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遭难,府中人员皆有死伤,府邸也毁于一旦。如今的何府已成废墟一座。何季永身死城外,死因成谜,何家子女下落不明,坊间因此流出各色诡异至极的传闻,往日繁盛的风水宝地一朝逆转,成了人人畏之避之不及的不祥之地。一时风声鹤唳,无论是百姓、官府,还是江湖人,均不敢贸然靠近。

就是这么一块众人避之不及的鬼地方,竟然有人胆大包天且不辞劳苦连夜雇人挖了条密道,笔直通入藏宝的地下室,将其中万贯家财搬运一空。财宝的新去处是江边一艘歌舞升平的豪华客船,而它们的新主人——秋海棠,此刻正悠闲地在客舱内抚琴。

……

三日前,同一艘客船,悠悠****在江上游浮,客船的主人接待了两位乘小船而来的贵客。

其中一位,是无寿阁的乔长老乔韫石。

此人与霓裳楼互通消息多年,倘若霓裳楼想继续与无寿阁维持表面敌对实质合作的同盟关系,他便是新阁主的最佳人选。

另一位贵客,是从未在江湖上自报过姓名的万川堂堂主。此人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时,始终顶的是他人的姓名,伪装借用的是他人的身份。除了传闻此人废话奇多,身量不高,再无其他确实可靠的消息可证实身份。但霓裳楼有人见过他本人,还不一个。

这位万川堂堂主少年时混迹江湖,曾杀过一位名动江南的美艳女子,按照他自己定下的规矩,杀了谁,便要扮作谁。为此,他特意四处寻霓裳楼中人请教如何才能化身成为千娇百媚的女子。他是个疯的,学不会,就大开杀戒,最后终于惊动了楼主。

——姐姐好生漂亮,可比她们会教?

——你怪她们教得不好,怎的不怪那些没长眼的,非说你扮的不像?

——哈哈,姐姐说的有道理,把多嘴的人也都杀了,就没人说我不像了。

当年,包括碧青在内侍奉左右的侍女都曾见过二人相谈甚欢,以姐弟相称。只是彼时她们尚不知楼主就是秋婵,正如现今的万川堂堂主也不知楼主已换成了秋海棠。

……

秋海棠素手一拂按住琴弦,乐声暂歇,一个女娃娃贸贸然闯入,扑进她怀中哇哇大哭。

秋海棠轻声细语地安抚道:“鸯儿莫哭,究竟发生了何事?其他人呢?”

她所指的人,包括许多人,有乔韫石,有十文,还有她派去的霓裳楼众。

乔韫石本就在周长老身边埋了眼线,负责探查对方一举一动。在得知十文身份后,乔韫石与秋海棠如约在客船会面,重新订制计划。他们的目的不再是单纯断了阮棂久在无寿阁的左膀右臂,而是对付十文。

据乔韫石所说,十文才是正统的无寿阁阁主,而这个十文与阮棂久不同,是个心智有缺的傻子,只要能将他二人分开,乔韫石略施小计稍一哄骗,便能手到擒来。是生擒是击毙,随君乐意。

说是随意,实则各怀鬼胎罢了。

秋海棠打算捉活的。对霓裳楼来说要扶持一个盟友,不如养一个听话且心智不全的傀儡来的容易。

乔韫石却唯有杀了十文,才能替自己的阁主之位铺平道路。

两人虽相谋合作,却埋着致命分歧。

故而秋海棠明里只命鸯儿带人与乔韫石同行护卫,等着乔韫石的眼线将十文带至约定之处,但在暗处,她则另行安排了真正的杀招。

秋海棠:“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了?”

鸯儿安然无恙,她安排在暗处的手下却无一人回禀,想必是全军覆没。

鸯儿泣不成声:“呜呜呜!嘤嘤嘤!”

她只顾着哭,说话不清不楚。

秋海棠拍着她的背静静等了一会儿,终于垂下美眸,轻轻抚摸鸯儿的头顶,沉声道:“鸯儿,好好说话。”

“!”

鸯儿只觉一股寒气顺着天灵盖涌入心脉,她大惊失色,慌忙离开了秋海棠的怀抱。

鸯儿:“嗝,楼主息怒。”

她生生将哭声咽了回去,由于咽得太急,一连打了好几个嗝,方才平复回常态。

鸯儿:“乔,姓乔的那个老头,一直都不说话,就不说话!”鸯儿不满地直跺脚,怒道:“他光看着那个疯哥哥跟我们打架!”

秋海棠:“……”

乔韫石临阵倒戈?

不,也说不上倒戈,按鸯儿所说,乔韫石没有劝服十文,而是一言不发,至多算是两不相帮。

但冷眼旁观,以致擒拿十文的计划失败,与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秋海棠垂眸思量。

当初乔韫石眼底的怨与恨,她看得真真切切,怎会有错?

究竟是乔韫石早有预谋,意在谋取更多的好处?还是……单纯的感情用事?

秋海棠摇了摇头,感叹道:多半是感情用事吧。

世上最难懂的莫过于感情了。

她不懂,究竟是什么让乔韫石临时改变主意,不肯对付阮棂久了?

秋海棠曲指弹了弹鸯儿额头,嗔怪道:“打不过,你就一个人逃回来了?”

鸯儿捂着额头嘟嘴解释:“鸯鸯没有逃跑!鸯鸯是……是……”小声嘀咕:“那个疯哥哥说鸯鸯吵……刚开打就把鸯鸯打了出去……”

力道之大,足以让她直接撞晕在山壁上。等她醒过来时,周围已经没有活人的影子了。

鸯儿捂着鼻子抱怨:“呜呜,鸯儿鼻子都流血了呢。”

打脸,还打鼻子。

秋海棠:“好了,我知道了。”她扶着鸯儿的肩膀,给她转了个方向,指着船舱里的金银珠宝,道:“鸯儿不哭了,去挑一挑,看看这些东西里可有你喜欢的。”

鸯儿惊喜地扭过头:“楼主楼主,这些都是我们的了?那个又矮又啰嗦的哥哥不要了?”

始终侍奉在侧的碧青顿了顿,心说这个问题她也想问,奈何不敢。

秋海棠与万川堂堂主密谈时,她同样侍立在旁,亲口听得对方半开玩笑似的说出了何季永藏宝的位置。

——姐姐若是缺银子了,大可以随意取之。

她听得出,那是对盟友的试探,绝非诚心诚意的慷慨赠送。

连她都看出来其中有诈,楼主怎会看不出?

但秋海棠偏偏“没看出来”,而且按照字面上的意思毫不客气地收了这笔赠予。

秋海棠耐心地对鸯儿解释道:“他人都要死了,用不上这些身外物了。”

鸯儿:“这么快就要死了吗?”

原来是个短命鬼?

秋海棠:“是啊,他要截你少棠哥哥的心上人,想必是活不过今日了。”

万川堂因何季永和赵佑运的死与阮棂久结了梁子。万川堂堂主从她口中得知了阮棂久的动向及身体欠佳的现状后,怎么舍得错过这个能杀阮棂久报仇,从而得以扮演无寿阁阁主的机会。

而万川堂堂主偏爱将人活捉后拷问折磨,最后装扮成对方样子的变态习惯,一旦让唐少棠知道了,又怎么肯放他活在世上威胁自己的心上人?

鸯儿捧场地欢呼鼓掌:“楼主好厉害!连别人什么时候死都猜得到!”

听得秋海棠与鸯儿对话,碧青感叹自家楼主的手段心思,不禁胆寒。

这哪里是猜,分明是算计。

原来所谓的陷阱,不止于针对阮棂久和十文,而是一箭三雕把万川堂堂主也算计了进去。

许是从碧青的脸色上察觉出端倪,秋海棠把目光转向她,眨了眨眼狡黠道:“阮阁主他劫了我楼中好些财物,我借他性命作饵挣些回来还不成么?”

说罢,她莞尔一笑,倾国倾城。

碧青略一愣神,当即俯首行礼,恭恭敬敬道:“楼主英明。”

秋海棠身上似乎总有两种完全矛盾的气质:老谋深算,天真无邪。

碧青在心底默默感叹:如此人物,难怪秋婵会守着执念紧抓不放,连当年江湖第一的池峰岚也为之神魂颠倒赴汤蹈火。

碧青再抬头时,秋海棠已扶着凭栏款款走下船,鸯儿则绕着她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碧青:“……”

她与鸯儿一般年纪的时候,其实曾见过秋海棠与池峰岚一面。

当时秋海棠身份刚刚暴露,受武林正道围攻,她奉楼主命潜藏在人群里默默观察伺机而动,

亲眼目睹了池峰岚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对在当时所有人眼里天地不容的爱侣,在年幼的她看来却是天作之合。

当时的场面令她颇受震撼,至今记忆犹新。

碧青望着秋海棠的背影,不无遗憾地想:楼主应该早就不记得了吧。

秋海棠踏上岸,在凉薄的风里抬手拢了拢青丝。

她记性一直很好。

哪怕无心无情,往事桩桩件件仍会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碧青记得的场面,她其实也是记得的。

她记得某人得知她妖女身份后不离不弃,为她违逆师门,为她一战群雄。

那一日,正逢落花时节。

梨花漱漱下落,空气里甜香四溢。

他以一敌众,为她长剑喋血。

一地梨花,一地血,铺就一条离经叛道的不归路。

他走向她,凝望她,牵她的手,对她说:“我们走。”

一向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他,眼底竟满满都是她。

那一刻,人们口中江湖第一人,才真正成了她心中的江湖第一人。

而她,含羞垂眸,注视两人交叠的影子。

一瞬动了妄念,想永远走下去。

“……”

到了如今,她不曾后悔,却也不会回头。

“楼主,鸯儿难受,好疼,浑身都好疼好疼!”

一刻前还活蹦乱跳的鸯儿咚一声一头栽倒,脸上出现诡异的黑气,逐渐凝聚成鼻尖一个墨点。

秋海棠哑然:“点墨……”

她指尖一点,迅速以内力封住毒性蔓延。

“碧青,速请杨大夫替鸯儿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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