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夕,二姐儿和金姐儿的亲事定了下来。

二姐儿的是小舅舅陈威亲自做的媒,对方是小舅舅的同僚,虽然是汉军旗,但不过十九岁就能补上骁骑营马甲,也可见对方家里的人脉,和自己的本事了,并且对方还是家中长子,为人极有担当。

至于金姐儿,哪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家是带了债过来的,可这侄女和亲生女儿到底隔了一层,往后的嫁妆也是可以想见的不同,所以婚事上头也比二姐儿差一等。

陈氏兄妹都没心思理会金姐儿的婚事,所以她的亲事是她自己和陈氏一起从媒婆来说亲的人家里挑的。

对方是普通步兵家的长子,有一处不好是,他虽然长子却是已逝原配留下的长子,家中还有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虽然家庭条件上差些,但对方本人却是个有出息的,同样只有十九岁的年纪,也已经谋到了差事,在负责维护外城治安的巡捕营当差。

当然,这差事同二姐儿说的那一家比不得,但也比大姐儿说的马家要好得多,毕竟马志祥如今还没有补到缺。

也就前后脚的工夫,三姐儿和四姐儿的婚事也定了下来。

三姐儿挑了年长一岁,在四贝勒府上当侍卫的喜塔腊达穆;四姐儿选了已经是秀才的库雅喇·启科齐。

与此同时,马家传来喜讯,大姐儿有喜了。

“这真是,”玉格烦恼的按了按眉心,嘴角却向上翘起,“还好我如今要读书,不然得忙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六姐儿呸完,又拍手笑道:“玉格,你要做舅舅啦,嘿嘿,我也要当姨母啦!”

玉格笑看着她,本来家里要准备前前后后一共四场定亲就忙得很了,如今还要给大姐儿那边准备怀孕时吃的、坐月子时用的,再有孩子生下来的琐碎和不琐碎的事情,这马上还要过一个节,可不是要忙死。

“好吧,那些都先不说,咱们先忙好端午节的事,”玉格说着叹了口气,“我可是和隆大人家的夫人和小姐都说过大话了,说咱们红福记的端午节极是有趣,她们到时也是要过来的。”

“唉,”玉格又叹了一声,给怀里的小狗顺了顺毛,“我还要读书,真真是忙不过来了。”

六姐儿嫌弃的瞥着她,“忙不过来你还要养小狗?你当我们不知道呢,你就是不想读书。”

玉格动作轻柔的给趴在自己腿上的小狗顺着毛,表情和声音都变得温柔而愉悦起来,“这不一样。”

六姐儿叉腰瞧着她,一副我看你胡说八道的样子。

玉格笑道:“养宠物不是麻烦的事情,是能让自己高兴的事情,越是不高兴越是繁忙紧张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小东西在身边,心情都能好一些。”

六姐儿皱皱鼻子表示不信,“那你从前,咱们从前那么忙那么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养猫养狗?你就是银子多了,才学了这样的坏毛病。”

玉格笑着看了六姐儿一会儿,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其实也养了。”

然后抱着小狗,施施然的穿过红福记的后门,去瞧张丰年他们帮她翻的院土翻得怎么样了。

六姐儿皱着眉头看向坐在一旁练字的五姐儿,“他什么意思?”

五姐儿顿住笔抬起头,看着六姐儿,想了一会儿,认真道:“夸你很可爱的意思吧。”

六姐儿一愣,随即大怒,“啊啊啊!玉格!你说谁是小猫小狗呢!”

而后怒气冲冲的一溜小跑着追到了新院子去。

新院子里,两个小院已经拆掉了隔墙连通成一个大院,屋子也都推得差不多了,因为不着急住,再加上银钱有限,所以没急着重新建房子,而是先做院子。

此时,张丰年已经带着好些留在京城的同乡把院子里的石板全部撬了起来,土也重新翻了一遍,只是天气炎热,所以一些娇嫩的花还没有移栽到土里,不过菜园子已经圈出来了,种的都是玉格从花市上淘回来的东西。

比如占了菜园子半壁江山的西红柿,还有一些洋白菜和西葫芦苗,和极少量的草莓苗。

后头几样,卖的人倒是知道能食用,可是大众对它们接受程度却不高。

六姐儿到时,玉格正拿着个小锄头把缓好的花苗种到合适的位置。

六姐儿瞧着她一点不嫌脏的用水是按压花苗周边的土壤,站到她身边蹲下,捧着脑袋,满脸疑惑道:“玉格,这些难道比读书有意思吗?读书能做官的。”

玉格转头看向她,“这要怎么说呢,嗯,不是什么都能比较的,一件事,你若喜欢它,不用同谁比较,它也是最好的。”

“比如,”玉格笑道:“冰糖葫芦和荷花酥你喜欢哪一个。”

六姐儿撅了噘嘴,闷声道:“冰糖葫芦。”

玉格笑着逗她,“荷花酥可比冰糖葫芦贵多了。”

六姐儿哼了一声不说话,任它再贵,她也更爱冰糖葫芦,那是她吃到的第一个小吃食。

像是觉得输了气势,也或许是想起了自己追过来的来意,六姐儿站起身,又哼哼了两声,“挖你的土吧,喜不喜欢,明儿过完端午你也要上学了,哼哼!”

六姐儿说完,不待玉格说话,又跑回了红福记。

次日端午节,从昨儿下午起三姐儿就忙着给各家送节礼的事,到了端午这一天也不得闲,还有来送节礼的,也得好好记下,免得后来再有什么往来的时候失了礼。

玉格目不斜视的经过三姐儿,三姐儿抬头正要叫她,玉格伸手往外一指,认真的道:“我再去过一遍一会儿活动的事,只李夫人和她女儿要来,就是大事,马虎不得。”

三姐儿皱着眉头点点头,让她自去忙,又低头忙着自己的事了。

玉格脚步飞快的闪出了屋子。

端午节不比元宵,是有宵禁的,所以活动都在白天,偏京城的夏天又来得别特快,才五月初,日头就毒得很。

不能让来参加活动的人不痛快,所以玉格让人在红福记外头搭了一个遮阴的棚。

“少爷您看怎么样?”张满仓瞧见玉格出来,忙让她瞧。

庐棚是用绿色的篷布搭的,和红福记绿色的玻璃窗很相宜,瞧着也清爽。

玉格点点头,“可以,不用太麻烦,左右只用一日。”

张满仓又问:“那我接着去把别的东西也布置上?”

这会儿时候还有点早,没到贵女们出门的时候,张满仓也怕摆出来早了,又被别家学了去。

旁边的金掌柜早在张满仓搭棚的时候就出来瞧了,听到这话忙道:“摆出来摆出来,快摆出来让我瞧瞧,这又是要弄什么新鲜花样。”

玉格笑着点点头,对张满仓道:“都先布置好吧,搭一块红布就行,等客人来了,反倒赶不及了。”

张满仓点点头,又带着人继续忙。

玉格走到金掌柜旁边和他闲话,“金掌柜的鑫顺阁端午节有什么活动没有?”

金掌柜笑道:“怎么?想趁着便宜给你几个姐姐置办嫁妆?”

玉格笑着点点头。

金掌柜一挥手哈哈笑道:“你放心,只要是你来买,什么时候都是最便宜的价儿。”

玉格笑着谢过,又问:“鑫顺阁端午有什么活动?”

听玉格又问了一遍,金掌柜觉出不对了,“这过节办活动,难道还有什么门道?”

玉格笑着道:“反正打我开始做买卖后,我和几个姐姐最喜欢的就是过节的时候了。”

金掌柜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不过眼珠子一转,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手搭在玉格肩膀上,哥俩好的道:“要不你看,你带你金大哥一回?”

玉格笑着上下打量他,他比她阿玛还要年长几岁呢。

金掌柜只腆着脸笑,一点儿不好意思也没有。

玉格笑着点头道:“好,不过下回吧。”

金掌柜正要再说,玉格悠悠的笑道:“这回那位李夫人要来。”

金掌柜立马不说话了,呔,他差点忘了这茬!

那个女阎王!别说活动了,金掌柜这会儿关门的心思都有了。

玉格又笑道:“这回要是办好了,让她开心放心了,往后就没别的事了,顺便你们也瞧瞧,你们要是觉得好,往后再有什么节日,咱们都一起办,也都省些功夫。”

“玉小弟仗义啊。”金掌柜先是道,而后反应过来又道:“‘我们’?还有谁?老郭?怎么我搭的话茬,他白捡便宜,不行,我得找找他去。”

“你要找谁?”郭掌柜凉凉的道。

“嗬!”金掌柜被吓得一激灵,转头骂道:“你这人怎么走路都不出声的?我说老郭,你从哪儿学来的坏毛病这么突然站人背后的。”

郭掌柜哼了一声,又对玉格道:“不用下回,就这回吧,我信你。”

金掌柜脸上的肥肉拧了拧,他这样,搞得他很不仗义一样,可是他的酒楼能和他的首饰铺一样吗。

玉格摇头道:“真不用,这个花费也不小,又有、这回我还有些别的打算,总之你们先看一回,要是觉得可行,咱们七夕的时候再合作。”

金掌柜和郭掌柜答应下来。

一开始,金掌柜和郭掌柜左瞧右瞧,也没瞧出哪一样花费特别大的,直到巳正,客人多了起来,日头高挂于空,天气也热得叫人有些难受的时候,张满仓带着人在庐棚的四角各放了一大盆冰。

金掌柜瞧了瞧冰盆又瞧了瞧太阳,瞧了瞧太阳又瞧了瞧冰盆,而后一拍大腿可算明白哪儿花钱了,天老爷哟,这不是把银子往河里扔吗?

这还不如往河里扔,扔河里起码还能听个响儿!金掌柜心疼得面目扭曲。

红福记里头的客人也被吸引了出来,“这是要做什么?”

张满仓带着红帽子,笑着敲锣道:“红福记端午节活动正式开始,今日在红福记花费满一钱银子和一两银子的,皆可以参加对应的酬宾活动。”

“什么酬宾活动?”有不是红福记客人,但因着这处凉快而围过来的路人问道。

张满仓又敲了一下锣,走到第一个红布盖着的地方,扯下红布道:“这是满一钱银子的幸运大转盘活动。”

为了照顾百姓们识字率不高,转盘上的每一块都是有画有字,普通百姓们也能轻易看懂,里头分别是红福记的头绳、发夹、毛毡猴子和帖子之类的东西,当然每一样占得面积大小不同,越是贵的越是小,但没有任何一处空白的地方。

普通百姓或许不懂,但自有在红福记买过东西的人惊呼道:“那毛毡猴子,那个样式的,我上回问要五钱银子一个呢,现在买一钱银子的东西就能免费抽啦?”

买一钱银子的东西再免费五钱银子的东西,这样没到红福记买过东西的人也觉得很值了。

而且不止百姓们自己议论猜测,张满仓也指着转盘一个一个重点介绍了它们平日正常卖的价格。

嘶,怎么说呢,像是白捡便宜一样!

嘶!金掌柜也在倒抽气,他要是没瞧错,那些都是红福记前头卖得不太好的东西!

这也太贼了,果然无奸不商无奸不商啊!

金掌柜捏着手,没警觉自己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那边张满仓示范了一下装盘的玩法,便站到了下一块红布前头。

!又一声锣响,“这是一两银子的有缘一线牵活动,诸位瞧,这每一样东西都只系着一根红线,可每一样东西上面又有许多根错乱的红线,只要有缘,剪中了正系在这些宝物身上的一根,那么恭喜您,您能把与你有缘的宝物带回家了!”

众人轻吸了口气,都有些意动,这个“有缘一线牵”比“幸运大转盘”更新鲜有意思,而且东西也更好,最次的都是毛毡猴子,而后还有一锭十两重的心形的银锭子,上面还有红福记的字样。

在张满仓说了银锭子的重量后,许多原本打定主意旁观的人的呼吸都急促了。

!而张满仓介绍完后,又走到了第三个面前,“这是为所有红福记的会员,和所有今儿有缘聚在这一处的大伙儿准备的,是红福记代红福记的会员们送给大伙儿的‘福气要不要’活动。”

“这个活动,没有参与条件,只要红福记的会员过来,就可以开始,咱们的会员会在这张小桌子后面放一些东西或纸条,有好的,也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惩罚,会问你要不要,只要应了要,无论奖品还是惩罚都必须执行。”

这边张满仓介绍着游戏规则,另一边接到李四儿和她女儿金枝的玉格,也正和两人说着规则。

为了让李四儿和金枝觉得有趣,当然主要是为了让金枝觉得有趣,活动的设计就要有一些刺激在里头,但是惩罚却是万万不能落到金枝这样的贵女身上的,让她们当众出丑而让平民取笑,那不是游戏,那是玩命。

所以玉格想了又想,只好换一个方向,让她们来亲自主持,这样既参与了进去,得了趣味,又没有出丑的风险。

至于别的普通百姓们,奖和罚的比例在六比四,而且不用给钱就能参与,这一次的活动她们没打算挣钱,只求不亏本就行。

至于名额,她们设置了一千个,算上犹豫和惩罚的时间,足够玩上三四个时辰了。

金枝听完后,果然满脸兴致,连玉格让她们提前下车走几步的恼怒也没有了,只是兴奋道:“我要玩这个!”

李四儿瞧着庐棚里的冰盆也还算满意的露出个微笑,让金枝的丫鬟伺候她在外面玩,自己到红福记里间坐着,让四姐儿给她换一种样式的美甲,一边透着绿玻璃瞧外面的热闹。

在张满仓示范过后,便有许多百姓们哄闹着要玩“福气要不要”,张满仓一边让大家排队,一边道:“得等有会员过来了才能开始。”

玉格便在这时护着金枝登场,金枝从来没有被这么多欢迎和惊喜的视线注视过,骄傲的抬起小下巴,走到张满仓布置的红布小桌子后头,对玉格道:“好了,开始吧。”

红福记原本准备出来的会员皱了皱眉,不大高兴的甩了甩帕子,坐回里间去。

三姐儿没有理会她,不着急,都有得玩,没见玉格都没给人准备凳子吗,不过,三姐儿瞧着金枝满脸快活的大笑,她这样的精力,且要等一阵子了。

“嘿嘿,这个福气你要不要?”

一个厨子打扮的男子毫不犹豫点头,“要!”

他们来排队不就是赌好运的吗,只是这么想着,心里还是有点紧张,刚才有一个,一个七尺大汉竟抽中了当街跳舞,也就太叫人难为情了。

金枝咯咯笑着打开遮挡的盒子,“好了,哈哈哈哈,你把这个吃了吧。”

里头是一个蘸碟并两根薯条,“这是什么酱?这能吃吗?”

玉格笑着摊手道:“这是红福酱,你放心,肯定没毒就是了。”

什么红福酱,一听就是有意隐瞒,故意不告知他原料。

厨子拿起蘸着红福酱的薯条,心中惴惴,干脆紧闭上眼睛,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金枝瞧着又是跺脚大笑起来,然而厨子入口后砸吧砸吧嘴,点头道:“这是什么酱,还挺好吃的。”

围观的人笑着嘘声一片,前头还有个喝了一碗醋的骗人说是酸梅汁呢。

红福记的“福气要不要”活动,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西四牌楼,而且还有继续往外传的趋势。

竟然有人因为说好话哄得红福记的会员高兴,抽中了二两银子,这可是白捡二两银子啊!

郭掌柜瞧着红福记店门前排成长龙的百姓,和密密麻麻挤成一排的骄子马车,满眼赞叹。

而金掌柜就比较局限了,他只看着一直有人添冰的冰盆,捂着胸口嘴角抽抽,这是备了多少冰,这是花了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