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掌柜接着道:“有时候就是好心也能办坏事,就比如福建提督蓝理,唉,蓝理的事儿不知道七爷知不知道,论行嘛,是一名勇将悍将,论心嘛,也是一个爱民的好官,但偏偏在今月以贪赃枉法入了狱,被定了死刑。”

“哦?”玉格轻轻蹙眉,这样的封疆大吏,又是今月才入京的,与她的时候正好错开,她还是真不知道。

“既然郭叔都说他是好官是好心,怎么又因贪赃枉法入了狱?是有人构陷?”

郭掌柜本意不是说这件事,不过是个引子,但见玉格感兴趣,便也接着说了下去,“不是,倒也是,嗐,算是确有其事吧。”

“这蓝理曾在康熙二十二年的澎湖之战中立下大功,被打得肠子都流出来了,又把肠子塞进去,用衣裳和布条裹紧,就这么又上了战场,把敌军吓得胆破魂飞,皇上都称他为破腹将军,还曾经引见给太后瞧过。”①

“后来,他调任福建总督,想着为民做些好事,偏偏库银不足,这蓝理是个没读过书的,只有武人的憨直鲁莽,就想着但凡发现当地的富豪有不法行为的,就收缴他们的家财,再用他们的钱财造福百姓。”①

玉格眨了眨眼,这其实也是个好主意。

郭掌柜摇头道:“这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的,他这法子一施行,百姓们纷纷来举报,衙役们到处抓人,富豪们人人自危,蓝理身旁的人便以此恐吓勒索,牟取暴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就有人印了许多匿名贴传到京城,然后朝廷便派了人去查。”①

“要说这蓝理也真是个汉子,虽然恶事都是自个儿的手下人做的,他并不知情,但他认为自个儿身为上官,没有察觉下属作恶,难辞其咎,就把一切罪状都认了下来,这不就因贪赃枉法被押解进京,判了死刑吗。”①

郭掌柜说得很是唏嘘。

玉格笑着点点头,没再就此事发表意见,而是直接问道:“郭叔请直言吧,我相信郭叔定不会因为好心而办坏事,我的身边是哪个做了不好的事了?”

“那个,呵呵,七爷真是敏锐,”郭掌柜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虽然铺垫了这么许多,但他要说的人,属实和玉格关系太近。

郭掌柜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七爷可还记得您有一年推出的红酱?就是后来被人破解的西红柿酱?”

玉格点头,“我记得,那时候郭叔照顾咱们,就定了用咱们家的西红柿酱,后来我把它给了二姐做嫁妆。”

玉格笑着笃笃定的道:“所以,我二姐那边做了什么?”

郭掌柜的眼神转开,又说了一遍,“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

“就是从七爷升官之后,二姑奶奶那边送来的西红柿酱就不大好,甜味不够不说,酸度也不太够,像是放少了糖掺多了水,也不能久放,哈哈,那个酒楼嘛,七爷也知道,菜肴的味道最是要紧,二姑奶奶这酱做成这样,我们没法子用,其实吧,就这么一件小事儿,真不是大事儿,二姑奶奶那边说往后价钱得往上涨一涨,说底下的工人们辛苦什么的,呵呵,二姑奶奶这点倒是和七爷您一样,很为底下人着想。”

玉格脸上挂着笑,双手捧着茶杯慢慢的往椅背上靠去,又笑了起来。

郭掌柜说得委婉,但她听得明白。

“我知道了,多谢您,这事儿不是小事儿,今儿她就敢仗着我的势欺您,若不把这苗头按下去,往后还不知道闯出什么样的祸事来,多谢您。”

郭掌柜打着哈哈笑道:“其实也不是大事儿,七爷言重了。”

玉格低头望着自个儿手里捧着的茶杯,这里头装的姜汤,是三姐儿怕她在受了寒专让人熬的,她又往里头放了一颗红糖,一汤两治。

玉格的目光一寸寸变冷,又一寸寸暖了起来,抬眸落到郭掌柜身上,真心的谢道:“都说这人站得越高,身边说真话的人越少,玉格多谢郭叔还能一如既初的待我。”

玉格这谢,谢得真诚,郭掌柜听着却有些不是滋味,他还记得她曾说过她志不在此,从前还以为只是托词,如今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自然知道她话里的真。

“唉,”郭掌柜叹了一声,宽慰道:“七爷也放别太想着这事儿,为这么点子小事儿坏了心情不值当,说句打嘴的话,皇上还有、皇上还有几个不大如意的亲戚呢。”

玉格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郭叔,西红柿酱的事儿您正常处置就是,不用在意我,做生意本来就要自凭本事。”

郭掌柜笑着点点头。

玉格顿了顿,又道:“还要麻烦郭叔一件事儿。”

“您说。”

“麻烦郭叔把这事儿的动静尽量弄得大一些,毕竟这么些年了,我也不知道她们的买卖做得怎么样,也没法一家家找上去,或许就真有因为我而忍下来的,如此,我倒要不明不白替人背不少恨了。”

郭掌柜点头应下,这事儿只要有玉格在他背后撑着,就只是小事。

不过是让他领个头,不买二姑奶奶家酱的面子而已。

郭掌柜离去后,玉格懒懒的躺了一会儿,大铁过来把脑袋搭到她的头上,玉格笑着拍开它,“你已经长大了,大铁,注意一下你自个儿的重量。”

大铁委委屈屈不情不愿的起开。

不过,有大铁这么一打岔后,玉格的心情又好了许多。

玉格拍了拍大铁,“去帮我把满仓叫过来。”

大铁几步走到门口,嗷嗷一顿乱叫,没多大会儿,张满仓便过来了,“又饿了?你可才吃了八个烤番薯!八个!”

大铁瞪着眼睛又是一顿嗷嗷叫。

张满仓退了半步,“好吧,你没吃没吃,是我吃的,是我吃的行了吧。”

大铁警告的瞪了张满仓一眼,这才慢吞吞的从门口让开。

玉格笑着瞧着蹲到墙角去自己玩的大铁,又笑着瞧向张满仓。

张满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个,少爷有什么吩咐?”

玉格道:“你少给它吃些烤番薯,我就说怎么今儿早上起来,屋里的味道那么重。”

大铁的大熊掌抠着地板,好像地上长出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张满仓尴尬的笑笑,“是,我记下了。”

玉格接着道:“我记着孝林和武泰都进了户部做笔帖式是吧?”

张满仓点点头,“是。”

玉格嗯了一声,看着杯子道:“你去打听打听前福建总督蓝理的事儿,然后把这事儿讲给他们听,再然后让他们查查咱们自家的账。”

“自家的账?”张满仓的第一反应是,“红福记和芙蓉记?”

玉格顿了顿,不过也没纠正,只是道:“不止这两处,还有大姐家的面包糠,二姐家的西红柿酱,都查查吧,查到了,该怎么处置就这么处置,就说是我说的。”

张满仓隐隐觉出点什么,郑重的点头应下。

玉格又瞧了还在装无辜的大铁一眼,笑道:“另外,帮我和大铁备车,我带它去庄子上玩一玩。”

十日的假期转瞬就过,马上又要开始上班了,上班之前得带家里的毛孩子好好玩玩。

张满仓笑着应下,忙出去准备。

玉格起身走到大铁身边,用脚轻轻踢了踢不敢正视自己的大铁,“喂,场馆要不要去?你喜欢的滑雪,嗯?”

大铁这会儿不装听不懂话了,两只大熊掌整个的抱住玉格的两条腿。

“好了好了。”玉格笑着拍了拍大铁的脑袋,“带你去。”

“唉,我这个样子还带你去滑雪,也是真爱了,”玉格笑着揉了揉大铁的脑袋。

玉格陪着大铁,中途又捎上了森森和林林,在庄子上在场馆里一直玩到第二日下午才回家。

玉格揉了揉脑袋,大铁被关在家里太久,这次真是玩疯了,它在场馆里头拉车载她转了得有二三十圈,把她的脑袋都转晕了。

林林叼着一个荷包跳到玉格旁边蹲下,把荷包放到玉格怀里。

玉格打开看了一眼,里头有好几十两银子,和大铁拉着她不同,森森和林林专在场馆里头拉车载小孩,她们几个这几日的门票钱都是它们挣出来的。

“森森和林林真能干。”玉格笑着一只猫揉了一把。

一回到家,凡尘俗事又跟着来了,本来玉格以为第一个上门来的会是二姐儿,不想是一个大大出乎她意料的客人。

崔先生神色古怪,“这一位,在下不好替七爷做主,还是七爷自个儿去瞧吧。”

玉格一瞧,却是满春院的青楹。

“是你?你来寻我?”

她来寻她做什么,要寻也该去寻佟佳玉柱才是。

青楹聘聘婷婷的给玉格行了礼,眸光流转,情意绵绵,“奴家是专程来寻七爷的。”

呃,玉格瞧着崔先生背着手快步避出了屋子,行吧,说不清就说不清了。

玉格笑道:“你跟我到二进院子里说话,我养了一头熊,不过你放心,你跟着我,它不会伤你。”

青楹一张妩媚的小脸霎时白了白,眼底蒙上一层水光,显然是害怕紧张的,却又满脸信赖的看着玉格点了点头。

真是,玉格勾唇笑了笑,功夫又见涨了。

玉格回到自个儿的书房自在的歪好,又指了指座,让青楹坐下说话。

“说吧,什么事儿?”

青楹道:“奴家此次进京,原本是专程到芙蓉记做脸的,不过芙蓉记的生意太好,给银子都要排到十二月去了,奴家听说芙蓉记也是七爷家的生意……”

“就想找我帮你想法子?”

青楹眨着眼睛,笑着摇了摇头,娇声道:“不单单为这个,奴家也想七爷了。”

玉格笑着点头道:“好吧,你陪我用些点心,晚点我让人送你去芙蓉记,不用给银子,今儿就给你做。”

青楹眨了眨眼睛,半为难半撒娇道:“奴家倒也想陪着爷喝酒喝茶吃点心,可是,奴家不是自由身,今儿出来,楼里的妈妈也是派人跟着的。”

玉格点头笑道:“嗯,我知道,你放心,不会违了你们的规矩。”

青楹掩唇笑道:“奴家就知道,七爷最会心疼人。”

说着就要倒到玉格身上来。

玉格伸手挡住她,“只是喝茶用点心而已。”

“不过,”玉格笑着解释道:“我们做买卖也有做买卖的规矩,这么随便让人插队,传出去不好听,如果你和我关系不同,人家自然能多体谅几分。”

青楹眨了眨眼,明白了,虽然不再往玉格身上黏,但眼睛却一点儿没少使劲,嗓音也像是裹着蜜,“爷真好。”

玉格只笑不语,刚叫满仓送了点心过来,又刚把满仓打发出去,没多大会儿,满仓又重新转了进来,低着头不敢瞧屋内的情景,只低声禀报道:“少爷,二姑奶奶来了。”

“哦,”玉格的声音很平淡,只点头道:“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