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客官,不好意思,今日客栈都住满了。”

丰源镇经济萧条,唯有这丰源客栈总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阿九扫了一眼已在客栈大堂内等候多时来客,衣着打扮各不相同,男女老少皆有,似是将五湖四海的三教九流都集中到了此地。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恐怕就只剩下遮遮掩掩疑神疑鬼的神态了。

阿九支着下巴趴上了柜台,懒洋洋地问:“怎么这么多人?”

掌柜露出高深莫测地笑容,故弄玄虚道:“客官若是真不知道,那还是不知道的好。”

阿九翻了个白眼,心说我能不知道么,不就是一群成天给本阁主写信来砸钱买命的么。

无寿山上无寿阁,无寿山下丰源镇,多少人慕名而来却不敢吃不能寐,提心吊胆徘徊不散只为请无寿阁中人出手杀人。

阮阁主什么都知道,但他怕唐少棠不知道,所以他扭头观察唐少棠的反应。

唐少棠:“嗯,不知道为好。”

唐少棠虽然没有寻常人的常识,但他分辨得出安危与好坏,自然也明白但凡与霓裳楼或是无寿阁扯上关系,会给普通人招来杀身之祸。

他眼里的阿九是普通人,所以不应当过多牵涉其中。

阿九:“???”

什么叫不知道为好?

难道你知道?

唐少棠确实知道。

此行之前,他曾与同行的曲娟娟商量过混入无寿阁刺杀阁主的方法。虽然最后的选择是利用底层渠道自荐入无寿阁,但他们其实还考虑过另外一条路:伪装成雇主,潜入无寿阁面见阁主。

这个方案被否决的理由也不复杂。只因无寿阁这位新任阁主口味极其挑剔,多年来,霓裳楼千方百计也没弄清楚他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来选择雇主。因此,就算他们想伪装成合适的雇主,也不知在无寿阁阁主眼里的合适究竟是怎样,更别提约他亲自见面谈生意了。

走雇主这条虽路行不通,却不是毫无收获。至少他们打探出了点有用的消息,比如:近期与无寿阁联系紧密的多起命案,都与无寿山脚下的丰源客栈息息相关,雇主很可能曾在客栈投宿。

现在唐少棠亲眼见了客栈人满为患的盛况,立刻明白了这些人的目的与企图。

他们都是雇主,他们在等无寿阁的消息。

唐少棠提议:“换一个客栈吧。”

阿九断然拒绝,一扭头还跟掌柜倔上了:“我当然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刚才那是逗你玩儿呢。巧得很,我也有跟他们差不多的想法,那现在可有空房了”

既然唐少棠都知道了,他也省的装傻。

掌柜赔笑:“客官您说什么呢,小的不太明白。”

阿九:“哦,不明白啊~”

阿九朝着掌柜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掌柜将信将疑凑过脸来,阿九偏头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且有意无意地将掌柜的视线往唐少棠身上引。

唐少棠眼见着阿九将人说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才两句话的功夫就让掌柜慌了神,擦着冷汗慌慌张张地安排人收拾出了两间二楼的上房,忙不迭招呼他们入住。

上了二楼,阿九摆摆手,掌柜便逃命似的溜了,仿佛白日里见了鬼。

唐少棠:“……”

他笔直地站在房门前,问身旁背靠着栏杆伸懒腰的阿九。

“你与他说了什么?”

若是冒充雇主,掌柜何故如此惊慌?

阿九笑着望下楼:“没说什么。”

唐少棠不信,一双朗目盯着阿九。

阿九大概是真的背后长了眼睛,在唐少棠的注视下不自在地回头:“行了,我告诉你。我说我们是来找合适的雇主的。而你就是无寿阁的杀手。”

唐少棠:“……”

原来没有伪装成雇主,反而伪装成了杀手。

唐少棠:“楼下的人是来无寿阁雇凶的,你是如何知晓的?”

唐少棠背后有霓裳楼的支持,而霓裳楼有铲除无寿阁的动机,自然会派人打探无寿阁的风吹草动,但阿九这个“普通人”为何也会知道?

阿九冷不防岔开话题,反问道:“你有想杀的人吗?”

唐少棠:“……没有。”

这次换了阿九不信了:“真没有?”

你确定?

这位朋友,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唐少棠偏过头,想了想,完善了自己回答:“我没有想杀的人,但我有必须杀的人。”

阿九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再次厚着脸皮明知故问:“是打伤你还把你埋了的人?”

唐少棠点了点头:“应该是。”

他并不十分确定下令打断他腿将他活埋的人是不是无寿阁阁主本人,但想必也差不离多少。

阿九:“长什么样说来听听?是不是本地人?说不定我见过呢?”

本地人,他见过,照镜子的时候回回见。

唐少棠体会不到阮阁主演戏的乐趣,他认真地从记忆里搜寻关于无寿阁主的线索。

事实上,无寿阁主鲜少踏足江湖,从未正式露过面。因此除了阁中人,无人知道他的长相。

外人只道他与老阁主相比是个年轻人,大约是个男子。

三年前,无寿阁新老阁主交替,霓裳楼趁虚而入派出若干死士,冒死潜入无寿阁中,换来一幅年轻阁主的画像。

可惜画画的宣纸沾了水,勾勒阁主外貌的笔墨线条也晕得模糊不清。待画像递到唐少棠面前之时已经有些破烂,任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能辨认出眼是眼,嘴是嘴,鼻子是鼻子。总言之,看得出是个人,就是看不出除了是个人以外还有什么明显的特点。

除此之外,画中人物的额头、眼角、鼻侧、脸颊上还泼上了不少墨点和血污,让本就抽象的画像更加难以辨认。就算是本人站到这幅画面前,恐怕也找不出任何决定性的相似之处。

阿九来了兴致,催促道:“说说看啊,是什么样的?”

唐少棠承受不住阿九殷切的目光,如实相告:“有一双眼睛,一个鼻子,嘴巴,下巴……大约是平的……”

画像到了下巴位置已经彻底糊了,瞧着就是少了一块,究竟是尖是圆是胖是瘦全凭想象。

阿九:“……”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平的?

平的?!

本阁主下巴尖的可以当凶器戳死你你信不信?!

阮阁主说的不是实话。他长着一张鹅蛋脸,虽偏瘦,但整个人活蹦乱跳的时候瞧着柔软又灵秀,下巴也毫无杀伤力可言,断断是戳不死人的。

唐少棠:“你为什么又生气了?”

阿九:“没,就是在想该写谁的名字。”

唐少棠:“?”

阿九思维跳脱,时常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前言不搭后语,让身为听众的唐少棠十分困惑。

阿九:“□□,自然要写下所杀之人的名字。”

唐少棠:“你……”

也是来找无寿阁杀人的雇主?

一切似乎解释通了。阿九也是雇主,也曾多方打探过无寿阁的消息,所以顺理成章知道了客栈的情况。

阿九:“怎么样?我看你武功不错,要不要与我联手,见见传闻中无寿阁的高手啊?”

唐少棠:“……”

阿九不是普通人,至少不是唐少棠以为的普通江湖人。

他或许比唐少棠更早就接触过无寿阁,并且打算再次雇佣无寿阁中人替他办事。

这一重身份的变化,对唐少棠来说意义大不相同。

他刺杀无寿阁主失败,已陷入绝境。但若阿九真能通过雇主的渠道与无寿阁再度搭上线,带他混入其中,或许仍有达成任务的可能性。只要任务成功,曲娟娟就不会受主上的处罚,他也可以再次回到霓裳楼,回到他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

唐少棠:“你要杀什么人?”

阿九漫不经心地敲打着凭栏,道:“无寿阁的人。”

唐少棠蹙眉,难以置信:“你雇无寿阁的人去杀无寿阁的人?”

阿九:“是啊,所以才问你要不要一起?我猜是无寿阁的人埋了你,你应当与他们也有仇。”

唐少棠眉头紧锁:“你与无寿阁有什么仇怨?”

与无寿阁结怨的人很多,但正儿八经找他们报仇的人却屈指可数。

一则无寿阁是收钱办事,拿了钱就成了别人手上刀,人虽是死于刀下,真正动了杀心的却是背后的雇主。

二则无寿阁高手如云,纵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双拳难敌四手,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将之铲除。

若是武林正道群起而攻之,那是为名除害。

若是妄想凭借一人之力蚍蜉撼大树,便是不自量力。

阿九:“老阁主不当人,长老们也学坏了,我要教教他们做人。”

唐少棠无语,阿九好大的口气,要教无寿阁的大佬们做人。

心比天高口气比岁数还大的阿九打了个呵欠,伸手去推门:“我困了,先睡了。”

唐少棠目不转睛跟着阿九,企图从他的话中分辨出真假。

阿九:“瞪我?能瞪出无寿阁的情报?”

唐少棠:“……”

阿九:“你赶紧考虑啊。考虑好了就告诉我叫什么,我从不跟无名无姓的人联手。”

唐少棠:“……”

阿九挑衅似的在唐少棠面前晃了晃手指,重申道:“告诉我你的名字,然后我就告诉我所知道的无寿阁。”

这个买卖其实不亏。对杀手来说,名字只是个代号,没有多大意义。更别提唐少棠这种刚出道的杀手,报上大名也无人知晓,无人问津。

再者,胡乱报个临时编造的名字也能敷衍人。

可唐少棠不想说谎。

他孑然一身,唯有这个名字,是他父母的馈赠。

阿九笑着退后两步,关上了客房的门。

唐少棠愣在原地,尚未理清头绪,就见阿九推门而出,探出手来。

唐少棠:“?”

阿九:“糖葫芦给我。”

唐少棠木然地递过糖葫芦,阿九收了吃食即刻关门,还放下了门栓。

……

客房内。

阿九摘下颗糖葫芦,放在嘴边舔了一口,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他将糖葫芦一颗一颗摘下,丢进洗脸水盆里。又随手掏出一包不知名的药材,两指捏着桑皮纸的一角,将草药轻轻展开,倒入盆中。手指微微一搅,水流打着旋儿绕过晶莹剔透的糖球,红棕色的糖衣缓缓化开。

须臾,成了一滩黑水。

阮阁主搅着眼前一盆浑水,心中暗笑:鱼饵已经撒出,就看两边的鱼肯不肯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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