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忌惮的存在。

“蓄意构陷?”

宓贤妃冷笑一声, 看着此时倒在地上攀咬苏皎皎的墨灵,只觉得气到了极点。

若说是不得已而背叛便罢了,谁知这时候还不肯松口, 咬死不肯承认是自己下了手。

相处了十多年,到此时此刻, 她才对这个从小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彻彻底底的失了望:“此药名为百日伤!药性缓,须长期服用才损身子, 珍嫔十天半个月才进长乐宫一回,难道也是珍嫔给本主下的毒不成!”

“本宫的贴身之物素来只经你和虞灵的手, 若非是你,这毒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进去, 又喝进本宫的肚子里!”

宓贤妃抬手将手边的白玉花瓶重重摔到墨灵的面前,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碎片应声四溅,哗啦啦落在华贵的地毯上。

“娘娘饶命!”

墨灵怕得肝胆俱裂,惊呼一声, 脸被飞溅来的碎片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从眉尾贯穿至下巴,鲜血从伤口渗出, 流了满脸的血痕。

宓贤妃气红了眼, 扬起下巴看着她,像看着一只伸手即可捏死的蝼蚁。

墨灵猛地往后磨蹭着身子, 瞪大了眼睛看着宓贤妃不住地摇头, 如同可怖的厉鬼即将来掐她的咽喉一般。

从小跟在宓贤妃身边, 墨灵最是清楚宓贤妃有什么样狠毒的手腕和心肠。这些日子跟在她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犹如一只惊弓之鸟, 一点点细小的动静都会让她觉得害怕。

墨灵毫不怀疑宓贤妃的手段。

她会一片片刮干她的肉, 让鹦鹉啄瞎她的眼睛, 再分尸喂狗,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要,她不要!

墨灵将脸抵在地上蹭着跪起来,任由满脸布满猩红的鲜血,不住地重重磕着头,发出“砰砰”的声响:“奴婢不要,不要!求求娘娘别杀我——!”

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风,扑灭了几盏屋内的烛火,半掩的殿门吱呀作响,跪在地上磕头的墨灵被吓破了胆,眼前华丽贵气的宫殿此时就像地狱一般,透着阴森和诡秘。

外面的暴雨下得愈发大了,急促的雨声伴随着震耳不绝的雷声,如同从天际传来的索命曲。

一声惊雷闪过,墨灵尖叫一声:“救命——!”

宓贤妃耐不住火气,起身上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直将她扇得口鼻出血,脸都被打到了一边去,从牙缝里恨极了地挤字道:“不中用的贱人!”

便是方才知道林太医叛主的时候,宓贤妃都不曾如此生气过,殷氏和林太医也是利益往来,本就不牢靠,可墨灵乃是最亲近之人,是她将背后都放心交予的人,却偷偷给她下毒,想要至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当真可恨!

宓贤妃盯着她,一字一句问着:“是谁指使你下毒害本宫,是谁?”

墨灵在地上磕了半晌的头,又重重挨了一巴掌,此时头痛不已,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红。她虽畏惧于宓贤妃,但对幕后指使却似乎更为恐惧,不住地摇头说着:“奴婢不能说,奴婢不能说……”

“不能说?”宓贤妃冷笑一声,说着:“来人!”

从殿外迅速进来了四个年轻力壮的太监,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宓贤妃面前。

她再也不看墨灵一眼,冷面说着:“墨灵意图下毒谋害本宫,拖出去杖责三十!”

宫妃杖责是臀杖,宫人杖责是脊杖,对于宫女而言,杖责三十是会要人命的!

墨灵怕极了,拼命挣扎太监想要按她肩膀的手,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喊着:“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求您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你既知道服侍本宫多年,还敢背主求荣,意图谋害本宫!杖责三十要不了你的命,本宫会让你生不如死!”

行刑之前,一直侯在一侧不曾说话的苏皎皎适时开了口,怯声道:“宓贤妃娘娘,此时拉墨灵下去行刑怕是不妥。”

宓贤妃冷冷觑向苏皎皎,问着:“为何不妥,若无重刑,这贱婢怎会开口!”

苏皎皎看了眼墨灵,轻声说:“墨灵曾是您的贴身侍婢,从小在殷氏长大,托您的福,什么荣华富贵没见过,什么锦衣玉食没穿过?又岂会轻易被人收买。”

“妾方才看墨灵对您十分畏惧,便是这样的情况,她仍不肯说出幕后主使。您想,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让墨灵哪怕是死,都不肯说呢?”

提示到这,苏皎皎犹豫说着:“依妾愚见,怕是家人受制,不得已为之。”

宓贤妃方才被接二连三的背叛气昏了头,一心只想要墨灵说出幕后主使,倒是忽视了苏皎皎所说的这一层。

殷氏管制下人一向严苛,尤其是贴身侍奉的婢女,更是看管得极为严厉,一家子都在殷氏眼皮子底下生活。

便是如此,墨灵又怎么会因为家人而背叛于她?

宓贤妃看向墨灵,冷笑道:“本宫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背叛了本宫,也不管你是收了好处,本宫只告诉你一句话。若你死不开口,本宫便叫殷氏杀你全家,若你说出幕后指使,本宫倒能看在你侍奉多年的份上,放过你的家人。”

听到家人的名字,墨灵才突然怔住,模糊地眼前隐约看到宓贤妃的轮廓,充血的眼眶里忽而流下两行血泪。

她猛地挣扎起来,抓着宓贤妃的脚腕:“娘娘,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

墨灵泣血成泪,哀求着:“她早暗中控制了奴婢的全家,还说只要奴婢敢说一个字,她必定会知道,届时宫外的探子便会杀奴婢全家来灭口,求求您饶奴婢一命,求求您!奴婢不敢说,奴婢不敢说……!”

苏皎皎若有所思地看着墨灵的模样,柔柔开口道:“娘娘,若真如墨灵所说,背后之人已经控制了她全家,只要墨灵说出一个字,全家不留活口的话,那您便是再拿墨灵的全家做要挟也无济于事了。”

“眼下的情况,墨灵若说了,背后之人早晚能察觉出端倪。若是咬死不说,您便是杀了她全家,也得不到想要的消息。不论说与不说,全家人的性命都是护不住的,既然敢背叛您,那墨灵定是将全家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又畏惧于幕后之人多过您,既如此,她一定会选择保护一大家人。眼下的局面已被堵死,倒不如——”

她说了一半不曾说下去,小心地看了眼宓贤妃的脸色,没再开口。

宓贤妃皱眉扬声:“不如什么?”

苏皎皎并未作答,反而走到墨灵身前,用帕子将她脸上的血迹擦了擦,用惋惜的语气,柔柔说道:“你原本是宓贤妃的贴身侍女,跟在娘娘身边,是比许多低位主子还要让人高看两分的人。出了事,本该和娘娘商量才是,怎么擅作主张做错了事呢?若你能迷途知返,从现在开始和娘娘站统一战线,想来娘娘定能救你家人于水火之中。”

说完,苏皎皎转身说着:“若是娘娘再给墨灵一次迷途知返的机会,稳住她身后的那人,再叫殷氏中人将墨灵的家人救至安全的位置,墨灵自然愿意和您一心,说出幕后指使。”

她回眸看向跪地的墨灵:“墨灵,这可是唯一能保全你家人的办法,你可愿意?”

墨灵万万没想到这事情还能有转机,当下便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喊道:“只要娘娘能救出奴婢的家人,奴婢卑贱之躯万死不辞!”

苏皎皎看墨灵也不是蠢笨之人,有些欣慰地说着:“若墨灵肯将心思收回到娘娘身边,娘娘不仅知道了幕后指使,更是能利用墨灵的身份,反将一军。”

她轻声说着:“岂不是——一举两得。”

宓贤妃盯着苏皎皎看了半晌,才用一种颇为陌生的眼神看向她,冷声道:“本宫从前只知你柔弱怯软,极好拿捏,倒从未发现你还是如此聪慧之人。”

苏皎皎低头拜下去,眼神很是慌乱,不敢同她对视,躲闪道:“妾生性怯弱,却不算太蠢笨。在宫里生活几年,又得娘娘照拂,不敢不费心为您思量。”

“妾若一味只求您庇佑,妾也会于心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没用。您急火攻心想不到的,妾反而能冷静下来为您思量。哪怕能帮上娘娘一丝一毫,那便是妾莫大的福分了。”

经过今日一事,宓贤妃对谁都多了分疑心,冷声说着:“本宫如今谁都不信!”

苏皎皎委屈道:“妾本想帮娘娘出主意,不曾想惹了娘娘的不快。若是娘娘对妾不满,娘娘要打要罚,妾绝无二言。只是您如今如海上扁舟,脚下是汪洋大海,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簌簌而落:“您帮了妾身许多,在妾心里,更像是妾身的姐姐一般,虽严厉,却对妾多有照顾。今日之事妾本可以置身事外,都是因为想要报答您的拳拳之恩才斗胆开口……”

苏皎皎的眼神极为真诚,委屈的眼眶发红,眼泪亦如滚珠一般。宓贤妃看着她的表情,恍然又想起那日她带病在寒风中请禅师为她加盖佛印,只为了给她腹中的孩儿求一个好的往生,不禁心中一软,在信任和怀疑中剧烈地挣扎起来。

盯着苏皎皎看了许久,宓贤妃才冷声说着:“你若跟在本宫身边,若能忠心,本宫定不会弃你于不顾。可若你也如同他们一般背叛本宫,剜心刺骨的滋味,你也该尝尝。”

苏皎皎跪地伏身,颤声道:“妾身定追随娘娘,绝无二心。”

听到了她的誓言,宓贤妃心中紧绷的弦才忽而松弛了些。

她低头冷冷地睨着墨灵,须臾,方开口道:“墨灵,只要你能保证对本宫忠心,本宫自会书信一封去求祖父,叫他派人救你全家。”

说罢,她掀眸看向殿内诸人,目光寒凉如刀:“去告诉绛云殿上下,今日之事,所有人不得说一个字,若是被本宫知道有谁吃里扒外将今天的事说出去,赏加官进爵,牵连一族。”

听到加官进爵四个字,殿内的人顿时吓得脸色发白,躬身跪地说着:“奴才不敢!”

“将本宫的话带过去,退下。”

待殿中人走得只剩下宓贤妃,苏皎皎,虞灵和墨灵四人的时候,宓贤妃才绕着墨灵转了半圈,站在她背后冷声问:“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当有人在背后时,那种无法判断表情和声音的恐惧感会更上一层楼,墨灵的想起那人,被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吓得发颤,说着:“是王淑妃……是王淑妃……”

宓贤妃眼中闪过讽刺,说着:“王淑妃这个贱人使计害本宫小产,又因本宫小产而失去协理六宫之权,前阵子惹了陛下不快,连带着大皇子都被厌恶。她在本宫这满盘皆输,如今当真是忍不住了。”

她瞧了眼苏皎皎的方向,又问着:“林太医可也投奔了王淑妃?”

墨灵急急摇头,说着:“王淑妃只亲自见过奴婢一回,其余每回都是一个带着兜帽的宫女来的,她只交代奴婢下毒,别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苏皎皎适时说着:”墨灵既已说出是王淑妃指使,没道理不说别的,想来她是真的不知道林太医的事。”

说完,她似乎是想起了伤心事,垂泪伤感道:“王淑妃当初使计引妾前去亭中见您,想离间妾和娘娘的关系,又利用娘娘在乎陛下的心情害您流产,当真是恶毒之极,您都已经失了孩子,她却还不肯放过,非要至您于死地才觉得畅快。”

宓贤妃冷嗤了声:“她想杀我,也不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本宫又岂是人人拿捏的软柿子!”

“虞灵,去叫柳太医来,为墨灵检查伤口,免得被人发现了端倪。”

虞灵看着墨灵的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低下头掉了两滴泪才说:“奴婢这就去。”

待处理了后头的事,宓贤妃站在大敞的殿门前看向眼前的瓢泼大雨,眸光极冷。

绛云殿内寂静了好一会儿,只听得到哗哗的雨声,苏皎皎抽泣了好一会儿,才用袖子沾了泪水,说着:“娘娘,还有一事,妾一直觉得不对劲。”

宓贤妃的气息难得的沉,她未曾回头,只问着:“何事。”

苏皎皎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着:“自您有孕起,便时常动胎气,后期更是常常胎象不稳。妾未曾有孕,却也觉得太怪了些,您一向身子康健,就算是孕中反应大,也不该是这样的情况。”

“何况当初一直是林太医为您安胎,如今既然知道了林太医已经心怀异心,保不齐当初便是林太医知情不报,故意利用您的信任……谋害您腹中的皇嗣。”

她看宓贤妃脸色倏地一沉,又添上一句:“却不知这林太医,究竟是不是王淑妃的人了。”

说起皇嗣,墨灵突然跪地哭喊道:“娘娘,谋害您皇嗣的人也是王淑妃,是王淑妃让奴婢给您的安胎药了下了药,不愿您生下皇嗣……但奴婢可以确认,这件事王淑妃只交给了奴婢来做,林太医从未和奴婢有过任何眼神和接触!奴婢愿意将功补过!还请娘娘给奴婢一次机会!”

“什么!?”宓贤妃的声音猛地拔高,瞳孔收缩,转身问着:“你说本宫失子一事也是王淑妃指使你做的!”

墨灵被她的威压吓得跪在地上,嗓音抖得不像话:“是……王淑妃一早便利用了奴婢,先是叫奴婢给您下不利于胎儿的毒,最近又要奴婢下伤身子的慢性毒药,都是为了针对您,还请娘娘看在奴婢主动陈情的份上,给奴婢机会……”

苏皎皎看着局势一波三折,也不禁怀疑自己当初猜测林太医是皇后的人的想法是不是错了,可她始终觉得不对劲,抽丝剥茧间,隐隐似乎抓住了一些东西。

给皇嗣和宓贤妃下毒的都是墨灵,墨灵没出事的情况下,若林太医真是王淑妃的人,完全没有必要再搭上一个眼线,那林太医在宓贤妃失子一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作为给宓贤妃保胎的主要太医,自然是要对这一胎负责的,可他却始终没有察觉出宓贤妃怀有皇嗣的时候中了毒……

苏皎皎将自己代入林太医的角色暗中推衍,倏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关窍。

不对!

林太医恐怕不是没察觉,是察觉出了,背后之人命他顺手推舟!

除了王淑妃,不愿意宓妃诞下皇嗣的人,自然还是皇后。

宓贤妃手握协理六宫之权已经站得足够高,王淑妃又有大皇子,刚好形成牵制之势。

可若是宓贤妃诞下了皇子,那这局势便会完全倾向王淑妃和宓贤妃,她这个中宫之位,怕是岌岌可危。有着被架空的风险。

因此,就算是王淑妃不动手,恐怕皇后也会坐不住。可王淑妃更心急,皇后便干脆坐观山虎斗,不费吹灰之力地除了宓贤妃的孩子。

皇后一向寡宠,在陛下和妃嫔面前温和与威仪并存,颇得大多妃嫔的爱戴,可在苏皎皎眼里,皇后却是个比王淑妃和宓贤妃更让人警惕的对手。

但,宓贤妃如今更视王淑妃为死敌,没必要再让她知道皇后在其中做了什么,只管让她先猜着,待王淑妃彻底倒台,再说也不迟……

坐观山虎斗,可不止皇后一人会。

宓贤妃怒不可遏之时,虞灵带着柳太医从书房绕进来,说着:“娘娘,柳太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