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玉格开始到户部捐纳处当值,刚刚入职,在没有得罪人的情况下,一般不会被分派到特别难做的差事,尤其玉格是郎中,除了尚书和侍郎外,属她最大,在捐纳处里没有上官,这日子就更好过了。

而且她在户部还有一个隔了一层的熟人,鄂尔泰的岳父迈柱,如今任户部员外郎,算是玉格的下官。

总之,玉格对自个儿如今的工作环境很是满意。

玉格乐滋滋的在户部衙门待了一上午,下午便去康熙面前晃了一圈,她如今身兼两职,侍卫这个官职,上官还是明晃晃的在那儿的,忽视不得。

康熙瞧了一眼她的面色,歇了十日,脸上的肉又养起来了,大约是吃好睡好玩好,脸色红润有光泽,笑里也透着讨人喜欢的憨态。

“歇好了?”

“回皇上的话,歇好。”玉格小心的抬头瞄了康熙一眼,“呃,也可以再歇歇。”

康熙端着的威严明君的表情一顿,下一瞬一本折子兜头给她砸了过来。

点着她斥道:“没个正经!当心朕让你一辈子就这么歇下去。”

“那,”玉格缩了缩脖子,“给发俸禄不?”

如果能保留官职和俸禄,只让她待在家里,那也挺好的。

康熙瞧出了她的想法,盯着她重重哼了一声,想起什么,眯眼道:“你还把你那点俸禄放在眼里了?你那点俸禄只怕只够你家那熊的伙食费吧?那抽水马桶,你不是随手就送给老九了么,如今你玉大财神爷的名声都传到朕的耳朵里。”

玉格瞪眼道:“回皇上的话,这不一样啊。”

康熙只瞧着她,等着她的歪理,等她说哪里不一样。

玉格的心稳稳的落下来,看来康熙根本没把她和九爷、八爷什么的想到一处,她不着调的人设立得很稳。

“那个俸禄嘛,是朝廷命官才有的,是皇上给的,它威风呀。”

“要不这样,”玉格小心的瞄着康熙的神情,试探着说道:“奴才把银子给皇上,皇上再给奴才发俸禄?”

康熙气笑了,她给他银子,他再给她发俸禄,什么意思,把银子送他这儿开光来了?

康熙板着脸,用脚踢了踢她,指着外头道:“滚!”

“嗻。”玉格失望的利落的滚了。

当日下值后,玉格又把自个儿户部的一伙人拉到了广聚酒楼吃饭,叫户部的人也深刻感受了一下玉大财神爷的阔气。

而听到玉格又请了同僚到广聚酒楼吃饭,原本打算来寻玉格的二姐儿也没有再登门了。

她昨儿才和玉格说了广聚酒楼拒了她家西红柿酱的事儿,今儿玉格就又请人去那处吃饭,这就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一点儿不介意广聚酒楼拒了她们家酱料的事。

她一点儿没把她这个二姐放在心上。

二姐儿在家里狠狠的伤心了一阵,任金姐儿怎么说,都不愿再登门求玉格。

第二日便是十六日,是皇上定的将复废皇太子胤礽之事告庙,宣示天下的日子。

玉格特意避开了上午,下午才到宫里头请安,没想到还是算漏了一着,竟遇到了八贝勒秘密求见皇上。

玉格和两个内侍站在门外,隐隐听到里头八贝勒问皇上,儿臣如今该如何行走?又叹息道情愿卧病不起。①

而后便是康熙勃然大怒的声音,你不过区区一贝勒,怎么敢进如此越分之语?是来试探朕吗?你一个区区贝勒竟就敢妄生越分之想,以言语试探朕,当真是大奸大恶至极!①

听到里头茶盏奏折砸地的噼里啪啦声。

玉格默默哀叹,自个儿的运气属实不大好。

又过了好一会儿,康熙的怒意稍稍平息,八贝勒神色晦暗意气消沉的退出内殿。

玉格低着头,尽量把自个儿隐到阴影里头,不叫八贝勒注意到自个儿。

然八贝勒还是瞧见了她,微微颔首,又微微勾了勾唇,算是打过了招呼,一副并不在意、也让玉格不必在意的模样,然后便离宫去了。

玉格默默的又叹了口气,想不明白八贝勒那么一个心思玲珑的人,怎么就是悟不透君父君父,先是君,而后才是父的道理。

而且论如何做好一个父亲……

康熙自个儿都没有得到过父爱,比起皇宫里的亲情,他最先认识到的是皇宫里的权利。

所以身为一个君,见到继任者出息,他会忌惮,而是不欣慰。

好在这件事好像康熙骂完就完了,并没有什么后续,因为二十五日冬至的时候,康熙还是照例给八贝勒颁了赏。

二十五日,亲王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和郡王七阿哥、十阿哥各得白银五千两,贝勒八阿哥和贝子九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各得白银四千两,而后宫里便准备起了年底去拜谒帝陵之事。②

等等,玉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问崔先生道:“前头雍亲王和八贝勒他们之间气氛古怪的缘由,打听到了吗?”

崔先生摇头,“不曾,绍兴会馆里头各衙门的事都好打听,但皇宫里头的事就。”崔先生又摇了摇头。

玉格想,她或许知道了。

康熙冬至颁赏,连同样没有爵位的十四阿哥都有赏银,但独独没有十三阿哥的。

崔先生道:“七爷知道为何了?”

玉格摇头,“没事儿,不用再打听了,总归和咱们离得远,如今眼下,要紧的是五姐儿的嫁妆。”

崔先生笑着点点头。

趁着康熙出京谒陵的时间,玉格好好的忙活了一阵私事儿,天天到点儿下值不说,坐在户部衙门里头,也在拟着五姐儿的嫁妆单子。

一日她正挑剔着喜帖的样式,雍亲王寻了过来,玉格收之不及,干脆就不收了,就势将喜帖送给雍亲王,“王爷,下月初十,奴才的五姐成亲,不知道王爷得不得空儿赏个脸。”

雍亲王接过帖子,也没说去不去,只是打开瞧了一眼。

喜帖的精美无愧于红福记的高价,打开后弹出一副夫妻正对拜的喜堂的双层立体图样,两个小人身上的服饰纹饰都描绘精致,空白处还有飘飞的红色彩纸和小爆竹,还有漫天的烟花。

满满的喜庆可爱扑面而来。

而已经这般的精巧了,他瞧她方才微微蹙眉的样子,却像是还不大满意。

雍亲王道:“你对这些倒真是格外有兴致。”

玉格笑着回道:“回爷的话,这是奴才亲姐姐的终身大事,奴才自然上心。”

雍亲王淡淡的嗯了一声,道:“皇上今年有意免直隶、江南、山东、浙江等省二十三州县灾赋有差,你这儿明年可以多放些名额出去。”②

“是。”玉格应了吩咐,恭敬的送了雍亲王走,而后又蹙起眉头,他来找她就是吩咐这么一句话?这样的话随便谁来说一声不就可以了?

只这么想了一下,玉格又把这事儿丢开,这会儿如今五姐儿的嫁妆才是大事儿。

十二月初七,玉格在户部告了假,多尔济和陈氏也从庄子上回到棺材胡同。

五姐儿的嫁妆一抬一抬声势浩大的从鑫顺阁、从红福记、从芙蓉记、从布庄、从木匠铺、从城外庄子上,流水般的抬回棺材胡同,整个厅堂都摆不下,又在院子里搭了棚子,摆了满厅满院,开始了晒嫁妆。

过来添妆的陈庆陈威和大陈氏几家,瞧得直咋舌,瞧着算着看到的一样又一样嫁妆,瞧不过来,也算不过来,而且不仅如此,这嫁妆还在越来越多。

不仅有她们生意上的朋友添妆、玉格的同僚好友们添妆,还有雍亲王和八贝勒、好几位爷府上也派人送了礼过来添妆,不说这礼有多珍重,只是这份体面就难得。

陈庆陈威几家瞧了,都默默的把原本准备的添妆又翻了一倍。

这就叫二姐儿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

不过二姐儿心里不舒服也没说,只沉默的照着三姐儿和四姐儿出嫁的例,给五姐儿添了一个银手镯。

玉格正在根据不断变多变新的嫁妆,调整嫁妆出抬的顺序,瞧见二姐儿送的添妆,笔顿了一顿,又面无表情的继续往下安排。

过礼的前一晚,玉格对着留下来帮忙的大姐儿、二姐儿和三姐儿、四姐儿几个道:“姐姐们都各有各的生意要照看,只今晚和明早陪着五姐儿就好,抬嫁妆的事儿,我和崔先生看着安排。”

大姐儿几个皆没有意见的点了点头,不过都坐在暖阁里没走,纵然不帮忙,也得听着流程,以防万一有哪里没有做到的时候,她们能帮着描补过去。

玉格接着同崔先生道:“第一抬嫁妆就放几位王爷阿哥们送来的添妆,不用分前后,免得太张扬了些,总归都是玉如意、观音瓶之类的小物件,挤在一抬里既尊重,也放得下。”

崔先生点点头。

玉格接着道:“第二台放鲁会长送来的两株珊瑚,红彤彤的喜庆。”

崔先生笑着点头道:“只这两株珊瑚就得四千两银子了,咱们芙蓉记里的珊瑚,也是从鲁会长那处先借来的,鲁会长到底是有银子,交好七爷的心也诚。”

玉格笑了笑没说什么,但二姐儿听了,心里就跟有蚂蚁咬一样,酸苦得难受。

她的嫁妆拢共都没有四千两银子。

玉格好似并没有察觉,只接着道:“第三抬就放咱们从鑫顺阁定的两枝并蒂莲。”

崔先生也不免感叹道:“七爷也是个有银子的,这又是四千两银子。”

玉格笑着解释道:“其实这些原就是五姐儿的银子,三姐和四姐都知道,五姐儿手里也是有股子的,只是这些年的生息都被我拿去花用了,我这只是一回全部还给她而已。”

“还有四姐的,也是回回还没过手,就被我用了个干净,不过四姐不和我计较,我也就缓着还了。”

四姐儿笑道:“不还也没事儿,我也用不了那么许多。”

玉格笑着点点头,“四姐不用担心,我是不会和你客气的。”

四姐儿掩唇笑了起来,三姐儿笑道:“你若是缺银子就和我说,我手里还有不少现银。”

玉格笑道:“三姐也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大姐儿笑道:“好了,我就不说了,你若是缺银子,只怕我那点也不够你用,不过,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也别和大姐客气。”

玉格笑着点点头。

二姐儿略顿了一顿,才声音低低的道:“我、我和大姐一样。”

玉格点点头,继续同崔先生安排嫁妆。

二姐儿绞着手帕,更觉着玉格对自个儿格外冷淡,心里瞧不起自个儿。

玉格和崔先生排嫁妆就排了一个多时辰,加上妆匣、拔步床、闷户橱、樟木箱等等家具,再加上四季衣裳棉被等用具、灯架钟表瓷器等物件,金银首饰、压箱底的银子、陪嫁的田产、房产、股子,五姐儿的嫁妆排下来,足足有一百二十台。

崔先生摇头道:“太过了,好些皇子福晋的嫁妆都才六十四抬,这一百二十抬,太招眼了。”

玉格道:“那就挤一挤,挤成九十九抬吧,愿五姐儿和常旺长长久久。”

崔先生还要再说,玉格笑道:“虽然还是有些过,但都知道我有银子,影响也不会太大。”

“而且,先生您瞧,”玉格把单子递给崔先生看,“这是四季衣裳的单子。”

崔先生接过打开,而后就发现这单子越拉越长、越拉越长,到最后竟是双手展平,都不能穷尽。

崔先生瞠目,“这些都是衣裳?”

玉格笑着点头道:“除了咱们自己花钱置的,还有各大相熟的布庄送的,还有前头理藩院的同僚添妆的皮子,总归到最后就这么多了。”

崔先生的嘴角狠狠的抽了抽,又抽了抽,“九十九抬能挤得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