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歌一人喋喋不休半晌却不见唐少棠接话,这独角戏唱久了终归觉有遗憾,忍不住发问:“唐少侠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唐少棠沉吟片刻,真问了:“落花意与无寿阁可有渊源?”

既然张世歌主动提了何家,且自认了无寿阁中人的身份,很多话就可以开门见山的问说了。

一抹不加掩饰的失望之色浮现在张世歌眼底,只见他喃喃道:“落花意啊……”

您就不先问问阁主?

唐少棠见他面露难色,便问:“说不得?”

张世歌忙摇头,缓缓道:“怎么会,说得说得。”

阁主让他照看唐少棠,张世歌以为,既然是要好好照看,那自然除了管吃管住,还得照顾对方心情。现在人家心里有郁结难解,问的又恰是他力所能及的范围,怎能不帮一把?

何况阁主本就对落花意深恶痛绝,若能多个人陪他一起深恶痛绝,两人之间还能添个话题,妙哉妙哉。

张世歌:“落花意出自无寿阁。它的香气能迷人神志,毒性虽不烈,若善加引导,往往能对长期接触的人有奇效。”

他没有详述落花意的配方与残忍的炼制过程,只点名了落花意的出处与效用,并随口一提:

“老阁主在时,常拿来与人交易。”

新阁主继任后,毁了落花意配方不说,把所有留存也一并掩埋了。如今老秃驴手上无端又冒出落花意来,究竟是从何得之,不光是唐少棠想追查,他张世歌也定要替阁主查出个究竟。

张世歌由落花意联想到霓裳楼的来意,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唐少棠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迟疑语塞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道:“霓裳楼派人去无寿阁,最先不是刺杀阁主,而是为此而来。”

唐少棠:“只为交易落花意?”

碧青从杨沐廷处骗取《香问》已是近二十年前的往事了,难道楼主与师父这么多年都没能钻研出其中奥妙,仍不得不向无寿阁索要?

张世歌点头说:“落花意或许是其次,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霓裳楼掌握了大致的配方也不奇怪。因此霓裳楼楼主真正想问无寿阁要的,当是能克制落花意的骨佩。”

“使用落花意的人,能迷醉他人,自己却不为落花意所迷所伤,是因为使用者必随身携带一枚特殊的骨佩。说是骨佩,乃是以骨磨制的佩饰。外形可因人喜好打造,并不一定选取玉佩的形状。只不过多数人喜欢佩玉,骨佩形多为佩,所以才称为骨佩。”

“骨佩是万里挑一之……物。”张世歌顿了顿,继续道:“它比落花意更为特殊更为难得,别处仿制不来。”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骨佩之骨,取的是人骨。

无寿阁历代非人的试炼下,活下来的人或成阁主,或成鬼煞,或……死后取骨制佩。

“我猜霓裳楼屡次三番派人来,并不是为了刺杀阁主,而是……”张世歌打量着唐少棠的脸色,斟酌起措辞。

老阁主在的时候,霓裳楼与无寿阁就素有往来,暗中多有合作,只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屈指可数,不过阁主与鬼煞几人罢了。

二者合作的筹码之一,就是骨佩。自打阮棂久接任阁主之位之后,交易单方面地停了。对方因此锲而不舍的派人来刺杀,是一种威胁,一种暗示,也是……

“送上一份大礼。”

霓裳楼派来的人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美人,非是手段最为高明的杀手,而是能让阮阁主手下留情,有对话余地的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送给新阁主的礼物。

包括唐少棠在内。

唐少棠:“……”

我是,礼物?

唐少棠眼睫微颤,喉咙干涸,他无意间攥紧了五指,沉声道:“都说常年受落花意影响的人会思绪迟缓,神志混沌,变得不懂得违逆施令之人。若是引导得当,那受落花意所迷之人除了听命行事,不会再生出旁的念头。便是以后离了落花意,也极难摆脱。”

老和尚这么说的,张世歌也这么说。

“可有例外?”

他师父婵姨曾命他从阿九处探得情报后杀之灭口,但他多番拖延,形同违逆。

非但如此,他竟还逐渐生出了不该有的私心,至今无法消去。

难道落花意的奇效,到了他身上却偏偏有了例外?

张世歌原本对唐少棠与落花意的联系并不知情,但唐少棠与碧青就落花意之事僵持时他也在场,如今观摩唐少棠的反应,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

张世歌笃定道:“虽说凡事总有例外,但唐少侠你的情况应当不是。想必是和阁主走得近了,逐渐化去了毒性。”

听闻“阁主”二字,唐少棠瞳孔微怔,问:“骨佩在他……在你们阁主身上?”

张世歌含糊道:“呃……对。”

所有故人都已妥善掩埋后入土为安,如今能拿来炼制骨佩的人选,除了十文,就只剩下阮棂久自己了。

张世歌想说,阁主岂止是带着骨佩,他就是活着的骨佩。而唐少棠曾与阁主天□□夕相处,与解毒无异。只是这骨佩的确切来源乃是无寿阁最高机密,他到底不敢轻易说与外人听。

张世歌殷勤发问:“还有别的问题吗?机会难得,唐少侠不要跟我客气啊。”

真不再问问别的了?不问问阁主的八卦?

唐少棠无言地摇了摇头。

关于无寿阁他曾有过许多疑问,但这些问题都是霓裳楼想知道的,如今霓裳楼覆灭,何须再问。

关于某个人……就更没必要问了。

张世歌不信:“没有吗没有吗?不再想想?”

任张世歌如何问,唐少棠始终无言。

……

杨沐廷找着他二人时,就是这番僵持不下的场面。

一个愁眉苦脸,一个面无表情。

“你们谁快过来帮个忙!捉几只耗子给我试试药!”

“好嘞~”张世歌招手应下。

捉耗子他拿手,起码比跟唐少棠对话容易。

他开始好奇自家阁主平时究竟是如何与唐少棠交流的?难道也像他这般啰啰嗦嗦纠缠不休?

一个时辰后,杨沐廷就等到了他索要的耗子。

唐少棠等至太阳落山,也终于从杨沐廷口中等到了落花意的答案。

张世歌刻意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离他二人远远的,不打扰不偷听,只默默地候着。

他抬头望天,待到夕阳余晖散尽,再垂首时,就见唐少棠孤身立于墙影下,身子绷得挺拔而倔强,神情却黯淡无光。

像是一场傀儡戏的主角,才谢了幕,悬于四肢的丝弦就被猛然抽走,只留他一人孤零零在原地,不知所措,了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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