄来两盆水泼在推土机上,范胖子连滚带爬上了推土机,站在高处手持大刀,看起来威风凛凛又透着几分滑稽。

没一会儿耳听得远处警笛声轰鸣,难不成是来了警察?我和王大哥赶紧跑到房顶一头往大街上看去,果不其然,两台警车、一台救护车、一台黑色的轿车停到了大道旁边。

“来警察了!”王大嫂声音中略带喜悦:“这回他们不敢拆了吧!?”

“唉……”王大哥摇摇头,打了个唉声道:“难说,他们都一伙的。”

我咂咂嘴,也摇了摇头。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不是我想看到的,这事说到头都怪范胖子,要不是这个死胖子,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步田地。房子这事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呢?这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那时候是豆子和无生神教的教主同归于尽没多久,教主死了,无生神教也风流云散。王老板没花几个钱就把海叔捞出来了。有一天大清早的公司才开门,我就接到了宋华健的电话。宋华健说早上出门就看见区政府贴出来的告示了,咱们这一大片平房要拆迁。

拆迁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要是不拆迁我和范胖子也不买那平房啊。范胖子听到消息欢欣鼓舞,嘴里不停的叨咕着“发财了、发财了”。我心里也挺高兴,别看那太监区长不是什么好东西,买平房的事还真是借了人家的光。

我和范胖子也顾不得海叔的买卖了,开着破捷达就到了要拆迁的平房。拆迁户们三三两两的站在外面交头接耳的议论,有几个酒懵子大老爷们就在那儿咋呼,说他妈的不给我两万一米就别想拆老子房子。

我和范胖子仔细一看征收公告可傻了眼,公告里写的明明白白的,自己盖的违章建筑一分钱不给,限期拆除。院子也是一分不给,房子按照原审批面积,差不多每家四十多平米。政府按照规定免费赠送五米,给你凑够五十平方米。回迁房市里也有统一标准,有五十五米的。想要五十五米的房子,可以按照成本价3400一米补齐五平方米的钱。不想回迁的,按照评估价每家给二十万走人。

几个老头老太太坐在一边唉声叹气,说这片平房住着很多三代同堂的穷人,儿子买不起房子就在他爸的小院子里自己搭一个,等到孙子长大成人再结婚就再搭一个。现在都算违章建筑了,总共就给一户五十五米的小两居室,还得给人家政府交两万。这不坑人呢吗?叫人家三代几家子人去哪住?

我就跟范胖子说,叫你小子装屁耍小聪明吧?咱要是拿了二十万走,等于还赔了好几万。要是等那五十五米的房子,他连拆迁再盖楼,五年也弄不完。这是啥买卖啊?扯淡呢不嘛?全砸。

范胖子一撇嘴,说你懂个屁!?这几个月你哥刻苦钻研法律,算是自学成才,现在能顶半个律师。他区政府说给多少就给多少?房子说扒就扒?没事!咱打官司告他!我高低多要,他不给我两套房子就休想叫老子搬走!

范胖子找了个土堆,登高一呼说咱们拆迁户得遵纪守法,依法保障自身的权益。现在我抻头,咱们写行政复议去市政府告区政府非法拆迁,大家谁跟着我!?

拆迁户们就七嘴八舌的说,就你个小样还要告区政府?吹吧!能告赢吗!?我们不告,我守在家里就是不走,现在中央有条文,不让下面胡搞,我们就不信他敢强拆!反正不给够钱我们不走就是了。

范胖子扯脖子喊了半天,一份响应他的都没有,连王千惠的爸妈和宋华健都不同意去告状。

范胖子恼羞成怒,说你们这帮人,就知道自扫门前雪,树叶掉下来你们都怕砸脑皮!你们就等着吧!不走法律程序,不折腾不闹,强拆就在眼前!

我和范胖子写了一份行政复议,主要是说区政府违反中央规定非法出售毛地,他们评估也没经过住户认可,是非法评估等等等吧,就送到了市政府的行政复议处。

哪成想行政复议送上去一晃三个月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还真别说,这三个月我们这些拆迁户还算有骨头,一家家一户户摆开肉头阵。除了周副区长的亲戚才开始拆迁就签协议走了,剩下的任你怎么上门做工作,没有一个走的。

范胖子一怒找到行政复议处,要求拿复议结果。人家复议处的人也是肉头阵一摆,说我们这儿太忙了,就这几个人忙活不开,你们别着急再等等。范胖子说不着急也不行啊,法律规定你们最晚三个月必须给结果,现在都快四个月了,你再不给我可去法院告你们了!

我和范胖子跑中级人民法院跑了七八趟,愣是没见着行政庭的人,耽误了半个月也没立上案。就在这半个月中房子那边可出了状况,区政府和开发商雇了几十个流氓,砸窗户砸门、堵锁头眼、门上泼大便、半夜放鞭炮放哀乐,没事还一人抗根棍子在平房周围示威巡逻。

这一下拆迁户们可害了怕,本来叫嚣着不给几万一米就不走的那些酒懵子也老实了,“呼啦呼啦”的追着拆迁办的人签协议,没几天这片平房的人就搬走了三分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