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愣神过后,齐身发动攻击。韩君夜冷笑一声,逆着风迎战。

突然,嗖嗖嗖破空声接连传来,三名刺客还未近到韩君夜的身便连中数箭,倒地身亡。不远处蒋霜带着大队人马赶来,齐齐跪地请罪。

“臣救驾来迟。”乌泱泱的铁骑矮身一片。

蒋霜低着头谢罪,她方才为皇亲贵人们表演完骑射,四处溜达,发现皇帝卫队都停驻在林中,她上前一问才知道帝后撇下亲兵独自往密林深处去了。蒋霜破口大骂卫队首领,然后带着人赶紧去寻。

虽说扰了他们二人世界可能会被韩君夜骂,但猎场不比内宫安全,看似围得铁桶一般的皇家猎场仍可能有潜在的危险。就算没有刺客,万一蹿出来只野猪,山林狼,惊了御马。韩君夜倒多半不会有事,但那位身娇体贵的柳皇后要是伤了半根毫毛,到时候帝王震怒,还不是得拿他们开涮。

这个卫队长真是长了颗榆木脑袋,一点不懂变通。皇帝怕大部队惊了猎物,他就不会亲点一批士兵远远缀在后头步行护驾么?蒋霜暗自腹诽,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将人给撤换下来。

结果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了,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数名刺客正准备朝皇帝发动攻击,韩君夜站在林中浑身是血眼神凶恶,犹如一头濒临危困仍不折傲骨的孤狼。一瞬间蒋霜仿佛又看到了教场中那个的满身是伤但仍不肯屈服的少年。

随行御医被拎到近前给皇帝看伤。御医不比军医,老太医从来没有在宫中贵人身上瞧见过这么严重的外伤,当场吓得腿软要跪。

韩君夜没理失态的御医,转回身去查看柳书言的情况。他的皇后除了脸色苍白,受了些惊吓,看起来并无大碍,韩君夜终于舒了一口气。

柳书言这个时候才发现韩君夜明黄的衣袍被血色尽染,他被那一大片深红的血迹给吓得无法思考。方才情形危急,他根本不知道韩君夜中了箭,此时一回想才明白,韩君夜分明就是为了救他,替他挡下的箭矢。

柳书言不会功夫,因此刺客一出现他被扑倒在地,韩君夜叮嘱躲好之后他就一直乖乖地躲在草丛,不敢出去添乱。此时一看才知道对方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战况。

望着柳书言焦急难过得快哭了的样子,韩君夜轻轻笑了,安慰他:“我没事,别怕。”

怎么会没事,怎么叫他不怕。肩膀上那么大一个血窟窿,染红了大半衣袍。后背一道刀伤,从背心直到后腰。

“把你送的玉佩弄脏了,对不起。”

韩君夜执起腰间悬挂的一枚碧绿玉佩,上面染了斑斑血迹。那是柳书言在他们互通心意之后送他的,当时说是补他的生辰礼。

回想起半年前宫外的那一晚,在青石板桥上,在清朗的月光下,他向见之不忘的皇嫂半真半假地讨一份礼物。

如今回想起来,情根深种,便是彼时。记忆里桥下的河水映着月光开始摇摇晃晃破碎支离……

柳书言惊呼着去扶脚步不稳的韩君夜。蒋霜对着那御医的屁股使劲一踹:“还不快去给皇上医治!”

老太医屁滚尿流地过来诊脉,又细细查看了韩君夜肩膀上的伤口,还拿过那支箭头放在鼻端嗅了好久。半晌才下结论道:“箭头有毒,皇上失血过多,待老臣先替皇上清创包扎,再回营帐内服解毒药方。”

那箭有毒,柳书言也快站不稳了,韩君夜本就伤势严重,这箭头还淬了毒。他不敢再想,视线被眼泪模糊,柳书言使劲去擦,好看清些韩君夜的样子,他闭着眼睛,看起来就像是累得睡着了,但身上手上全是血,刺眼的一片红色。

柳书言不记得是怎么回的营帐,周围一片兵荒马乱,他始终握着韩君夜的手不肯放开。太医煎来了解毒方,却也不敢断定皇帝是否熬得过。

皇上遇刺的消息瞒不住早已传开,蒋霜请皇后下旨即刻回宫。柳书言斟酌片刻,下令起驾回宫。他明白消息一出必定人心惶惶,回宫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再者宫里太医众多,珍稀药材也充足,对韩君夜养病有益。

一路上柳书言下令车队慢行,他把韩君夜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生怕马车颠簸牵动到他的伤。

他初见韩君夜的时候,对方是尊贵的睿王,如今更是手握天下权柄的皇帝。这个男人总是给他一种势在必得无所不能的感觉,如今却为了救他陷入无知无觉的昏迷中。

他们才互通心意,得偿所愿,还没过几天恩爱日子……不会的,柳书言在心里默念着,不会的,他的夫君一定不会舍得丢下他。他的帝王一定能够化险为夷,再一次站在他的身旁。

在床边枯坐一夜,柳书言不舍地放开握紧的手。他在侍女的服侍下更换上皇后朝服,往御正殿去。韩君夜昏迷不醒,自己作为皇后得替他稳住局势,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不轨之心。

朝堂之上,果然人心浮动。皇后只告知皇上遇刺,却言伤势轻微,只是目前需要将养不宜劳累,所以代为听政。不少老臣仗着资历,提出异议,声称后宫不得干政,皇后此举分明是把持朝政,玩弄权术。柳书言并不恼,嗓音不疾不徐从帘后传来:

“本宫只是代为听政,并不颁布赦令。政务由内阁大臣分轻重缓急处理,重大事项等皇上龙体无虞之时再为定夺。”

老臣们忿忿却也无话可说,其他拐弯抹角打听皇帝病情的都被柳书言一一申饬,训教他们不将心思放在查明刺客身份及其主使之上,是为不臣之心。

众臣们这才重新审视起这位两朝皇后,坊间传闻听得多了,他们大多认为柳书言不过以色侍人,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如今堂上再见,才得以领教国母之风范。

下朝回到皇帝寝殿,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不过如今柳书言满心满眼只有韩君夜,根本顾不得自己。别说传太医来瞧,到现在连早膳都没吃,还是在蒋霜的劝说下才勉强用了几口粥。

柳书言熬了一夜,又在朝堂上舌战群臣,身体疲累到了极限,握着韩君夜的手靠在床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在他睡过去之后,那只被他轻轻覆住的手轻微地动了一下。

韩君夜从昏睡中醒来,似从黏腻缠人的沼泽藤蔓中挣脱而出,他寻着光走去,终是在睁眼之后见到了念之不忘的那个人。

柳书言趴在他手边睡着了,呼吸平稳,如瀑的发丝散在床沿。他睡颜安静,看起来很累,韩君夜舍不得吵醒他,便就着侧身的姿势,将他轻揽入怀,陪他躺着。

柳书言惦念着韩君夜,没睡两个时辰便惊醒过来,他一睁眼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因为他被韩君夜抱在怀里,一如以往每个清晨。

“你醒了!”柳书言惊喜地回神。

“嗯。”韩君夜太久没说话,嗓子干哑地应了一声,回他一个安抚的浅笑。

柳书言连忙去唤人叫太医,又想去倒水来给韩君夜喝,忙来忙去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好。

韩君夜朝他伸手,“别忙,到我身边来。”

柳书言依言过去,忍不住想哭,又觉着丢人,把头扭到一边去。韩君夜拉过他的手,将人扯到床边来坐。柳书言把手里的杯子凑到他唇边,谁知韩君夜却不肯喝,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柳书言一下子脸红了,昨天韩君夜昏迷,汤药不好喂,于是他便挥退下人,自己含了药汁再渡过去。这人分明记得,现在还想要他这般来喂水。

不过韩君夜受了伤,脸色还很苍白,此时提什么过分要求柳书言都会一一应他,于是忍着羞耻含了一口温水嘴对嘴地哺给对方。韩君夜享受着心爱人的服侍,那柔软温润的触感一如他昨日在混沌之中幸得的甘霖。

渡水渐渐变了调,变成带了欲望的纠缠。

寝殿门没关,太医带着药箱额头抹汗地跑来。柳书言惊慌地一把推开韩君夜,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皇帝陛下脸色不好看,太医提着一颗心上前诊脉,片刻后道:“圣上体内余毒基本已除,再服几方汤药佐以药膳,不日定将痊愈。”

韩君夜让太医退下,他戎马半生,受过无数的伤,心中有数。这次的箭伤和刀伤看着吓人,但都没有伤到要害,不会致命。

他此前也没料到那箭头居然还淬了毒,中了毒箭得第一时间拔出并放血。是他当时一心想要护着柳书言,拔了那截箭作武器,结果刚好将毒血放了大半出去。不然的话耽搁时间长了,毒素蔓延全身,什么解毒方都回天无力。

他们这对鸳鸯,也算是互相救了性命。想到这里,韩君夜又笑了一声。

柳书言还沉浸在庆幸与后怕里,瞧见这人莫名其妙又笑了,很想问问他当时替自己挡那一箭有没有考虑过后果。话到嘴边,对上那双点漆般黑色鸦羽下的眼,又觉着不必再问,一切都在不言中。

就像他看着对方受伤昏迷恨不得以身相替,韩君夜对他何尝不是如此。

“幸苦阿言了。”韩君夜温柔地抚摸柳书言的鬓发。

“知道是谁派的刺客么?”柳书言担心地问。

韩君夜点点头,“朕心中大致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