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老太后声嘶力竭,怒不可遏的诘问,韩君夜走下石阶,声音不疾不徐:“本王即是臣子亦是皇上胞弟,既然皇兄身体不适可由皇后代为祈雨,那么臣弟替长兄完成仪式又有何不可?”

“你……你!”太后一时语塞,竟是没想好应对的文章,只得指着他道:“放肆!”却是拿人无可奈何。

底下臣子们窃窃私语,称睿王行事未免激进者有之,暗自叹服其胆识野心者有之。太后扶着太阳穴要倒,众臣们又是一拥而上,总之场面十分混乱热闹。

柳书言无人注意,缓缓走下台阶,在侍女的搀扶下于闹剧中退场。他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远远望了一眼那早已负手离去的背影。

睿王越俎代庖替皇帝求雨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太后一派拿此大做文章,称此举动国祚乱人伦,惹怒了上苍定会降罪于炎朝。

可惜苍天垂爱韩君夜,偏偏不遂这些人的愿。接连炎热无雨多日的京城在当晚就迎来了一场及时雨,瓢泼大雨将暑气浇透,汇入良田千顷。

百姓们欢呼雀跃,干涸的土地受到雨水的滋润,麦穗迎风摇曳不再焉头搭脑。他们都更加深信,睿王就是真龙天子,是他们的下一任帝王,不然由睿王完成的祈雨仪式岂会如此奏效。

而柳书言端坐于桌案前,宫里风言风语,都道睿王野心勃勃,锋芒毕露,恨不得早登大位。只柳书言心中戚戚,那天韩君夜是否存着搭救自己的心思?他到底有没有那么一层意思在?

闭上眼睛就是他当时自下而上仰望着的那张脸。韩君夜微微愠怒的样子,抿紧的薄唇,高挑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双仿若寒夜星斗般孤高明亮的眼。

柳书言不敢再想,他怕是自己太过自作多情,可仍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秋千小院。他已经一个多月不曾踏足这里。

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走过浮满灰尘的雕花门廊。厅里静悄悄空****,柳书言失落地叹出一口气。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却是闻得一声轻笑。

“失魂落魄的,这是在找我?”

一身霁色衣袍的韩君夜从廊柱后转出来,他眉目疏朗,清淡的兰草织就在袖口前襟,仿佛是从烟雨中走出的谦谦君子。

柳书言被这人窥见了方才的情态,羞赫窘迫得很,清清嗓子道:“不是,我随便走走而已。”

韩君夜点点头,也不再揶揄他。转而说:“既是随便走走,便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柳书言歪着头问。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韩君夜心情不错,嘴角一直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柳书言几次转过视线,心中暗暗感叹,这人真是生了一副绝好的皮囊。

他跟着韩君夜七拐八弯,最后竟是走到了宫门守卫处。柳书言蓦地停住脚步,却被这人抓着胳膊给径直带出了宫门。因为韩君夜尊贵的身份,守门侍卫甚至都没有过问他身旁带着的是何许人也。

柳书言就这么简单地出了宫,出了这个他本以为再也出不去了的皇城内院。

柳书言甫一出宫门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宫外的空气都格外清新自由!虽然京城和他家乡不甚相似,但这热闹的人间烟火气是如出一辙。

柳书言简直撒了欢儿,看着什么都新奇,这个想要尝一尝,那个想要碰一碰。他手上拿了一根糖葫芦并一个钵仔糕,身后韩君夜还帮他拎着一个细竹篾编成的大蟋蟀。

咱们尊贵的睿王殿下跟在他后头,又出银子又出力,跟个小厮似的,偏偏还甘之如饴,面带春风。

柳书言那点少爷心性也被复又惯出来了,在家乡的时候,他们柳府也算当地富户,他又是二少,不比大哥,爹娘对他的管教从小便有些纵容。是以他无忧无虑长到这么大,却要提着一颗心在宫里过活。憋屈久了,差点儿忘了快活恣意的滋味。

他们在酒楼用过晚饭,韩君夜领着柳书言来到后街一个巷口。一位佝偻的老者搭了一个幕布,正摆弄着皮影准备上戏。前头几个小童搬来了自家凳子已经是翘首以盼。

“皮影?我家乡的手艺人最擅长这个了。”柳书言一脸兴奋,出宫令他整个人都鲜活了。

“嗯”,韩君夜点点头,眼里是一片无限怀念。

一出金猴献瑞演完,两个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其实手艺人的演绎算不得多么出挑,但他们二人各自看的都是一幕思念情怀。

彼时韩君夜平民出生的母亲,就时常带着他出宫来游玩。他虽然年岁小忆得不太清楚,但在母亲怀里膝上那种被人爱着的滋味却一直刻在了心里。

行走在月色下的青石板路,柳书言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他今天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出宫已经是大大的逾矩,再晚恐怕真的要出大事。

韩君夜伸手拉住他,言语讨巧地说:“今日是我生辰,可以问你讨要个礼物吗?”

柳书言一惊,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要说是真的他一个只手遮天的王爷,生辰不该是大办宴席,百官来贺么?又怎么会有闲情来同他闲逛一日。可要说是假的,他堂堂一个摄政王诳言谎语,就为哄骗他一个礼物,也实在说不过去。

韩君夜眼睛深邃,暗含星光,紧紧盯着人看的时候,叫人不自觉别开视线,不敢与之直视。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你。”

柳书言看着桥下水流,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可堪当礼物送给对方的。当初入宫的时候自己也带了一些素日喜欢的珍玩,可眼下都在宫里。他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也买不了东西。

“那就……”

韩君夜倾身过来,离得很近,近到迦南香的气息萦绕鼻端。柳书言以为他又要亲上来,吓得闭上了眼睛。

韩君夜欣赏了一会儿眼前人扑簌簌颤动的睫毛,退开了身子,继续说完道:“那就先欠着吧。”

柳书言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生气地冲在前头,不再理他。

什么今日生辰,全是骗人的!

韩君夜在后头叫了他几次,柳书言仍是不理人。直到了宫门口柳书言才放慢脚步,与他一同进去。

入宫没一会儿,韩君夜便主动要走了。

“你快回去吧。”

柳书言知道,要是被人看见了知道他一整天都和睿王混在一起怕是不妥,也点点头朝着自己寝宫加快脚步。

远远地就看见小桃红提着一盏灯笼等在门外,柳书言一走近发现她脸颊异常地红,像是被人打了巴掌。

“君后,您终于回来了。”

小桃红毕竟年纪小,受了委屈,眼泪跟珠子似的兜都兜不住地往下掉。

“谁打的你?”

柳书言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牵连了伺候他的人。

小桃红不敢吱声,柳书言却猜得到。他走进大厅,果然太后跟前的大宫女盏莺姑姑就立在堂前。

盏莺见柳书言进来,走过场地上前行了个礼,口里尊称着皇后娘娘,可却只是浮于表面。她仗着太后的威势脸上全然不见下人对主子的恭敬,倨傲地讲:“敢问娘娘消失了这么长时间是去了哪里?奴婢好回太后的话。”

柳书言肯定不能如实相告,要是被太后知道他出了宫,还是和睿王一起,那他决计没有好果子吃。

“本宫一时不察迷了路,在一间偏僻宫室小憩了一会儿,谁知误了时辰。”

柳书言信口拈来,盏莺面上全然不信,但也福了身准备告退。

“既然娘娘平安归来,那奴婢便回禀太后去了。”

说罢盏莺带上两个宫婢太监出了紫宸宫。柳书言拿了药膏要亲手替小桃红上药,惊得人连呼受不起,最后只得赏了下去,让她自个儿回去擦。

而这头,太后听完盏莺的汇报,摇摇头叹道:“皇后太不听话了。”

既如此,只能用完就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