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玉舟从不吃这套。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 他非但没有去反驳,也没有去挑刺,只是垂着眼眸愣了好久。

沐知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反应, 正低着脑袋光顾着给自己剥鸡蛋, 只是剥着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才抬头补充了一句:“我这是真心话。”

“才不是为了哄你开心, 也不是为了逃避作业。”

柏玉舟颤了下睫毛, 沉默了片刻后,倒是笑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沐知应着,见他还是看着自己,便小声嘀咕道,“你要是不信就算了。”

“这话, 殿下以前还同别人说过吗?”

沐知低头咬了口蛋, 摇头道:“没有, 我就跟你一个人说过。”

柏玉舟依旧是垂着眸的模样,沐知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 却只能听到对方语调轻缓道:“这话, 殿下以后可千万不能乱说。”

“连你也不能说吗?”

似乎是有些迟疑,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青年的语速放的很慢,听起来软绵绵的, 就好像是在撒娇,但里头又掺了几分委屈。

在心里叹了口气, 柏玉舟抬眸:“殿下应当是听说过的, 他们都说臣这个人坏得很, 目中无人又乖张阴狠, 那些大臣天天都想着把臣给拽下去。”

“不过他们说的没错,”柏玉舟眼尾一挑,笑得温和,“臣的确不是个好人。”

柏玉舟说的这些话,沐知其实都知道。

甚至他还知道在实际情况中,那些人对柏玉舟的评价骂的还要难听。

但那又如何呢。

这些都是别人的看法,而且这些描述的源头也不过是老皇帝故意操纵下的假象罢了。

就算剧情里的柏玉舟在此时此刻已经成功黑化,并且在着手搞事情了,可是在沐知这个当事人看来,这几天对方也并没有真正对自己做什么。

所以这些都还不算,剧情里的罪名也还没有成立。

柏玉舟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形象,虽然沐知对自己盲目的信赖的确很适用,但他依旧不喜欢在这样的关系当中再去填上些复杂的情感。

他说着话是因为难得的心善,在这两句话说完之后,柏玉舟便又变回了那位清贵又无情的国师。

但沐知的反应要比他慢上好多,再加上他在脑子里想了好些东西,所以在看到对方率先站起身,一言不发便朝着偏殿的方向走去的时候,青年便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外面的风很冷,就算是沿着走廊快步走上这么一小段距离,披在后头的发尾也会瞬间变得冰冰凉的。

以前不管去哪里,只要双脚踏出房门,沐知就都会将斗篷认认真真披在身上。

可此刻看着柏玉舟就这么朝远处走去了,还不等冷翠在一旁给他披上衣服,青年就已经率先跑了出去。

他的这般举动属实是有些出乎意料,冷翠愣了愣,便立刻跟了上去:“殿下!”

偏殿和主殿当中并没有多少距离,沐知只是跑了几步,便直接伸手去拉住了柏玉舟的胳膊。

柏玉舟是在听到后头传来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沐知跟过来了。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身,青年的手便已经从后头伸了出来,细长的指尖就这么落在了他的衣袖上,将袖口攥出了几道细微的褶皱。

柏玉舟的衣服不管是款式还是颜色,大多都偏素雅,可现在这么衬着,却是显得沐知的手指更为白皙。

后头的冷翠这个时候也已经赶了过来,她将红色的披风盖在沐知身上,一边帮着他整理着衣服,一边叹道:“殿下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可别因为旁人再把自己给冻坏了。”

冷翠这话说的有些突然,沐知下意识抬头去看向柏玉舟,便见后者冷冷瞧了眼冷翠,随后伸出手便将披风从对方手里接了过来。

“下去。”他命令道。

冷翠并没有做出相应的举动,直到沐知拽了拽她的袖口,她才朝着青年俯了俯身,这才转身离开了。

斗篷前的那两根带子此刻正落在柏玉舟的手中,男人的视线从头至尾都落在沐知身上,在后者终于将脑袋转回来之后,柏玉舟才出声道:“殿下不应该跑出来的。”

话虽这么说,但面前的男人仍是低垂着眼眸,节骨分明的手指正挑着红带耐心给他打了个蝴蝶结。

沐知抽空往下瞥了一眼,便刚好瞧见对方打完结之后,还捏着它左右摆正了下。

“我是跟着你出来的。”沐知撇嘴。

柏玉舟道:“殿下是在怪臣?”

将眼睛一弯,沐知便理直气壮去点头道:“是啊。”

这肯定是要怪柏玉舟的了,要不是他刚才一言不发直接出了门,沐知吃饱了撑的才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

青年没有丝毫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柏玉舟只是看了他一眼,想都不用多想便可以立刻猜出了他心里正在想什么。

肯定是在埋怨自己。

柏玉舟以为在自己说完那番话之后,可以很好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真正面目。

所以想着将昨日留在偏殿的书拿过来,同时也打算给他留下一点反应的时间,柏玉舟就这么出门了。

结果,他才刚走没多久,自己背后就立刻跟了条尾巴。

甚至这条尾巴还有些出乎意料的黏人……

外头的风卷着落叶在院子里刮过,虽然已经穿上了斗篷,但沐知额前的碎发还是被吹得往后飘了飘。

伸出手替他将帽子戴了起来,柏玉舟这才轻声道:“殿下应该听话的。”

沐知顺着他的动作微微低下了脑袋,闻言便又摇头道:“我不要。”

“国师,”沐知没有等他说话,倒是突然转移了话题问,“他们和你吃过饭吗?”

胸前的长发在空中扬了起来,柏玉舟索性带着人一同往偏殿走去,被陡然这么一问,便突然皱起了眉:“什么?”

沐知的问题没头没脑的,柏玉舟一时半会还真没有跟上对方的思路。

“就是说你坏话的那些人啊。”沐知解释道。

“没有。”

沐知已经跟着人进屋了,在暖意缓缓爬上身体之前,他又问道:“那他们和你说过很多话,并且和你深入接触过吗?”

柏玉舟将门合拢,看向他:“也没有。”

“那不就好了,”沐知的语调突然就高兴了起来,“这几天和你待在一起的人是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

“我不信他们说的话,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他将这话说得认真,那双眼也同往常那般,带着柏玉舟极其眼熟的信赖,一眨不眨看向对方:“所以我说你是好人,你就是好人,就算你觉得自己坏,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他的这个逻辑奇怪地很,但柏玉舟却是终于听明白了对方纠结了一路的点。

“是为了这个才跑出来的?”他问。

沐知见他还在一旁挑着书,便找了个位子坐下,随后便反问道:“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捏着书脊将那本书从书柜里抽了出来,柏玉舟语调淡淡,“臣只是对此感到了些许意外罢了。”

甚至不仅仅是意外。

他此刻的内心更是无端冒出来了几丝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

柏玉舟找不出具体的词汇去描述它们,但他却仍是重复着之前的话:“但不管怎么样,殿下也应当是该听话的。”

男人的他的语调偏低,也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在叹息。

给自己倒了杯水暖着身体,沐知回头看向对方的背影,嘀咕道:“可是我没有不听话。”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屋内仍是让柏玉舟听得一清二楚。

没有不听话?

如果柏玉舟没有记错的话,冷翠这几天曾经好多次提醒过沐知,就连太子那边也传来嘱托让人远离自己。

可青年呢,非但不跑开,在白天还有空和自己讲道理,到了夜间还每天都翻墙来看自己。

就连自己刚才难得的提醒,都在下一秒被对方抛在脑后。

真是…

让人招架不住。

柏玉舟将找到的两本书放在一旁,随后就在桌上开始翻找起自己需要的东西来,等到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便推开门再度带着人回了屋子。

因为刚才的小插曲,等在屋内的冷翠一直关注着偏殿那边的情况,在瞧见两人又一前一后往这边走来的时候,她在心里才悄悄松了口气。

不管沐知是怎么想的,这接下去的课还是要上的。

他已经做好了去听天书的准备,同时还在袖子里藏了一带果干和糖果,打算听困了就摸出来悄悄嚼一口提提神。

可在他摊开柏玉舟递过来的书后,他低头翻看了几眼,却是疑惑道:“国师,这书是不是拿错了?”

今天要上的内容,他在昨天晚上可是认认真真抄过的。

虽然这种不用动脑筋的作业并没有让沐知去记住多少内容,可眼前连关键词都不一样的目录,还是让他发现了两者的区别。

“没有拿错,”柏玉舟在他面前坐下,神情自然,“只是临时换了课程内容而已。”

他的回答很是正常,甚至放在平时来看,都可以说是一件特别正常的事情。

但是沐知却是睁大了眼睛道:“你怎么不提前说?”

青年明显是诧异的,诧异到连“国师”二字都直接忽略了。

柏玉舟将书大概翻阅了一遍,倒是耐心解释起来:“是方才突然决定的。”

他这话倒是没有半点作假,临时换内容还真是他刚才想出来的。

柏玉舟昨天在过来的时候,便将自己那边提前准备好的书籍一并派人搬了过来。

虽说他在一开始就已经有了大概的安排,但想着不可控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柏玉舟便往里头多加了好几本普通课程的书籍,以便不时之需。

结果这才第三天,还真被他给用上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天是想着继续给沐知灌输“学会和太子学会抗争”的念头,同时再在无意间去给人提几嘴方法的。

可在方才吃饭的时候,柏玉舟便突然改变了这个想法。

毕竟玩弄人心和权势是所有皇子或多或少掌握的必备技能,但按照沐知这个单纯的样子看,柏玉舟总感觉要是真的让青年去按照自己的指示去筹备事情,先不说这件事能不能成功,青年肯定不出一天就会被傅阑直接带走。

虽说这样的发展在朝政当中是时常发生的事情,可柏玉舟却丝毫不想让这样的场景发生。

他将这种轻易的情绪暂且归咎于沐知这几天的爬床,尽管双方至今为止都没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但柏玉舟却是清楚知道,对方的确可以缓解自己的毛病。

要是真被带走了,那他好不容易发现的止痛剂就没了。

所以这么一想,柏玉舟便打算先将原本的课程尚且缓一缓。

但沐知不知道这些,他此刻正皱着眉开始委屈道:“那我昨天晚上抄的那九张,岂不是白抄了?”

虽然为了赶时间所以字有点丑,但这些东西还是花了他好长时间去完成的。

柏玉舟提着毛笔将其蘸了些墨,见他似乎是真的有些难过,便出声去安抚道:“那便把它当做是以后的作业吧。”

谁知这句话刚说完,面前的青年便愣住了:“以后?”

不是一共就只有五天吗,怎么突然就还有以后了?

“嗯,”柏玉舟提笔在书上将某一处标注了起来,“这段时间先不急,臣打算先把殿下的基础打好,至于其它的内容便日后再说吧。”

毕竟在将沐知和自己的计划仔细比对过后,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柏玉舟还是发现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极其大的差距。

所以为了给他们双方都降低风险,也为了给自己日后再去找些事情做,同时还存这些不能告诉青年的私心。

柏玉舟便将原本计划中的五天,悄然转变成了一个未知数。

其实他现在也说不准这场教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但目前来看,和这位娇气又粘人的小殿下相处,并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甚至还让他心里冒出了些说不清的期待,还有一丝被他隐藏得很好的、连柏玉舟自己都没有完全察觉到的,想要去连人带盆一起带走并关起来的恶念。

作者有话说:

柏玉舟:认真规划以后的日常

沐小知:死去的学习突然暴击我,并且告诉我它不打算走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