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甜水村。

天刚刚亮,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家都还没醒,杜家却早早的开了门。宋芮娘拿着扫把走出来,第一时间是先去检查柴火垛里的柴火,昨晚下了一场雨,幸好没淋湿太多的柴,否则湿柴不好燃,早饭就得迟了。

宋芮娘抱了几根细柴火到了厨房,用火折子点燃,一直看着柴火慢慢烧起来后才站起了身,又往灶上的铁锅里倒了一桶水,这几日天越来越冷,一大早就得把全家的热水备好。

烧完了水,就得忙活着煮稀饭,甜水村的早饭习惯了稀饭和馒头,她手脚勤快,不到一个时辰,早饭全都端上了桌,院子里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直到这时,宋芮娘的舅舅杜功章和舅母田氏才从**起来穿衣。

田氏隔着窗户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见宋芮娘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开始洗衣服时,她一边梳头一边走了出去。

“芮娘啊。”

宋芮娘立马回头:“舅母。”

“不是说不用你干这些活儿的嘛,怎么起这么早呀。”

宋芮娘早就习惯性的笑笑:“睡不着,院子里风大,就出来看看。”

田氏笑眯眯的,嘴上说着客套话,却是丝毫不客套的坐在了饭桌前。自从这个外甥女到了杜家,她就再没进厨房一步,原本因为干活有些粗糙的手,竟然养的有些细嫩了。

田氏十分满意,宋芮娘端着稀饭上桌时,她多留神了两眼宋芮娘的手。

怎么同样是干活,人家的手就还是白白嫩嫩,一丝纹路都没有呢?田氏心里撇了撇嘴,还是年轻好啊。

舅舅杜功章也坐了下来。

“舅舅。”宋芮娘喊人。

杜功章点了点头,朝自己外甥女笑了笑:“芮娘辛苦了,快坐下吃。”

宋芮娘应了一声,最后才坐了下来。

早饭是简单的稀饭馒头和酱菜,田氏很喜欢吃芮娘腌的这个酱菜,她自己也试过,却一直做不出这个味道。

“我一会儿要进趟城,家里缺什么吗?”杜功章问。

田氏正在喝粥,立马放下。

“缺!一会儿我给你一个单子,按照单子买。”

宋芮娘默默的没说话,杜功章看了她一眼:“芮娘呢,有什么想要的?”

宋芮娘笑着摇头:“我什么也不缺,多谢舅舅。”

杜功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舅舅杜功章是甜水村唯一一个教书先生,甜水村和京都挨得近,进城坐牛车也就一个多时辰,村里总有些要读书的小娃娃,来回去城里麻烦又不放心,杜功章作为村里唯一一个秀才,这教书的活计,自然就落在了他头上。

舅母田氏出身商户,只是娘家后来落魄了又一心想嫁一个读书人,才嫁给了杜功章。

早饭后,夫妇两进屋去了,宋芮娘继续在院子里洗着衣裳。

“要买这么多东西?”杜功章接过田氏的单子,皱眉道。

田氏瞪了他一眼:“不然呢?现在家里三张嘴,米面粮油哪一个不得添置?你可别忘了,马上就入冬了,这肉还没着落呢!”

杜功章皱着眉把单子塞到了怀里:“我知道了,肉的事不用担心,等进了冬月,村长会发的。”

“你当教书先生分的那点肉,还不够打牙祭的!今年还有芮娘在,你还是想法子去京都的屠户那里定一点,不然,过年都没有肉吃的!”

杜功章盘算了一下:“今年年初闹了猪瘟,肉价怕是很贵,我先去问问价格。”

田氏嗯了一声,继续回到镜子前梳头,杜功章看她一眼:“你也少给自己买点首饰衣裳的,你一根簪子都够换十几斤的肉了,还有,你那衣裳,要是有多余的布料就给芮娘一些,她来咱们家大半年了,一

件新衣裳都没有。”

田氏没说话,自顾自的梳着头,等杜功章走后,她才有些心烦意乱的将梳子放下,叹了口气。

杜功章要进城,午饭只有芮娘和田氏两个人,宋芮娘照旧炒了一盘白菜打了一个汤,一人两个馒头,又从酱菜坛子里舀了一小碗萝卜酱菜,这才招呼田氏出来吃饭。

田氏从房内走到桌前,看了看桌上的菜,冬日里,大白菜是顿顿常客,干粉丝容易保存,泡发后扔两个新鲜菌子进去,就是一锅粉丝菌菇汤,喝了暖身暖胃,她对这顿午饭还是很满意的。

自从芮娘到了杜家,她的确丰腴了不少。

就拿这道简单的炒白菜来说,田氏自己做出来的就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但经了芮娘的手,总觉得有一股肉香味,田氏之前还怀疑过,但问了之后才知道,宋芮娘只是用猪油或者油渣炒的菜,所以才比一般的白菜香。

田氏原本也想说两句浪费,但又实在是觉得好吃,便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让芮娘做饭成了习惯,一做就是大半年。

“芮娘,我出门了。”吃完饭,田氏穿戴整齐,带着自己的小筐子出门了。

虽然杜功章今天进了城,但她也要约了人去隔壁镇子的集市逛一逛,家里有芮娘,家务活也是不用操心的。

“舅母,您慢些。”宋芮娘送她到了院子门口,田氏回头看了眼这个外甥女,穿的是她之前的粗麻衣,挽着一个比妇人还老气的发髻,这丫头,好像比半年前还长了点?田氏心里寻摸着,是该给她扯匹布了。

出了自家院子,没多久就到了村口,甜水村隔壁有一个月牙镇,田氏早就和王氏约好今日去赶集。

王氏家就住在村口,两人打了照面后便提着篮子一同出发,王氏看一眼田氏,忍不住道:“我瞧你这几日皮肤好似有细嫩了一些,抹什么好东西了?”

田氏得意笑了笑:“我能抹什么,家里几个铜板都没有,还惦记着那天看的胭脂和花露呢。”

“那你怎么皮肤越来越好,这身子好像也养了些?”

“就是没干活吧。”田氏倒也没遮掩。

王氏心里有些发酸了:“到底还是你好命,芮娘啊到你家大半年了吧?”

田氏:“四月初来的。”

“哟,那确实大半年了,我瞧自从她来了之后你日子滋润了不少。”

田氏笑了笑:“我不让她干,她抢着干活做饭。”

“啧,真是羡慕,不过芮娘今年也十六了吧,你打算就这么一直下去?”

王氏这话说到了田氏的心坎上,她悠悠的叹了口气:“她的情况别人不知道,嫂子你是清楚的,我和她舅舅都想给她说亲,可你说,这哪有合适的人选?”

王氏压低声音:“我只知道你四月的时候和她舅舅亲自去把人接了回来,其余一概不知道啊。”

田氏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她之前被她那个狠心爹卖到山里去了,嫁给了一个老头鳏夫。”

“啊……?那芮娘岂不是……”

“不过那鳏夫没什么好命,芮娘刚去第二天,人就死了,屋里有些粮食和肉,芮娘一个人在山里过了一阵,十五岁的女娃娃,有时候我想起来也觉得心疼的慌。”

王氏:“可不是呢……难怪,芮娘在你家住了大半年,我看你倒是没什么抱怨。”

“有什么可抱怨的,她能吃多少?不过啊,嫂子你说的对,长久下去也是不行的,屋里就她舅舅一个赚钱的,我这肚子明年再怎么样也得要一个了,我寻思着,嫁出去也好,嫂子,你有什么好人选吗?”

王氏也给人说过一两门亲事,对这乡里乡亲的年轻人倒是都熟悉,她也不藏着掖着,“我说实话,就芮娘这情况,想找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家是不太可能了,

唯独看看有没有哪家的填房或者妾室能收的,你觉得呢?”

田氏沉默了。

妾室是不靠谱的,杜功章也不能同意。

“看看填房吧。”

王氏:“填房也怕是找不到好的,诶,我倒是可以帮忙去看着,不过有一点,芮娘她……还是黄花闺女吗?”

田氏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王氏急道:“你不是说她嫁过去的时候那男人第二天死了吗,那到底是圆房了还是没圆房啊,这很关键的,直接决定了她未来能去什么样的人家。”

田氏皱眉:“我明白这个道理,但、但这个问题,我也不好问啊。”

王氏翻了个白眼:“从前不好问,现在还不好问吗,你要给她张罗婚事了,当舅母的问问又咋了?”

田氏点头:“是这个道理,那我今天回去就问问。”

“这就对了。”

……

月牙镇和京都距离也不远,但是比甜水村要稍稍繁华一些。京都不少住在城郊的生意人都和月牙镇有生意往来,田氏和王氏到的时候,集市上已经人山人海。

“我的亲娘,挤死了!让让!这是在干啥嘞!”

两人来月牙镇赶集也来了好些回了,倒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王氏拉住一个人,问:“前面干啥呢?”

路人:“鲁家铁铺开业,免费给乡亲们打锅呢!先到先得!”

“免费的?!是京都那个鲁家?”

“可不是,月牙镇是分铺,厉害着哩!”

田氏:“真免费的,那咱们也去看看?正好我们家的锅也锈了,不要白不要。”

王氏:“我看行!”

两人废了老些力气挤开人群走到了最前面,铁铺前是一个男人,大冬天,只穿了一件褂子,结实又壮硕的胳膊正有力的轮着一下又一下的铁锤,肌肉贲张,汗珠滚滚。

田氏没见过这么五大三粗的男人,竟有些害怕的朝后退了一步,王氏笑:“这是鲁家老二,鲁越。鲁越啊,我们要两个铁锅。”

名叫鲁越的男人这时候才抬起头来,浓眉黑眸,凛冽的眼神没有什么别的表情,看了一眼面前人又将头低了下去。

“好。”

男人不苟言笑,手脚倒是麻利,一直到王氏和田氏离开,田氏也没敢再多看那人一眼。

王氏见她真的害怕,笑道:“你胆子咋这么小,没见过这么猛的男人?”

田氏:“我家功章是多文雅的人,我的确害怕他这样的……”

王氏一边介绍着鲁家一边笑话她被文人哄得团团转,忽然眼睛一亮:“对了!鲁越他老娘不是正在给儿子说亲嘛?!你家芮娘不是正好?!”

田氏愣住了,鲁越?

那个男人?

她回忆起了刚才那男人的胳膊,怕是比芮娘的小腿都粗,连忙摇头:“不行吧,这咋能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