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归湖终于明白了,这是岑恭明的未竟之事,他的儿子,是在复仇,也是在帮他完成最后一个凶杀目标。

只是,印归湖不明白,明明有别的路可以走。岑世杰,明明已经摆脱了他的父亲,为什么,他还是选择了一条最错的路。

回程路上,印归湖看着车窗外的霓虹灯,开始思考这整个案件。

思考起……人类,真的无法摆脱自己身上的罪恶基因吗?一个人身上流淌着怎样的血,就一定会成为怎样的人吗?

父亲是连环杀手,儿子,就一定要步其后尘吗?

“队长,”印归湖还是望着车窗外,说道,“我该一开始就想到的。如果我早一点想到,就不会有第三名受害者,不会有杜莹莹事件,不会走这么多弯路,丘队也不会……”

“别说了。”司阵打断了印归湖的话,道,“现在讨论是谁的责任,有用吗?”

“他能……”司阵捏紧了方向盘,道,“重新活过来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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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阵和印归湖回到中垌市特案部的时候,早已过了晚饭时间。

丘耿崇的妻子却仍未离开,还在二号会议室里等着。

司阵推开会议室的门,就看到女人还是坐在他们离开时的那个位置,背影看起来无比单薄。

女人听到开门声,猛地转过脸来,她看着司阵,脸上溢满希冀的神情。

司阵没有说话,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女人这一个残酷的事实。该怎么告诉她,自己的给她的承诺,没有实现。

女人看着沉默的司阵,她眼睛里的光逐渐散去,在双方都没有言语的十几秒里,她都明白了,她知道自己的希冀落空了。

强撑了一天的她终于崩溃,一直在眼里打转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对不起。”司阵开口道。

女人强忍着泪水,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了,司阵的话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力气像被瞬间抽空。

她现在能做到的,唯剩哭泣。

司阵站着,望着哭泣的女人,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一切安慰的话,在这一刻,都显得这么苍白、无力。

女人却只是哭了一会,就努力打起精神来,对司阵道:“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太自责。”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家属,却反过来安慰司阵。

丘耿崇真的是娶了一个很好的老婆,但是为什么……好人不该长命百岁吗?

“凶手抓到了,我们要走了。”司阵憋了好久,只能说出这句离别的话。

“请您节哀”这种话是最无用的,他说不出来。

“司队长,保重。”女人道,她挽了挽头发,说,“我也该回家了,还要跟孩子讲这件事,还要……等他们送耿崇回来。”

“保重。”司阵道。

“洗手间在哪呢?我想去洗把脸,”女人问司阵,她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苦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他工作的地方呢。”

“这里出去,走廊尽头左拐,就到了。”司阵道。

女人点了点头,终于离开了呆坐一天的会议室。

司阵却转身,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印归湖,道:“走一走?”

印归湖反应慢了半拍,他过了好几秒,才道:“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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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中垌市四天了,这四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给人的感觉,像是过了半个月。

忽然加快作案速度的凶犯、被完美复制的作案场景、混肴视听的崇拜者、救不回来的同僚……

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推着他们前进,逼着他们思考。

司阵和印归湖休息的时间都不够,更没有机会欣赏这座旅游城市。

中垌市其实很美。

凶犯被抓到了,他们也有机会好好地看一眼这个地方了。

此时,司阵和印归湖正站在江边,望着缓缓划过的邮轮,吹着江风,全身的毛孔都舒服得张开了。

终于不用再为急迫的案情感到焦头烂额,终于等来了这一刻难得的宁静。

印归湖的手上,甚至拿着几串关东煮,悠闲地吃着。

如果,他们不是都穿着制服,如果,他们不是都是男的。那么,这一幕特别像一对小情侣在约会。

但是,这些只是旁人眼里的美好。

这一刻,他们虽然轻松了许多,却都没有破案后的愉悦感。

丘耿崇的死亡,是中垌市特案部、也是中垌市刑警队的一大损失。失去领头人的中垌市特案部,需要为这起案件收尾,需要有人顶上丘队的工作。

但是,印归湖在这里,没有看到有能力接替丘耿崇的人。

刚建立起来的中垌市特案部,接下来的路会特别难走。他们,甚至很可能会没有精力,去查清楚这起案件中未查明的细节,就草草结案。

杜莹莹的麻醉剂是怎么得到的?傀儡阵是谁设的?岑恭明的杀人手账是谁给他儿子的?

这些问题,都只能由他和司阵利用空余时间去查了。

“忘了拿番茄酱。”印归湖咬了一口北极翅,自语道。

“聊一下吗?”司阵忽然道。

印归湖用手背擦了擦嘴,道:“聊什么。”

“这个案子对你的影响,我知道你的父亲也是系列凶手。”司阵单刀直入道,他不是心理咨询师,不懂迂回的话术,也不懂怎么舒服地引入这个话题。

他只知道作为队长,要时刻关心着队员的状态。

印归湖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他淡淡道:“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我可以正常工作。”

“你今天的状态很不对,我还记得你在车上说的话,你是不是觉得你跟你的父亲一样,所以早该想到岑世杰也跟他的父亲一样?”司阵道。

“别自以为是,司队长,”印归湖嘴角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两唇间却紧紧闭合,没有任何缝隙,与平日里的露齿笑完全不同,只透出嘲讽的意味。

印归湖说道:“你并不了解我。”

“你不说我怎么了解,还有割喉事件,你也还没跟我解释清楚。”司阵道。

印归湖轻笑出声,道:“司队长,你还真是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把手上的竹签扔到身后的垃圾桶里,没有理睬司阵的问题,转身离开了。

走了几步,发现司阵没有跟上来,印归湖又转头,看着似乎还在等他答案的司阵,道:“司队长,我要回总部了,一起吧?传送阵维护费挺贵的。”

司阵见印归湖真的没有跟他“聊一聊”的意向,只好跟在印归湖后面,一同回特案部了。

路灯的光照出两道颀长的影子。

他们同道,却不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