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死水湖的路上,辛仵作与县衙的人态度非常恭敬,言语中拼命猛拍三人的马屁,就差把他们捧上天去了。

他们这样溜须拍马,让明珪有些好奇。一问之下才知道,早先发生的那桩狐妖案早已在京畿各县传得沸沸扬扬,因妖言惑众,接连两任县令被罢免,此事一出,人人自危,谁都怕自家的管辖地发生难以解释的怪案,一旦处理不好,这可是要被摘了乌纱帽,发配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去的。若非如此,白县令也没必要将此案直接上报大理寺,请求协助。凭他们的本事,根本就无法破案,所以他们对大理寺的人难免寄予厚望,马屁自然也拍得啪啪响。

若不是需要留下几人维持治安,白县令绝对会要求整个县衙的人出动,协助明珪等人破案。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这白县令的表面功夫也算做到了极致。

约莫在午前,众人终于赶到了死水湖。

李凌云等人一看,那湖泊波光粼粼,湖上水鸟飞翔,若不是湖边围着木栏杆及铁锁链,这绝对是一片风光极好之地。

县上跟来的人纷纷站在湖边,口中默默祷告。李凌云心知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估计是因为湖中接二连三出现死尸,这些人心生畏惧。

所以李凌云并不打搅,而是缓缓绕湖行走,仔细观察起湖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片天然形成的湖泊,有好几个村落那么大,呈卵圆形,东西宽而南北窄,湖的东南两面为高高的崖壁,西北两面则是树林。

李凌云自言自语:“看来,凶手从西面和北面,都可以进入此湖啊……”

一旁的辛仵作接话道:“人是可以进入,但在此二面,官府早就立了木牌,称此湖为‘死水湖’,湖中发生过多起诡异的溺亡案,因此禁止百姓下湖捕捞或游泳嬉戏,倘有违反之人,一旦抓住,定会重罚。”

辛仵作环视四周,手指着郁郁葱葱的树林,又道:“此湖西北二面均被树林环抱,摸不清地界的外来者可能会直接迷失在树林里,很少有人能走到湖边,而且不熟悉这里的人也不可能会来这里。”

辛仵作又带着李凌云来到湖边,指着地上的一根原木,道:“这就是捆绑尸首的那根木头了。”

李凌云蹲下拨弄原木断口,眯眼道:“断口整齐,凶手使用的是长柄大斧。此树木质间隙极大,硬度不足,不难砍伐。”

李凌云用手轻松抠下一块,继续道:“此乃树中为数不多的轻木,这种木质量较轻,在水中所受浮力颇大,只要将此木稍加雕刻,便可制成扁舟,浮于水中时很是稳定。此树林中多为宽叶树木,而此种轻木也是宽叶树木,一般人不仔细分辨,很难认得出来。”

明珪瞧了一眼,发现附近与之树干大小、粗细一致的树比比皆是。若是随意而为,那么在湖边就近选料无疑最为省力,可凶手偏偏要舍近求远,从树林之中找了这么一根轻木,一定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有此举动。于是他大胆猜测道:“虽说轻木在水中所受浮力更大,但对凶手来说,这又有什么特别用处呢?他为何单单选择用轻木来捆绑尸首?若只是捆绑尸首,这附近哪一棵树不能胜任?”

“明子璋提了个好问题。”谢阮捏着下巴,来回踱起步来,“……轻木到底有何用处呢?”

李凌云则反问了一句:“你阿耶死后,被凶手穿在引雷针上,这又有何用处呢?”

谢阮顿感惊诧。“难道你已确定,凶手就是六合观……”

“还不能妄加判断!”李凌云道,“如果凶手只是单纯地夺人性命,直接将人杀掉用土掩埋,或是扔下悬崖,一般都很难被发现。可他却多此一举,把尸首捆在原木上。这在我们封诊道以往查的案子中也出现过,名为附加举动。它的出现往往表示凶手怀有不为人知的目的,比如说在极度仇恨引起的凶杀案中,就常会出现辱尸的附加举动。本案凶手不嫌烦琐,其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让人能轻易地发现尸首。”

谢阮不解地问:“杀完人还希望尸首被发现,他难道是在公然挑战我大唐的律法权威?”

“也可能就是泄愤!”李凌云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眺望周围的树林,“此前我们已有判断,死者是吃过晚饭两个时辰之后遇害的,那时天色已晚,恐怕很难分辨出树木的种类。”

“或许凶手提前砍好了树木?”明珪猜测道。

“此湖经常死人,人迹罕至。尤其是白天,除了虫叫鸟鸣,几乎听不到其他动静。这就好比在热闹的街市大喊一声未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倘若在空**的街头大喊一声,势必引起不小的**。

“况且树林边就是村庄,陌生人白昼进入树林,很难不引起注意。假如凶手白天来砍树,要是暴露行迹,被村里人盯上,恐怕会得不偿失,无法完成杀人图谋。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入林,一旦发现任何风吹草动,便能趁着夜色全身而退。”

辛仵作点头赞同道:“李先生说得不错,附近百姓虽说不会下湖,但不代表不进林子捕猎、采摘野果,平日进入树林的人也不在少数。本案不就是两个小童上树采蜜时发现的吗?所以我也觉得,白天来风险太大,只有夜里比较合适。不过……要想在树林之中寻到轻木,夜晚不借助火光怕是很难,可点灯的话,又逃不过村庄巡夜人这一关。我就纳了闷了……凶手到底是如何做到摸黑找到轻木的呢?”

“这并不难!”李凌云不以为意地道。

那辛仵作恭敬地道:“还请李先生明示!”

“他可以白天提前在树上做好标记,这样夜晚寻找轻木便能事半功倍。”

辛仵作仍是不解。“就算如此,到了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如不点灯,他又是怎么发现标记的?”

李凌云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对阿奴招招手,打了几个手势,后者便从封诊箱里找出一个漆黑斗篷。只见阿奴用竹篾将斗篷撑起,此时斗篷的形状看起来就像一顶又高又尖的帽子。

阿奴手持这顶“帽子”,在树林中四处搜寻,最终在距湖边百丈以上的地方找到了一根树桩。在阿奴“阿巴……阿巴……”的叫喊声中,一行人走了过去。李凌云蹲下查看,确认正是轻木的树桩,粗细也和捆绑死者的原木相同,此地正是凶手取材之处。

李凌云冲阿奴点了点头,阿奴把“帽子”置于树桩一侧,裹住部分树根,接着打开“帽顶”的小孔,眯起眼睛朝内瞅了瞅。在这一处未发现异常,阿奴又起身观察另外一处,直到绕着树桩快走完一圈,才朝李凌云招手,示意发现了情况。

李凌云将眼睛凑在小孔上观瞧片刻。“找到了,我猜测记号不会做得太高,果然是在树根上。”

众人好奇地逐一对着小孔查看,他们在树根处发现了一个斜五边形的标记,这个标记在斗篷拿开之后就完全看不到了,但将斗篷罩上隔绝光亮后,却能自己发出微微的光。

“这不是用刀刻的,应该是用一种很特别的颜料绘制而成的。”李凌云沉吟道,“能在夜间发出光芒的颜料很少,如果将夜明珠磨成细粉,掺进颜料中,倒是可以做到,但萤石之光并非这种颜色。此色偏黄,而萤石之光往往偏绿,有的甚至还会偏蓝,想来不是同一种东西。却不知凶手用的是什么颜料。”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种颜料与萤火虫有关!”明珪走到李凌云身边,看着树桩上模模糊糊的记号,极为自信地道,“我小时候,阿耶给我捉过萤火虫,当时他曾随口告诉我,有的人可以将使萤火虫发光之物取出,做成夜晚可以发光的颜料。但必须在萤火虫死去之前摘下它的尾部才能进行制作,并且做成后,要小心密封存放。如若接触空气,这种颜料便会慢慢失效。用这种颜料画下的记号白天经阳光暴晒,夜里便会发出光亮,只要不人为破坏,就会在一段时日里不断发光,夜间可见,只是经过的时日越长,颜料陈旧,光亮越发暗淡,直至彻底消失。我们现在看到的光极为暗淡,那是因为已时隔多日,且颜料被露水稀释了。在凶手作案当晚,这个斜五边形应该是很容易被看到的。”

明珪又继续道:“在大唐,某些人会用这种方式,白天在户门口做下记号,半夜则选好时机进入户主家中抢劫。我阿耶说,研制出这种颜料的人是一名医道,他是以虫入药时意外研制出这种东西的。此法,术士以外的人绝不会懂。”

“巧合太多,此案越来越像是医道所为。而明子璋的阿耶也属医道,凶手若要对他下药,他不一定就存有戒心。还真是歪打正着,这案子的凶手或许就是我们要追查的那个家伙。”

谢阮一时情急,竟在辛仵作面前把实情道了出来。不过这位辛仵作也并非愚钝之人,谢阮虽以小吏身份示人,可哪儿有小吏敢多次出口顶撞大理寺少卿,最奇怪的是,后者还对她毕恭毕敬,所以他断定这位谢姓小吏绝非一般人。为官之道,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所以辛仵作不管听到什么,都只当没听见,不做任何回应。

明珪见谢阮说漏嘴,赶紧转移话题。“凶手砍下的这棵树虽是轻木,但也需一人环抱才可以抱住。就算是习武之人,最少也要耗费半个时辰才能把树砍断。”

李凌云望着树桩,突然又想到了另外的问题。“这半个时辰里,死者在哪里?凶手砍树声音不小,若要不被察觉,动作一定要快。树木断面上留下的是长柄大斧的砍切痕迹,这种斧子很沉,他又是怎么把斧子和死者一起带到这里来的?”

“自然需要牲畜来运送了。轻木虽轻,但毕竟还是有一定的分量的,而死者一旦失去意识,也死沉死沉的,如果没有牲畜,凭凶手自己的力气,怎么可能运过来?”谢阮边说边点头,笃定地道,“凶手绝对带了牲畜,不会错的!”

见李凌云也跟着点头,明珪下令道:“此处遍地杂草,牲畜停留时一定会啃食草木……你们四处找找,重点寻觅一下有没有类似的痕迹。”

县上的人听令,连忙四散寻觅。没过多久,果然有人在一棵树下找到了一片低矮的杂草,杂草叶片上能看到明显的牲畜啃食痕迹。

李凌云来到此处,将被牲畜啃咬过的叶片摘下,平铺在封诊录的空白页上。接着,他用炭笔沿着叶片边缘涂画,待空白处被完全涂黑,他迅速将叶片抽出,此时封诊录上便留下了曲曲折折的痕迹。

李凌云扫了一眼,很快得出了结论。“是马。”

他拨开草丛,又发现了一些干燥的粪便,用手捏开粗看后道:“马粪里有干料……谷物、秸秆……从饲料看,好像是官马。”

“等等,我想想……”谢阮思索道,“凶手不只骑马,而且还骑的是一匹官马。凶手如果是术士,他要怎么才能得到官马呢?”

“这种马要么是官员家中的,要么就是出自官府驿站。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自己有马,是用官府的草料喂养的。可是要把官府的草料弄到手也非易事。”明珪在一旁说。

“真是处处古怪。如果凶手是医道,这种人会治病,自有诊金收入,有马匹不足为奇,奇的是为何是一匹官马,倘若不是官马,又为何要喂官府的草料。”谢阮奇怪地道,“李大郎,你可想得明白?”

李凌云不声不响,取出夹子夹起粪便,然后“咦”了一声。

“怎么了?”谢阮不解。

“按形状看,这是马粪无疑。”李凌云满脸迷惑,“马粪、驴粪都外表光滑,呈黑褐色。驴粪大小如鸡蛋,可掰成块状;马粪大小如鸭蛋,外表呈球状。但如果马食用的是青草,因青草内含有大量水分,马吃后消化、排泄都会很快,粪便较稀,不易成形。你们看,现场的马粪干燥,呈球状,说明这马长期食用的是干草料。而马、驴与牛不同,牛有四个胃囊,而马、驴都是单胃,胃里能装的草料比较有限。一般来说,马吃下的草料不到两个时辰便会被全部消化。而官马比普通马匹体力消耗大,为了确保可以长时间地奔跑,官马所食饲料均是经过特殊调配的干草料。”

“就是说……凶手的马,吃的是干草料。”谢阮抓抓头,“吃干草料的马很多,这也值得大郎惊讶吗?”

“你看这马粪……”李凌云让六娘拿来一个小托盘,他把粪便捻碎,一点点将其中未消化的残渣夹起,并在托盘里排列整齐,道,“马粪中可见谷物、秸秆、芨芨草、梭梭,这些未消化的草料长短一致,这马分明是有人精心饲养的。而且从草料的种类看,这是一匹极其彪悍的马,属于沙漠马种,耐力很强,一般的驿站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官马。这种马是大唐引入之后特别培养,专门用于骑兵作战的战马。凶手是如何搞到这种马的?”

“战马?”明珪闻言,顿时睁大了眼。三人面面相觑,还是李凌云先开了口:“你们还记得,之前我们在大理寺殓房,从尸首脖颈断口推测出凶手所用的刀是什么刀吗?”

“怎么可能忘记?”谢阮眉头紧皱,“刀是用马血和水淬炼,经极其复杂的工艺,结合用刀者习惯打造的一把定制款御用陌刀。此刀价格昂贵,所需材料不是民间所能使用的……而此案中,凶手竟用一匹战马运送尸体……”谢阮的手握紧腰间刀把。“御刀、战马、官府的草料,难道……”

明珪面色寒冷如冰,接过话去,沉声道:“难道,杀我阿耶的,当真是东宫的人?”

“有很大可能,但还不能断定凶手来自东宫。”李凌云否定道。

“那我就不明白了,”谢阮双臂抱胸,有些不快地道,“能用御刀,又有战马,凶手不是东宫的人,还能是谁?”

“其实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只是宫里很大,未必就是东宫。”李凌云摇头,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想不明白也没关系。”

“为什么?”谢阮费解地问。

“封诊查案,一切以证据说话。一时间想不明白也无妨,等到证据齐全,自然能找出真相。所以我说没关系。”

李凌云说着,顺着马蹄印和泥土拖拽的痕迹一路追到了湖边。他指着湖岸对阿奴道:“割掉杂草,小心些,不要踩在痕迹上。凶手既然用马把树木和人拽进湖中,仔细查看一定会发现迹象。我们找一找,看他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下手的。”

阿奴领命,在前方小心割去杂草,李凌云跟在阿奴身后仔细辨别,众人则追随在末尾,缓缓前进。

终于,他们在湖西边的一片泥土地上有了新的发现。阿奴割开杂草后,不仅看到了拖拽痕迹,还发现了大量干涸的血迹。

“死者身上没有砍刺留下的伤痕,看来凶手就是在这里挖去死者双眼的……”李凌云围着血迹看了看,在旁边的软土上发现了一些脚印。

“脚印是同一人留下的……死者被挖眼时,已被绑在了原木上。”李凌云向阿奴使个眼色,后者拿来一个陶罐,众人并未看清罐中装的是何物。只见阿奴舀出一瓢清水,一点一点倒入罐中,接着又用树枝不停地搅拌。没过多久,阿奴瞅了瞅,感觉黏稠度已够,便抱着陶罐乐呵呵地返回李凌云身边,只见他将人群驱散,从罐中挖出一坨白色膏状物,均匀地敷在脚印之上。

“这是什么?”谢阮好奇地问,“上次你取牛蹄印时也用到过这个东西。”

“石膏!一种药,其性大寒,干燥后发硬,我们封诊道先人无意中发现了此药的特性,便用它来取痕。此药遇水可呈糊状,将其覆盖在泥土上的脚印上,待其发硬,便可固定住脚印,这样一来可以长期保存,二来可以随用随取,很是方便。虽然凶手在天师宫不曾留下脚印,但若在其他案子中发现脚印的话,那么我们也就相当于有了实证!”

在等待石膏彻底干燥的同时,谢阮放眼朝死水湖中看去,喃喃道:“不知凶手到底为何要挖去死者的双眼……莫非是想毁容吗?”

李凌云闻言摇头道:“尸首浸泡于水中,会因吸水和腐败变成巨人模样,就算留着眼睛,时间一长,眼珠也会突起,甚至掉落,根本无法凭尸首辨认出死者的相貌,比毁容还彻底。这也可以间接说明,凶手挖眼不是为了毁容,而是另有缘故。”

“辨认不出相貌……”明珪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道,“我看凶手应该很清楚,尸首被水浸泡后会变成巨人模样,所以他认为没有毁容的必要……如果是这样,凶手跟我阿耶一样是医道的可能性,就变得更大了。”

“他砍树所用的长柄大斧,一般县城里也没有铁匠可以制作,或许是在东都购买的,根据这条线索也能追查一下……”李凌云道,“我查看死者双目时,发现血脉断口非常干净,凶手用来挖眼之物一定不是手指,而是可以不伤害双眼,边缘又很锋利的锐器。”

李凌云抬手,从封诊箱中掏出一把铜制小勺递给二人看,那小勺正好是一颗眼球大小,边缘锐利无比。

“窒息而死的人,眼球上常会有针状出血点,所以,我们封诊道便制作了相应的工具,用来挖眼查看。这是我们封诊道特有的工具,凶手又是怎么得到这种工具的呢?我觉得,凶手居住的地方或许距离集市不远,他所用之物虽然不凡,但也能轻易找人定制。”

“要是他用的工具和你们的一样是定制的,那反倒容易查了……”谢阮道,“不知凤九那边怎么样了,不过麻烦他去打探一下东都附近医道的情况,应该是可以的。”

“也可以查一下失踪的术士,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或许还有别的术士被凶手杀害,却没有被发现。”明珪推测道。

辛仵作自然不清楚这些事,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要插话,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从东都城来的人,好像对案件的破获胸有成竹。

辛仵作想了想,干脆豁出去了,起身恭敬地对三人道:“敢问各位,我县这桩案子可是鬼怪作祟所致?”

“自然不是了,”李凌云皱眉道,“鬼怪怎么可能留下能让人追踪的痕迹呢?”

凶手留下的脚印很浅,石膏只有薄薄一层,这天又是个艳阳天,说话间,石膏已完全发硬。六娘把石膏脚印取下,给李凌云看了一眼,便贴上纸标,收在封诊箱内。

李凌云合上箱子道:“能看的差不多都已看过了。以封诊的线索分析,凶手是故意用药酒将死者迷晕,然后拖拽到这里的,接着,凶手把死者捆绑在原木上,挖去其双眼,将其扔到湖中,致其溺水而死。虽不知道凶手为何要费尽周折用如此奇怪的手法作案,但能确定的是,一定是人杀人,绝非什么水鬼作祟。”

“那……在这之前,为何有那么多人横死于此湖呢?”此时风吹湖面,湖面闪烁起一阵银色光芒,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辛仵作颇为惆怅。

“这湖……”李凌云走到湖边看了看,在湖中发现了一些小鱼,又见湖底是一个斜着延伸到深处的坡面,他转头问辛仵作,“你们说它是死水湖,是由于它不通河道,没有河水注入吗?”

“对,没错!”辛仵作连连点头。

“这个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你们本地人有没有在湖中放养过鱼苗?”

“一次地动之后,天降大雨,此湖便出现了,它已存在五六十年了,并不曾有人在里面放过鱼苗。”辛仵作否定道。

“大旱之时,它是不是从来没有彻底干涸过?”李凌云又问。

“不曾,就算大旱,至少也余下三分湖面。”

“原来如此,那我知道了。”李凌云道,“它其实并不是死水湖,如果真的只有雨水注入,又不曾有人放养鱼苗的话,那这湖里的鱼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孟县众人一听,颇有恍然大悟之感。辛仵作问道:“那……那鱼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何因为有鱼,就知道不是死水湖呢?”

“地动之后,应该是有一条暗河流经此处,只因那暗河流速缓慢,所以很难察觉。与此同时,此处又恰好积蓄了大量雨水,才得以形成此湖,湖中的鱼就是从暗河游过来的。”李凌云手指湖中心,“你们看,湖中央有一些落叶在湖面上打转,证明此湖应该是一个漏斗状,湖底暗流一旦翻涌起来,很容易形成吸力极强的漩涡。”

“漩涡——那两艘渔船相撞,死去的人久久才浮起……原来是……”辛仵作大惊道,“看来……那些人是被漩涡卷入了暗河,尸首是在发胀肿起后才浮起来的。”

“正是如此,所以并没有什么水鬼吃人,渔船突然倾覆,善泳者被漩涡卷入溺死,自有缘故,不是什么神鬼的惩罚。”李凌云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之声。

谢阮起身朝那边看了看,突然面色大变,道:“糟!是大理寺的人。”

“糟?为何糟?各位不就是大理寺的人吗?大理寺来了人,怎么会糟?”辛仵作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面前三人猛地跳起,那昆仑奴更是左手提着怪箱,右肩扛起绿衣女子,一行五人撒腿便朝林中跑去。

跑路时,谢阮不忘大喊一声:“林北官府木牌处相见!”

几人心中有数,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大理寺的人堵住,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几人急忙跑路,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此时,发出**声的人已到了湖边,那是一群身穿大理寺玄色紧身翻领胡服,腰挎直刀的彪悍男子。

打头一人与明珪冠帽相仿,但身材胖壮,凸肚圆膀,满脸络腮胡子。他正是在大理寺妨碍李凌云和明珪查看案卷的徐少卿——徐天。

“明珪在哪儿?”徐少卿对辛仵作大喝一声,“未经大理寺许可,竟然勾结外人私查案件,尔等快快告知我们他的去向,否则死罪难逃。”

辛仵作吓得一抖,想起刚才那几人说了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心知他们定有问题。他当下也不敢隐瞒,忙道:“他们已经跑了,只听他们说,在林北官府木牌处相见。”

“追!”徐少卿抖着腮帮子的肉喊道。大理寺的一群人便朝着北面扑将过去。

然而这群人虽如群狼入林,匆忙追捕,却不知这是几人早就商量好的声东击西之计。

他们嘴上喊着去林北,其实往别的方向去了。

大理寺众人匆忙地跑远后,从树林中的几棵树后闪出几个身影。他们朝着大理寺众人看了看,然后猫着腰向湖的西面遁去……

在谢阮的提前规划下,五人很快在死水湖西侧的官府木牌下重新集合,而后他们走了一条不为人知的小道,毫发无伤地躲过了大理寺的追捕。

第二天日头偏西时,李凌云一行出现在东都城外十里的官道上。谢阮策马跑了一圈,回到众人身边摇头道:“前方无人阻拦,只有一些路人在亭中休憩。”

“看来至少今日可以顺利入城。”明珪遥望着地平线处那青灰色的巨大城池,“徐天只带了十骑追来,况且那边还有案件拖着他,咱们应该不会有大碍。”

谢阮赞成地点点头。“还好明子璋你多长了个心眼,提前做好了文书。至少从官面上看,大理寺少卿完全可以直接决定如何调查地方呈上的案子。不是要害大错,寺中处罚也有限,我看那个徐天恐怕也不希望外人知道此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谢阮皱着鼻子,她越想越来气,于是又嘲讽地道,“说来我倒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是不是真有胆量和天后作对……”

她是天后的人,对大理寺的所作所为早已心怀不满。但此时李凌云想的却是别的问题,他在花马上心不在焉地道:“不知凤九查得如何,是不是已有线索……要是什么也没查到,仅凭死水湖里的尸首,只怕无法证明我们的猜想,那我们岂不是又走到死路上了吗?”

明珪也明白李凌云的担心不无道理,仅凭死水湖案和明崇俨案的相似之处,就想将两桩案子并案来说服天后下旨,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此时,他也只能安抚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凤九那面没有消息来,便是还在查,大郎无须多想。”

“李大郎一遇到案子就像个痴儿一样!脑袋里面压根放不下别的东西。”谢阮被他弄得有些心焦,转头问六娘,“这一路我们走的是斥候用的小道,路途艰难,又是通宵赶路,你们都不觉得饥渴吗?不如我们去亭里喝口水如何?”

东都洛阳城外的官道两旁布满了逆旅商铺,很有一番热闹气象。在供路人休息的亭中,卖水的人也很多。此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浓厚的阴云,竟淅淅沥沥落起雨来。

谢阮这么一说,原本不觉得口渴的一行人此时也都想喝口清洌甘甜的泉水了,顺便去亭中躲一躲雨。

五人进了亭中,各叫了一碗冰冷甘甜的泉水喝下。谢阮忍不住感慨道:“此水很好,很是甘洌香甜。”

那卖水的老头儿闻言笑道:“一大早小老儿就去山上接水,一路挑到这里,卖了二十余年了,谁都说这水甜。”

老头儿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冷笑传来,只见一群大理寺装扮的人快步走进亭中,把五人团团围住。

为首者是个身高六尺的精瘦汉子,二十五六岁模样,身系铜制獬豸头蹀躞带,脸上骨骼嶙峋,细眼乱眉,颇有阴狠之相。

这汉子面色不善地对明珪叉手,腰板不弯地行礼道:“明少卿,出使受理州府疑案,承制推讯,是我这个大理寺司直的活。你贵为少卿,抢下属的活干,怕是不好吧?”

李凌云见那汉子衣装不见金饰,知道他品级定然低于明珪。大理寺主官为大理寺卿,其下便是少卿,少卿仅有两个名额,除了明珪,便是那徐天徐胖子。然而此人见到明珪,行礼非常敷衍,显然没有把这位上官放在眼里,可见明珪这少卿之职,在大理寺的人眼里确实虚得厉害。

“唐千尺?你要去州府?道路宽阔,不必到这里和我争道吧!”明珪温和地笑着,甚至脸上还微微有尴尬之意,眼神却森冷起来。

叫唐千尺的大理寺司直见明珪装傻,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冷冷地道:“某奉命请明少卿回寺,至于这二人嘛……”

唐千尺眼中冷光乍射。“通通给我抓起来!”

“胆大包天,当真是胆大包天。”谢阮上前一步,朝后仰着身体,故意挺起腰,凸出她腰上的金鱼袋,那鱼袋摇来动去,确实非常显眼,“大理寺司直是吧!区区一个从六品上,你哪里来的底气在从四品上的少卿面前耀武扬威?”

唐千尺在大理寺为官,也算是个老刑名了,眼力自然很好。

谢阮一行并不清楚,其实唐千尺昨日便带人出京,住在城门外的驿站里,今日更是天蒙蒙亮就已带人埋伏在不远处。他早就凭借直觉判定,到了东都附近,明珪一行人定会放松警惕,大概率会进这亭内休息。果不其然,他赶来时,大老远便看出亭内有一人是女扮男装。

大唐风气开化,女扮男装并不少见,只要有婢女陪同,女子的行动还是很自由的。原本唐千尺也没太在意,他只知道徐少卿离京之前说,要去县里把抢在他们大理寺前头参与私查案子的家伙都抓住。

但“那边”却在徐天出发不久后约见了唐千尺,告诉他徐天不敢和天后当面锣对面鼓,不过是做个样子,根本不会真的抓人。而以明珪为首的这群人,会对太子的将来造成很大威胁。

在张文瓘担任大理寺卿时,唐千尺就已经在寺中任职。由于张文瓘素来与天后不和,唐千尺也和大理寺的很多人一样,对天后的势力相当不满,久而久之,渐渐便被理念相同者吸引,成了“那边”的耳目。

听说此事之后,作为李唐皇族的坚定支持者,唐千尺决定按“那边”的吩咐,来给明珪制造点麻烦。

可此时一见女子腰上鱼袋的颜色,唐千尺马上意识到,这就是传闻中天后身边那备受宠爱的谢姓女官。

他心中暗道不妙,毕竟不满归不满,却也不表示他这个从六品上的大理寺司直就胆敢直接与天后身边的红人起冲突。

尤其谢三娘任性妄为的名声在外,天后也是出了名地维护自己人,要是得罪得狠了,哪怕外朝官员向来讨厌内宫干政,却也不见得那些“大人物”就乐意来救他。

好汉不吃眼前亏,唐千尺眼珠微转,努力挤出个笑容。“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谢将军,在下本以为谢将军这样娇媚的女郎应该跟此事无关才对。”说完,他面色一变,吩咐左右,“把那绿衣女子、昆仑奴,以及那个少年郎带走。”

谢阮见唐千尺坚持要把李凌云拿下,抬手挡在李凌云身前,横眉怒叱道:“住手,你们不准碰他!”

唐千尺嘿笑连连。“他无官无品,未经许可插手大理寺的案子,必须严惩,否则我大唐律例岂不成了一纸空文?谢将军还请自重,女人嘛,就应该有些女人的模样。再说了,就算你比本官品级高,本官今日也是可以据理相争一下的,我劝你还是不要闹得太不好看。”

谢阮知道,现在的李凌云确实有点“妾身未明”的味道,毕竟按天后的旨意,李凌云真正能查的案子只有一个,也就是明崇俨案。而他参与调查死水湖案,说起来是违规的,追究起来,也的确是大理寺占理。

她早就听出唐千尺话里话外都在嘲讽她的女子身份,心中不满至极,但也找不出道理可讲,只能咬牙挡在李凌云身前,呵斥道:“你要抓他,就先杀我。”

她很明白,现在不是计较唐千尺态度的时候,而且绝不可以顺从他的意思。大理寺表面上主要负责案件复审和判决处刑,实际上里面却建有一座大理寺狱,虽说是用来暂时羁押人犯的,可既然是牢狱,自然也就有相应的逼供手段。

在谢阮看来,李凌云是在为天后做事,要是被大理寺下了狱,姑且不说李凌云会被怎样,哪怕他只是进去打个转,毫发无伤地被释放,对天后来说也是大损颜面的事。

上官婉儿和谢阮一文一武,辅佐武媚娘时各有分工。但这不表示谢阮就真的头脑简单,她知道自己今天是一定要维护李凌云的,或者说,她是在维护天后的面子。

李凌云却没有谢阮这种意识,见谢阮用性命相保,正觉得有些吃惊,转眼发现明珪也走到了自己身前。他手扶直刀,用一种李凌云自从认识他以来从没见过的冷酷表情直视着大理寺司直唐千尺。

“自张公去世之后,大理寺卿一直由宰相遥领,寺中掌事的实际上就是徐天徐少卿,但是,他跟我是同级官员。”明珪淡淡地说着,说“同级”二字时却吐字格外清楚。

他抬手缓缓抽出那把直刀,整个动作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幽蓝刀刃竖在身前时,连谢阮也看得心神一震。

很明显,这位脸上总是带着笑意,面容温厚,看来更像一位文人雅士的明少卿,居然也是一位刀法不俗的高手。

“我是以斜封官的身份入寺的,所以你们一向对我心怀怨愤。我明白你们的感受,从未计较。但今日你要是说自己领了徐天的命令,必须带走这些人的话,我明子璋也不妨跟你唐千尺把话给挑明了……”明珪抬起直刀,冷漠地看着唐千尺,将刀尖指向他的咽喉,“就算是徐天在这里,他也没资格命令我。唐司直你自己想想清楚,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明珪的声音已轻不可闻,但他的语气却好像数九寒天时洛水的冰面一样,冒着锥心刺骨的寒气。

唐千尺面色一变,此时他才终于想起,面前这位自打调进大理寺后,就缺乏存在感,仿佛一抹影子的明少卿,当初是如何带着天皇、天后的特旨,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唐三法司中枢的。

同时,他还想起了关于明珪的父亲明崇俨的那些传闻。

据说天皇陛下曾三度测试明崇俨的术法,反复确认过明崇俨的本事十分可靠。其中有一次是让一群奏乐人在封闭的石洞里奏乐,让明崇俨在听不见乐声的情况下猜测奏乐的人数和他们所奏的乐曲,结果明崇俨全部说中,天皇、天后因此对他格外宠爱。

而且,明崇俨可以在宫中住宿,经常一待就是许多天,因为天皇、天后根本舍不得他离开宫中。再比如,明崇俨还被天皇请去评价天皇的几个儿子,而他居然敢直截了当地说太子“不堪承继大位”,评价将要继承大唐天下的国本时,就像评价一个准备继承父亲豪宅却毫无能力的儿子一样。

与此同时,他还想起了明珪身边那个男装女子是怎么带着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家伙毫不客气地闯进东宫臣属家中,连床也拆开来,寻找谋杀明崇俨的罪证的。

在这一男一女的身后,一直都有一个冷漠高贵的女人的身影,甚至很有可能还要加上看似性情柔和,实则让众臣捉摸不透的大唐至尊。

到了这个时候,唐千尺的心中终于有了退缩之意。大理寺可以直接反对天后,表达对宫中参与他们负责的案件的不满,因为她的确把手伸进了三法司,可表达不满,显然也得有个限度。

今天他强行带走李凌云,或许这个限度就会被打破。所有朝臣都清楚,一旦招致天后的报复,下场必然会无比凄惨——不管在前朝还是后宫,这个女人都不会放过她认定的仇人和绊脚石。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提刀面对自己的明珪。在他思索的这段时间里,明珪的刀尖没有一点抖动,而就连习武多年的他也还做不到这等地步。

唐千尺发现自己小看了明崇俨的儿子,看来明珪不是由于父亲在天皇、天后处得宠就被特别照顾的普通人,更不是什么性情温和的鹿崽子,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他反而有可能是披着羊皮的一头恶狼。

此时此刻,唐千尺感到万分尴尬,毕竟他来得气势汹汹,甚至还经过一番仔细计划,此次前来不过是准备挫挫明珪的锐气,并不打算真对明珪怎么样。依他的如意算盘,这回来到东都城外堵截,至少也应该拿下那个没有官职,衣着颇为普通的李姓青年。要是他毫无成果地离开,在寺中的威信必遭损害,在“那边”的人面前,只怕也不好交代。

唐千尺既没办法硬来,却也不愿就此退后。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一个人的到来,终于打破了僵局。

亭外,一架由八位强壮仆佣抬着的肩舆徐徐沿街而来,所有仆佣脸上都戴着毛绒熊面。这架肩舆装潢极为华丽,像一座镏金镀银的宽阔亭阁,四面以银色轻容纱为帘幕,上面懒懒斜倚着一个手持白玉如意的紫衣男子,肩舆一旁则跟着个红衫白袍的狼面童子。

“唐司直,今日卖我个面子,此事不要再追究了,可好啊?”凤九懒散的声音传来。狼面童子抬手掀起帘幕,露出凤九那被面具遮盖了一半的脸。

“凤先生?”唐千尺看向凤九,面露难色。

“唐司直,你家里的宅子就置办在立德坊南新潭旁对吧,此坊向来多有官员居住,按理说阳气很重,是不会有什么鬼魅作怪的。可新潭的潭水极深,听说不知通往何处河道,也不知潭中会不会突然就出现什么怪东西,说不定还会跑进贵府里,搅扰得家里人不得安宁,我今日一想,着实有些担忧啊!”

凤九说着,似是不耐烦地张嘴打了个哈欠,微带皱纹的双眼瞥着大理寺司直。唐千尺脸色唰地变成猪肝色,随后又黑得仿佛被锅底灰抹过。

东都城的地下水道中,一直生存着一些不见天日的“东西”。这些“东西”并不被城中居民当作人来看待,这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远远超出“人”的范畴,作奸犯科,无所不为。当然,大唐朝廷也从未把他们当作百姓。

但这同时也说明,这些“东西”只要不被当场抓到杀死,他们的行为就不受大唐律制约。虽然凤九话里话外并没有真要把他的家眷如何的意思,但既然可以让这些“东西”进入徐宅“搅扰”,自然也可以让他们干点别的可怕的事情。

唐千尺虽然脸色难看,但也知道有凤九的威胁,已足够他跟“那边”的人交代今日为何会徒劳无功了。他不发一言地对凤九拱手行了个礼,领着大理寺的下属转身迅速离开了这座亭子。

唐千尺自凤九的肩舆旁走过时,却听见凤九低声道:“且慢!”

唐千尺憋着气看向凤九,拱手道:“凤先生还有何事?”

凤九抬眼看向前方亭中的谢阮,淡淡地道:“你方才颇有瞧不起女子之意啊!须知没有女子生养,世上又哪里会有男子?就算你是七尺男儿,也是从你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

唐千尺紧咬牙关,低头听凤九继续道:“唐司直要是不服我今日所说,你们大理寺再不安分一些的话,大可以试试看,这天下有没有可以收拾你们的女人。”

唐千尺听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此事不同寻常,一旦说错话,那位皇后的确可以让他见识见识女人的厉害。他虽然心中憋屈,但也只得拱了拱手,灰溜溜地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有趣的是,唐千尺离去之时,东都上方萦绕的阴云也正好散开许多,太阳的金光落在了洛阳城上。

明珪沉默地收刀。谢阮走到肩舆边,不快地对凤九皱皱眉头。“你怎么才来?”

“我觉得你们不该盼着我来才是。”凤九从怀里掏出一沓硬黄纸,在风中轻轻摇晃,“依我看,列位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众人见凤九一脸戏谑,心里不由得一沉。

凤九见状,作势要把硬黄纸塞回怀中,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出来。“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只能祝你们好运。不过这回,你们的麻烦事,可真的要来了……”

(第一卷 完)

官名。相传商汤时已有此官。汉武帝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置丞相司直,省称司直。秩比二千石,掌佐丞相举不法,职任甚重。东汉改属司徒,协助督录诸州郡上奏。后魏至唐沿置,属廷尉或大理寺,掌出使推按。唐代亦于太子官属中置司直,相当于朝廷的侍御史。北宋元丰改制后于大理寺设。

只担任职名,不亲往任职。

立国的根本,特指皇位继承者。

俗称“轿子”。用人力扛抬以代步。盛行于晋、六朝,其形制为二长竿,上无覆盖,中间设一椅子坐人。初为在山上行走的工具,又在平地也用它代步,乘坐舒适。唐宋规定大臣乘马,老病者可乘肩舆,以示敬爱。此时的肩舆已经改进,上面有顶,四周设有遮蔽物,有的还有缨穗彩绘等装饰。到了清代,肩舆更为华丽,官轿有绿呢大轿、蓝呢大轿等,四个人抬的称四抬大轿,八个人抬的称八抬大轿,根据官员的品级而定。民间通常只有两个人抬的小轿。

无花薄纱。

纸的一种。名称由来与制法说法不一。此纸从唐代开始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