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攸宁吩咐人在殿中收拾出一处安置小皇帝,宫人手脚利索连大气都不敢出。

小皇帝此刻已是面色惨白,额头有虚汗浮出,长气进短气出。

贺攸宁深知不能再拖,当机立断将他扶起半趴在自己身上,吩咐宫人拿来干净的筷子,伸进小皇帝的喉咙里,不断按压舌根,几次下来,小皇帝终于吐了出来。

怕他呛着,贺攸宁一直撑着身子扶住他,时不时拍拍他的背,过了一会,小皇帝缓缓睁开眼,竟恢复了几分意识。

饶是卿国公见多识广,对今天这一出也是始料未及,面色沉重不知心中如何盘算。卿国公夫人经历了起初的骇然,片刻事态后如今也镇定下来。

定武侯夫妇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担忧,不知是为小皇帝的状况担心,还是想着自个儿的处境。

大皇子神色木然,身边的嬷嬷将他拉到远离桌子的地方,怕他受到惊吓此刻正在小声安抚。

淑惠长公主跪坐在小皇帝身旁,瞧着小皇帝紧闭双眼、眉头紧锁,似乎正在受尽折磨,她恨不得以身替之,时不时用帕子拭泪。

贺攸宁的目光扫视殿中众人,最终落在卿嘉述的身上,对方静静地看着她,丝毫不见其他情绪。

贺攸宁收回眼神,回想起适才之事,这样的事对于皇家来说实在罕见,无论是设宴还是平日里的饮食,都经历层层关卡才能摆上桌。

在饭食里下毒的事不知要买通多少宫人,更不说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会用多大的利益才能诱使这些宫人罔顾家人和自己性命,给皇上下毒。

这次的宴会是她一手操办,出了这样的事,她难辞其咎。

淡竹走过来在她面前轻语道:“公主,御膳房那边已经控制住了,接触过膳食的宫人也一并抓住。”

贺攸宁从怀里拿出半块玉佩递于淡竹,声音微不可闻:“交给我们的人审。”

这是景成帝留给她的人,一直都在暗处活动,淡竹知道这半块玉佩可以调集其中的一部分人,但却迟迟未接过玉佩。

“公主,这是……。”若是借了,这些人就过了明路,在淡竹看来,贺攸宁此举无疑是将自己的底牌拿了出来

贺攸宁却不容她拒绝,将玉佩塞到她手里道:“去吧,这事我自有打算,你只管照办便是。”

淡竹只好接过玉佩匆匆离去。

林水铭领着太医来得很快,贺攸宁瞧着他着急的神色不像是有假。

心中却难消对他的猜疑,原因无它,他在听到贺攸宁要人请太医时,第一个冲出殿外,当时贺攸宁只顾着小皇帝,未来得及叫住他。

如今想来,他此举虽在份内却又让贺攸宁止不住怀疑,他出去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其他的动作。

太医一个个轮流把脉,愁容满面却只字未言,待几个太医轮流诊断完,院判这才开口道:“从脉象上看,正是中毒的迹象,幸而及时将晦物吐出,这才没有大碍。待老臣开一方子,喝上几副,休养几日便可。”

“可能看出是何毒?”贺攸宁示意太医去查验桌上的饭菜。

众人领命,围着饭菜察看一番,面面相觑。

贺攸宁不耐众人磨蹭,冷声问道:“怎么,太医院这么多人,竟还查不出了?”

众太医瞧着贺攸宁的脸色愈发难看,不敢耽搁,忙使眼色让院判回话。

院判战战兢兢,酝酿半晌才道:“恕臣等无能,未在饭食中发现异样,餐具也一并查验,并无有不妥之处。”

殿中静的可怕,卿国公夫妇对视一眼,虽面上不显,但面对这样的结果心下也是吃惊。

定武侯夫人脸色更为精彩,显然不信太医的说辞,这皇上适才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膳食这才倒下,瞧那口吐白沫的样子,明明就是中毒,如今太医一来却说没毒,如何有说服力。

贺攸宁显然也不信,抬手指着其中一位太医道:“你去再验一遍。”

所指的正是那日要为她取皇上脉案的太医——何添,何添得了令,起身回到桌前,又验了一遍。

查验过后,转过身朝贺攸宁摇了摇头。

贺攸宁冷笑出声,事情朝着更为复杂的方向发展,明明是食用饭菜中毒却验不出有毒。

正巧淡竹拿着玉佩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大汉。

那大汉略过殿中诸人,大步流星向贺攸宁走来,直直在她面前跪下行礼。

“臣年柯参见公主,奉公主之命,臣审查与此事相关之人,收集口供近百份,交予公主查看。”

卿嘉述半眯着双眼,打量那跪着的大汉,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一看便知是个行伍之人,身上有着抹不去的煞气。

他曾听卿国公说过,景成帝在暗处培养了一支亲卫军,想必此人便是其中一员,看着贺攸宁的意思,是想借此事将这批人过了明面。

只不过不知卿国公会有何想法,卿嘉述向卿国公投去目光,正好与之对上。

卿国公一直想打探景成帝留下的这支暗卫,无奈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来去毫无影踪,从未得过有用的消息。

如今这样光明正大出现子这里,还掺和进了宫中之事,卿国公也不知是贺攸宁愚笨不知该如何用好这把刀,还是她心中早有打算。

卿国公虽与贺攸宁相处不多,但也知道这个外孙女甚是聪慧,他不信贺攸宁不知道一支强大暗卫的有时能敌千军万马的道理,如今这事怎么看,做的都不太聪明。

卿国公一时也无法猜出贺攸宁心中所想。

还未等贺攸宁查看供词,小皇帝已悠悠转醒。

贺攸宁连忙起身,倾着身子问道:“皇上可要喝水?”

小皇帝如今还是昏昏沉沉,听了贺攸宁的话也不回答。

贺攸宁接过宫人的水,示意林水铭将他扶起,喂他喝了口水。

小皇帝缓了一会,似乎清醒了点,瞧着跪了满屋的太医,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

“阿姐,这是怎么了?不是晚宴么,怎么太医们也在这?”

贺攸宁没有回话,轻声问他:“皇上可还记得自己曾吃过什么?”

小皇帝歪着脑袋思索片刻道:“不过是用了膳食,可有什么问题?”

“皇上适才口吐白沫,脸色发青,像是中毒,只是太医却查不出其中缘由。”贺攸宁端过淡竹手上的汤药。

她如今是草木皆兵,这汤药是屏儿看着熬的,虽说不会出错,还是按规矩先喝了一口,才端来给皇上喝。

还未喝两口,却见那何添像是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高声说到:“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贺攸宁眉心一跳,还未开口,小皇帝却已示意何添说来听听。

何添跪行几步上前,“诸位太医皆已验过,皇上入口之物皆无不妥,但臣斗胆直言,并非所有毒都由口入。”

贺攸宁放下汤药,眸光幽深了几分,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中毒是不假,但依臣之见,这膳食反复查看已无异样,那剩下的无非两种结果。”

“敢问皇上,用膳前可有使用过其他,糕点或者菜食?”

小皇帝摇了摇头,何添见状,接着说道:“若是未在宴会前一段时间用过其他食物,那便只有另外一条。”

小皇帝下意识问到:“另外一条什么?”

何添跪直身子,道:“那便是皇上早就中毒,今日不过是毒素累积,才发生适才之事。”

贺攸宁目光凌厉,上下扫视何添,像是刚刚认识他一般,眼神充满探究之意。

“此话可有根据?”

“回公主的话,可让诸位太医们再为皇上把一次脉。”

贺攸宁摆手,示意太医上前把脉,自己却退至一边。

不经意对上小皇帝的眼神,对方似怕她担心,朝她笑了笑。

贺攸宁扯着嘴角回以一笑,自回宫后头一回这般仔细地瞧着他,他与贺攸宁是最像景成帝的。

眼睛鼻子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就连笑时,姐弟两都有一对小酒窝。

可贺攸宁如今觉得这种像不仅仅是表现在模样上,就连性格,都像极了景成帝。

几位太医把过脉后,都言余毒未清,还要待几日后再诊一次才能知晓。

贺攸宁早知是这个结果,并无多大意外,摆摆手让太医下去。

小皇帝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眼看宫门就要下钥,卿国公等人也不便多留,贺攸宁便松口让他们回府。

眼瞧众人越走越远,淡竹才低声说道:“公主怎么改变主意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贺攸宁本想借此事将卿国公夫妇一军,无论小皇帝是因何中毒,此事都会落在卿国公夫妇身上,虽说此招实在拙劣,但胜在出其不意,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但今日之事发展至今,可教贺攸宁看明白了,心有打算的人何止她一个,恐怕小皇帝才是那个谋划者,竟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饵。

只可惜,还有人棋高一招,早早算了一切,想来这宫中能让太医院为首是瞻的还有谁。

贺攸宁向殿中呆坐着的大皇子看去。

好一出大戏,这皇家的儿女各个都有自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