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无寿山,冷雾缭绕。

曲娟娟随着十文穿过一个有一个漆黑的暗道,心中惊疑不定。十文走路又轻又快,任是对自己轻功颇有几分自信曲娟娟也跟得十分吃力。暗道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十文竟也不点灯,只一声不吭在黑暗中疾行,曲娟娟凭着过人的耳力,勉勉强强紧随其后,磕磕绊绊走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见了光。

无寿山的山风很冷,曲娟娟不由拢了拢领口低头缩了缩脖子。十文则在她面前止步,一动不动站得笔直。

曲娟娟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十文有动作。她瑟瑟地抬起头,看向十文,十文目光无波无澜,望向前方。她于是又顺着十文目光望去。

山门前,乌压压聚着一群人,衣着打扮与十文相似,同是无寿阁中人。

然而,他们各个手握兵器,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戒备。

曲娟娟立刻想到了四个字:来者不善。

她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下,退后一步。

领头的人是一名青壮的男子,脸上有一道不明显的伤疤。只见伤疤男上前一步,向着十文敷衍地一躬身,含笑道:“阁主如今不在阁中,还请十文大人留守坐镇,也好让属下安心。”

十文在无寿阁身份极其特殊,没有特定位阶也没有相应名号,不是长老却比长老更得阁主青睐,他只跟随阁主也只服从阁主,阁主阮棂久称他为十文,众人便尊称他一声十文大人。

十文受命于阁主,素来独来独往,来去无人追无人问。他本人更不管不问阁中事物,不差使阁中之人。

坐镇之说,实属无稽之谈。

十文:“我要出去,你们挡着路了。”

十文对伤疤男的委婉的“请求”视若无睹,面部表情地嫌人家挡路。

这么浩浩****一群人堵在门口,虽然也不是绕不过去,但是他素来不喜与人挤作一团。

他不喜欢,他养的小宝贝们也不喜欢。

伤疤男:“……”

似是不习惯十文如此直来直去的性格,刀疤男脸上略显尴尬,又换了个说法:“属下只是恳请您在阁中多逗留些时日,等阁主回来再出门也不迟。”

十文也觉得不习惯,他终于正眼瞧了瞧眼前人,细细端详半晌得出结论:“我没见过你。”

伤疤男:“我等在阁中不过是无名小卒,十文大人自然没有见过。”

十文乖巧点头:“嗯,见过我的人都不这么和我说话的。”

伤疤男:“……”

十文又道:“我要出去,你们让开。”

伤疤男见十文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索性失了先前的礼仪与客套,怠慢道:“恕难从命。”

十文歪着头,似乎没听懂:“哦。”

他抬手就要拨开人群继续前行。

伤疤男终于来了脾气,横跨一步伸手拦在十文面前,道:“十文大人您怕是没有听懂我的话,属下请您留步。”

十文蹙眉,瞅着伤疤男,一脸莫名其妙:“我听见了,但我不听你们的,我只听阁主的。”

伤疤男澳脸上浮现出杀意,咬牙道:“既然十文大人不肯听劝,就别怪属下失礼了。”

懵懵懂懂的十文听不懂人话,更听不懂言外之意。但他身后的曲娟娟却听得明明白白,甚至忍不住小声提醒。

“你别冲动,他们人多,如果动起手来……”

十文朗声回应:“他们为什么要动手?跟我吗?”

伤疤男听见了:“……”

曲娟娟无语了:“……”

对方的言行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谁都看得出这帮人是某些有心人故意招来的外援,根本就不是你们信任的属下,而是想趁着你们阁主不在,故意留下来牵制你行动的!

十文:“?”

十文不懂得委婉,也体查不出人心,感受不到曲娟娟眼神中的焦急与担忧。

他同样不会试探,不晓得旁敲侧击,于是他直接问出了口。

“你们是要跟我动手吗?”

伤疤男:“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希望大人三思而后行,暂时不要离开无寿山。”

十文当真的三思了片刻,初衷不改地摇头:“我不用听你的。”

伤疤男气结,差点就脱口而出:你不用听我的,却也要问过我和我兄弟们手中的兵器!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想起长老三令五申那句“切莫与十文动手”,面前咽下了这口恶气,佯装客套地威胁道:“那就别怪属下僭越了。”

他摆开架势唬人,实际并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脸上的伤疤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必须时刻小心,莫要轻举妄动。

十文却当了真,他一一扫视众人,道:“你,你们,都不在名单里。”

伤疤男:“名单?”

十文老老实实的点头:“阁主不让我动的人的名单。”

伤疤男:“……”

十文仍在问:“你们要跟我动手吗?”

伤疤男失笑:“事到如今,大人就不必与我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

我们都明摆着要阻你出无寿山,你还装什么无知?

十文不依不饶地问:“你们要害我吗?”

伤疤男按住了脸上的伤疤,他也是一条有血性汉子,对自己的实力颇为自负了,如今却要和十文如同小孩子一般来来回回说些无意义的蠢话,实在太消磨耐心。

“您若是非要这么想,属下也没有办法。”

他们的对手不过十文一人,对方又没有三头六臂,凭着人多势众耗死一个高手并不难。他们弟兄二十多人行走江湖多年,各个身手高强武功不凡,曾多次配合默契地联手应敌,不知葬送过多少个江湖豪杰。

横河二十杀的称号绝非浪的虚名。

区区一个脑子不清楚的杀手,还不在话下。

十文似乎是心安理得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阁主说,除非别人要害我,否则不能随便跟人动手。”

他一双浅色的瞳孔望向众人:“你们现在要害我,我可以动手了。”

动手前,他似乎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个人,他回过头,以略带为难的语气开口:“阁主还说,如果非要与人动手,尽量不要让人看见。”

突然被十文的目光所捕获的曲娟娟瞬间绷直了身体,脸色苍白。

十文不紧不慢地问:“你是要自己闭上眼?还是要我动手挖了你的眼珠?”

十文把话说得太过平淡,太过寻常,以至于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所求所问的不是别人的眼珠,而仅仅是日常的寒暄。

仿佛只是在问:你是要喝热水,还是喝凉水?

曲娟娟一阵恶寒,抢答道:“我闭眼,我自己闭!”

十文盯着曲娟娟的眼睛并不说话。曲娟娟立刻心领神会,伸手捂住双眼低下头。见曲娟娟把眼睛捂得严严实实,十文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把目光转移回了拦路的伤疤男一伙。

曲娟娟:“……”

曲娟娟合眼后似乎又听伤疤男与十文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劝阻,十文并没有回应。再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无人开口。

曲娟娟耳边传来兵刃出鞘之声,飒飒袖风之声,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窸窸窣窣,似有无数细小的昆虫爬过砂砾,留下挠心抓肺的不适感。

许是因为视线受阻,这种不适感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令曲娟娟格外难熬。她鬼迷心窍地将翕合的手指微微张开,露出一条透光的缝隙,眯着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由于低着头,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脚下。一双雪白的绣鞋踩在黑色的地面上,尤显清白无辜。

曲娟娟愣了愣神,觉出不对劲来。

黑色的……地面?

她茫然的回想,她记得无寿山门前的地面是赭红的山石所铺设,并非这般……

她心绪起伏,见黑色的地面竟然在她脚下活动开来,仿若活物。她惊慌地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她脚下匍匐着的黑色并不是地面,而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黑点。

这些黑点并非死物,而是活生生的——

蛊虫。

无寿阁中人善用蛊虫,她潜入至今,一只未见,未料竟在此时此刻一睹蛊虫的真容。

那些细小的黑点紧紧依靠着彼此,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地面疾行,聚成一汪又一汪泥洼,想四面八方无声地蔓延。

曲娟娟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赶紧合上了眼,一动不敢动。

待到她平复了心绪,已经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窸窸窣窣的响动早已销声匿迹。

有人在她头顶落下一句清冷的命令:“现在可以睁眼了。”

曲娟娟踟蹰片刻,终究还是认命地睁开了眼。

幸好,眼前没有她想象中蛊虫满天的可怖场景。

不如说什么也没有。

没有蛊虫,也没有……拦路的人。

曲娟娟:“?”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罪魁祸首十文,刚想开口问,就被对方抢先一步。

“你会打扫吗?”

十文平静地问她。

曲娟娟木然地点了点头,不知其意,也不知其所指。

她慢一拍地顺着十文手指的方向投过目光。

那是一片空地。

那里原来站满了不怀好意的人。

那里的地面……染着猩红。

十文:“你快打扫,好了就下山。”

曲娟娟失神地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跪在地上徒劳地擦拭着血水。

或许是她此刻的眼神太过异常,就连一向没心没肺不懂察言观色的十文也觉出了不对劲。

十文一边逗玩着手心的一只与众不同的蛊虫,专注地瞧着它微微煽动薄翼,低头问她:“你要害我吗?”

曲娟娟手上动作一僵,拼命地摇头。

十文点了点头,道:“你不害我,它们也不会害你的。”

隔了好一会儿,他又道:“你在名单里,阁主不让我动。”

说罢,他似乎终于回想起正事,不再慢悠悠的玩虫子,而是吩咐道:“时间差不多了,要走了。”

曲娟娟有些不知所措的擦拭着地面,眼神瑟缩地看向十文。

十文又道:“阁主说他不是很有耐心,应该耗的差不多了,该动手了。”

曲娟娟听不明白十文自言自语,只能茫然地等他继续发话。

十文果然又开口了:“不对,在外面,阁主说不能喊他阁主。”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要喊阿九。”

十文低头,看向一直大气也不敢喘的曲娟娟,问:“你记住了吗?”

曲娟娟点头。

十文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我也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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