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万川堂堂主呆愣愣地站在神农阙地宫的最后一道宫门前,骇然于眼前二人默契的配合,正一头雾水地听他们互相说些言不由衷的捧场话。

蓑衣翁:“霓裳楼楼主非但精通乐理,剑法更是了得,恐怕世间没有几处地方困的住楼主吧?”

留在霓裳楼,是你的自愿。

秋海棠:“都说蓑衣翁藏木于林,在热闹街市、隐秘山林皆埋有眼线,不知对我霓裳楼知之多少?”

蓑衣翁:“知之甚少,如若不然,楼主继位之时,我定当备上一份厚礼,亲自登门恭贺。”

秋海棠:“家妹突发恶疾,我替她暂时打理楼中事务不过寥寥数日,若要恭贺,现在还不迟。”

蓑衣翁:“尊贵如楼主,还有自己寻不得的贺礼?”

秋海棠:“自是有的。”

蓑衣翁:“说。”

秋海棠曲指遥遥一点,指向神农阙最后一道宫门内墙上褪色的彩绘,道:“我读那壁画的意思,是说擅闯者必留一人在此永眠,方能开启出路。你可以愿意留下,替我长眠于此?”

蓑衣翁:“……”

他目光未曾向壁画的方向偏离一分一毫,而是一眨不眨注视着秋海棠,似是在辨别对方真意,似是在无声质问。

万川堂堂主:“……”

壁画中的寓意他也读懂了。

最后这道宫门没有复杂的机关,一切皆如壁画所描绘的那般,只需留一个人按照画中步骤逐一动作,就能将其他人送至秘药所在。

只不过被迫留下的人,在完成使命后,便会失去所有立足之处,同脚下仅剩的那块玉石板一并下落。

至于会落往何处……

万川堂堂主不屑一顾地想:除了阴曹地府,还能是哪里?

“……”

如此想着,他再看宫门中央铺设的那一块供人立足的玲珑雕花玉石板,便不再觉得它是一块过分精致的踏脚石,而是活脱脱像极了事先准备好的棺材板。

万川堂堂主原以为,要从霓裳楼楼主与蓑衣翁中争一个活口的位置并不容易,正绞尽脑汁谋划如何解读壁画才能将人误导,以便给自己留出活路,却没料到秋海棠竟然替他预留了生路,反而向蓑衣翁“心直口快”地道出意图。

她究竟怎么想的?

蓑衣翁看了秋海棠片刻,波澜不惊道:“他对你还有用?”

秋海棠轻耸香肩,指尖绕着发梢,直言不讳道:“即便是找到的了秘药,未必不会碰上别的障眼法试图混淆真假,我自是需要个人当场辨识才能放心,你与他之间,想来也是神农阙出身的他更有用处了。”

她对雪域迷阵的机关布置了如指掌,触类旁通之下,破解神农阙的小把戏不在话下。但论辨识真正可用的秘药,却比不过神农阙后人。

蓑衣翁:“……”

他目光无意中落在秋海棠白皙的指节上。她的指节上有一处红,乍看并不起眼,细看才能辨出是一块冻出来的伤疤。

他猛然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离别之夜,天寒地冻,素雪絮絮落满肩。秋海棠睁着一双秋水剪眸,固执地站在雪地里送别,十指冻得瞳孔仍执拗着不肯回屋。那是她唯一一次干涉自己的决定,也是唯一一次挽留。

当时她说了什么呢?

他甚至没有在意,否则现在也不至于连一句话也回忆不起。

他只记得自己曾踌躇满志心怀天下,认为她一时的不情不愿只是小女子的不安与胆怯而并未上心。所以他轻易许下承诺,说:“等我回来。”他想着等自己除掉为祸江湖的魔头后扬名立万,便不会再有人对他出身霓裳楼的妻子指指点点,他二人可以正大光明行走江湖,苍生与佳人两不相负。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是何等天真愚蠢,竟然让她等。让霓裳楼楼主的爱徒,下一任楼主的人选,独自在江湖纷乱的中心,在八方追杀之下,原地等待。

她没能等下去,也不能等下去。身怀有孕的秋海棠根本无力与正邪两道的追杀周旋,她选了唯一能回去的地方——霓裳楼。

而这一切,他当年闯入霓裳楼救人时不知,被秋婵废了使剑的左手颓丧流浪时不知,直到他成为蓑衣翁一员,身处向各方杀手与江湖人士提供消息的旋涡中心,他才迟迟明了。

他年少轻狂的一个转身,留下的是此生遗憾。

无论当年秋海棠与他之间有几分真情又搀着几分假意。

于情于理,他都担得起辜负二字。

蓑衣翁凝望他曾经深爱过的女子,此时此刻,依旧无法从她眼里看出爱憎。

“……”

世人都说她是魅惑人心的妖女。

但他知道,这个所谓的妖女其实并不如传闻中那般毫无破绽,长袖善舞。

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呆着,坐在紫藤花架下,常常手不释卷。

她喜欢挽起青丝,穿着素雅舒适的布衣闲庭信步。

她喜欢在路边捡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悉心收藏。

她会把庭院布置的花哨又古怪,让人看了连连摇头皱眉绕道。

她会得意又俏皮地向他炫耀亲手打理出的别具一格的庭院,对他说:“看,我们的家。”

她既不是仙女,也不是妖女。

她是他曾立誓守护一生一世的女子。

蓑衣翁收回视线,按照壁画指引朝出口的反方向而行。

“……”

当年是我抛下你们母子,今日算是偿了。

机关按下的瞬间,离出口最近的万川堂堂主先一步窜了出去。几乎是同时,蓑衣翁被罩在一道浓重的阴影里,手脚顷刻被锁链缠绕,不得逃脱。

秋海棠:“……”

她偏过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打量蓑衣翁,眼底浮现罕见的困惑之色。

她蹙紧眉头,素手一扬,突然毫无征兆地甩出绫罗细缎狠狠抽向万川堂堂主后背,留下一道深紫带毒的印记,与一丝断线。

“把秘药交给我的人,方能得救。”

万川堂堂主:“!”

他避之不及,拖着伤,忍着心口被细线拉扯的剧痛逃之夭夭。

“……”

蓑衣翁原地等了片刻,见秋海棠尚未动身,索性背过身拖着锁链欲按照壁画所示行动,可落在机关上手却停顿了许久,终于问:“还不走?”

秋海棠:“……”

蓑衣翁:“?”

他回头的瞬间,秋海棠正背过身去,恰好错过了视线的交汇。

然后她只是转身,却迟迟没有走向即将关闭的出口。

“……”

她侧头倚靠着墙,凝神打量起周遭的布置,漫不经心道:“我不留下,你要如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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