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塔腊·达穆一行人送了玉格到家,连大门也没进去,又被长根打发回去收拾行李。

张满仓出来瞧见了,话说得更圆滑些,不过意思还是那个意思,“辛苦各位送我们家少爷回家,好了,快回去吧,别耽误了明儿的正事,咱们这里的屋子少,也住不下这么多人,快回去吧。”

阿克丹几个对视一眼,只是有些意外以银子多著称的玉格住在这样小的院子里,但他们确实是要回家收拾行李的,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着车厢里的玉格拱手告退,又对张满仓两人拱了拱手。

但喜塔腊·达穆一直以玉格的姐夫自居,只把张满仓和长根看做奴才,没当成以后的同僚尊重,闻言就有些不悦。

“既是如此,怎么不早说?”让他们跟着白跑一趟,这瞧着要宵禁了,又要赶着跑回去,晚上收拾好行李,明儿一早又要跑过来,这不是折腾人吗。

阿克丹微微诧异过后,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了一声,摆手让自己的兄弟们先撤。

张满仓眨了眨眼,虽然他是个半路出家的随从,但也从没听过主子让下人护送,还得提前为下人想好省时省力的法子的,张满仓压下眼底的怪异,只笑着和气的道:“三姑爷快回去吧,再晚怕就宵禁了。”

喜塔腊·达穆不快的看了他一眼,也只好先带着人各自回家。

另一边,长根直接将马车赶进了一进小院,玉格撩开车帘下车,见崔先生的屋子里点着灯,便直接往崔先生屋子里去。

“七爷回来了。”

玉格笑着点点头,“有一个好消息,九阿哥借了咱们五千两银子,雍亲王和八贝勒各借了咱们四个人。”

崔先生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九阿哥的银子、雍亲王和八贝勒的人?七爷、你这,崔某也看不明白了。”

玉格笑道:“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咱们正缺银子,九阿哥手里的银子又多,因为咱们现在态度不明的立场,他愿意借,咱们就收下了,至于那八个人,先生,咱们做的事没什么不能让人看的,他们既然要看,就给他们看。”

“看咱们如何财气冲天,”玉格指了指自己,又笑着指了指崔先生,“才气冲天。”

崔先生愣了愣,笑着摇头道:“他们看了过后,只怕更放不开七爷了。”

玉格笑着摊手道:“不放开就不放开吧,至少咱们的利用价值大些,他们会更耐心更包容些,咱们的主动权也大些。”

崔先生笑着点了点头,“也是,还有皇上呢,他们哪个也不敢太过分了。”

玉格笑着点点头,两人坐下开始说银钱和人员的分配安排。

直说了大半宿,定下了现有的两万两银子,崔先生带一万五千两银子,居后方统筹安排各地购粮之事,玉格带五千两银子到固安,随机应变,谋寻能盘活四县居民的法子,后续芙蓉记筹到的银子,再看情况处置。

至于人手,张满仓联系到了一百名镖师,外加庄子上的二十五个青壮男子,现又有八个侍卫。

崔先生处要运银运粮食,需要的人手最多,带着静远加两个雍亲王府的侍卫、两个八贝勒府上的侍卫,五十个镖师,另加二十个庄子上的青壮男子,一共七十五人。

玉格带着满仓、长根,两个雍亲王府的侍卫、两个八贝勒府上的侍卫,五个镖师,五个庄子上的青壮男子,一共十六人。

陈武泰、陈孝林和常旺三个,各带十五个镖师,分赴清苑、定州、井陉三县。

这三县都离京城更远些,尤其是常旺负责的井陉,离固安有六百里左右路程。

“到时候让他们再雇五个本地的人吧,也不宜太多了,多则容易生变。”

崔先生点点头。

“至于粮食的事,我本打算在户部的粮仓先购置一些急用,但,”崔先生皱眉道:“户部运来的米是陈米且不说,里头还夹着碎石子,卖给咱们竟还要新米的价。”

崔先生说着愤慨而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我原本只是去问一问,不想仓场的官吏,直接给我写了两万石粮食的条子,张口就管咱们要三万两银子,三万两银子啊。”

玉格沉默的听着,叹了口气,户部的人大约把这当成了一个发大财的机会。

崔先生深吸一口气,平缓胸中的愤懑,“我只说咱们手里头没有这么多现银,铺子挣钱,可也需要时候,要不先欠着,等年底的时候再给他们,他们才松口,但也给咱们划出了五千石粮食,现逼着给了七千五百两现银。”

崔先生说完,难掩心中义愤。

玉格点头道:“先生把银钱的用处去向,一分一厘都记清楚,等皇上回来了,咱们呈上去,不论朝廷处置与否,至少咱们自己清楚,以后若再有这样的差事,也能长个教训,有个经验。”

崔先生叹着气点点头,朝廷里的关系错综复杂,就是皇上也不好处置,就好像玉格没办法不顾三姐儿,而直接对喜塔腊·达穆下手一样。

玉格接着道:“也不用都买米,再买些红薯和玉米,这些东西价贱也抵饿,再买些盐和糖,我大约会要他们做些苦力,这样的天气没有盐和糖,人撑不下来,还有水……”

等两人说完,天边已经露出了一丝亮光。

玉格起身转了转脖子和肩膀,缓和过身子的僵硬,回屋子里睡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便起来收拾行李,等吃过早饭,其余人也差不多到齐了。

玉格和崔先生开始主持安排车马人员。

常旺、陈孝林和陈武泰三个很快就挑好了自己的十五个人,开始各自训话和认人。

崔先生走到玉格身边小声道:“三姑爷还没有到。”

玉格皱了皱眉,没什么温度的弯唇笑了一下,淡声道:“无碍,那就让他跟着先生在后方统筹吧,先生不必额外照顾他,毕竟只是雍亲王借给咱们的使唤人而已。”

崔先生细品着玉格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看来三姑奶奶是三姑奶奶,三姑爷是三姑爷,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

一行人领着车队到漕运码头装了粮食,直忙到巳末,即上午十一点左右才终于出发,中午就只能在路上吃干粮了。

崔先生目送着玉格、常旺、陈孝林和陈武泰多达四十九人的队伍、并自个儿这边派去押送粮食的五十人走远,带着剩下的人转回西四牌楼,他也还有许多事要忙。

比如继续买粮食,比如和五姑娘牵线的晋商谈谈银钱的调用和买盐的事,比如主持芙蓉记招募股东的事,看其中有没有别的能用得上的人脉,方便买一些别的东西,再比如安排好人物和路线,等那五十人回返时,多少有些轮休和交换的时候,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另一边,喜塔腊·达穆其实也是一早就起了的,只是心里有股子闷气,想给张满仓和长根一个教训,所以起了也没去西四牌楼,只在家等人来请。

可是左等右等,直等到日上三竿了,也没人来唤来催,喜塔腊·达穆心里终于有些不安了,可又觉得自个儿是雍亲王府的人,又是玉格的姐夫,她必定不敢太过怠慢。

但等到自个儿三岁的长女奶声奶气的唤自个儿吃午饭时,喜塔腊·达穆再坐不住,让奶娘把女儿抱走,沉着脸往西四牌楼赶。

西四牌楼后面的院子里,此时无比安静冷清,喜塔腊·达穆把三个院门拍了一个遍,才在三进院子处,等来了据说是玉格通房丫鬟的小桃开门。

小桃谨慎的把院门只打开一条缝,见是喜塔腊·达穆这才把门打开,“三姑爷。”

“玉格呢?”喜塔腊·达穆直接问道,说着话人已经上前了一步。

小桃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三、三姑爷,少爷,少爷已经出发去固安了。”

喜塔腊·达穆不耐烦的一把推开她,已经走了,怎么可能。

喜塔腊·达穆几大步走到三进院子和二进院子相连的小门,推门便往里走,小桃拦之不及,“三姑爷别去,那院子里有。”

小桃话还没说完,被打扰了吃饭的大铁嗷的一声咆哮,从大树后钻出来,几乎和喜塔腊·达穆来了个贴面礼。

喜塔腊·达穆手放在刀把上,霎时吓出一身冷汗,他是知道玉格养了一头熊,但没想到她这熊是完全不套绳的散养。

“三姑爷、三姑爷。”小桃忙走到喜塔腊·达穆身旁,焦急道:“三姑爷快退出来,大铁吃饭的时候最不喜欢有人打扰,天气又热,少爷又走了,它心情不好,少爷他们是真的已经出发了,崔先生也不在家,在前面广聚酒楼和人谈事情,您去前头找崔先生吧。”

大铁看见小桃,才勉强压着性子没再往前走,只不耐烦的仰天嚎了一声,催促他们赶紧走。

三进院子里,原本在屋里冰盆旁边的森森林林也被惊动了,站到门前,若两头小狮子般冷冷的盯着喜塔腊·达穆。

二哈见自己这方兽多势重,抬着狗头对着喜塔腊·达穆极凶悍的汪汪的一阵乱叫,作势要冲出去咬他。

喜塔腊·达穆慢慢压下惊惧,尴尬和羞恼又涌了上来。

“玉格不在,你们四姑娘也不在?”他进门这么一阵子了,就几只畜生和一个丫鬟出来见人,色赫图家也太怠慢了些。

小桃的眼神怪异,“三姑爷见我们四姑娘做什么?”

喜塔腊·达穆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问了什么蠢话,一甩手大步往外走。

小桃却不想他误会自家姑娘失礼,忙道:“四姑娘也在前头广聚酒楼里。”

等喜塔腊·达穆直直的穿过红福记到达广聚酒楼时,如愿问到了崔先生和四姐儿、五姐儿的行踪,却又被小二拦在了一楼,“这位爷,三楼在谈事情,我们掌柜的吩咐了的,是极重要的事,不许外人打扰。”

喜塔腊·达穆怒目望去,“外人?我是红福记少东家的姐夫。”

“哦,原来是七爷的姐夫,”小二更客气了些,只还是拦着不让进,“真是极要紧的事,除非是七爷本人过来,否则谁也不行,请爷体谅则个。”

喜塔腊·达穆忍着气坐在一楼,只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等到崔先生、四姐儿、五姐儿、金掌柜、郭掌柜并一大群他认不得、却穿着光鲜的人从三楼下来。

“三姑爷?”崔先生微微惊讶,又不那么惊讶。

喜塔腊·达穆沉着脸嗯了一声,见此处外人太多,没有立刻说什么问什么。

“姐夫。”四姐儿和五姐儿唤了一声,又继续同崔先生和金掌柜几个道:“事不宜迟,咱们先把契书送到官府去盖了红印,就开始挑铺面。”

金掌柜几个见喜塔腊·达穆沉着脸站在一旁,一个个极有眼色的道:“四姑娘、五姑娘还有崔先生,你们自去忙,大家一条街上做买卖的,都不是外人,不着急,我们信得过七爷,也信得过三位。”

四姐儿和五姐儿屈膝道了谢,各个掌柜也各自告辞离去。

崔先生让四姐儿和五姐儿自去忙,自己领着喜塔腊·达穆回院子里说话。

“玉格真走了?”喜塔腊·达穆皱眉道。

崔先生点点头,“自然,七爷领的是赈济灾民的差事,这赈济灾民的事最耽搁怠慢不得,慢一慢,或许就是几条人命。”

喜塔腊·达穆的脸色更黒沉了些,崔先生这话几乎个个字都点在他头上。

不过崔先生脸上的笑还是客气温和的。

“三姑爷不必担心,咱们的人手本来就要分到各处行事,七爷考虑事情最是周到,这赈济之事,除了七爷那处,就是我这处的差事最要紧,七爷早上走得急,身边带上了铁保和忠格二人,三姑爷和大勇就跟在我这处,三姑爷放心,两处最紧要的地方都有人帮着看着,不会让三姑爷对雍亲王没有交待的。”

喜塔腊·达穆的面色难看至极,跟着他和跟着玉格能一样吗,王爷或许会问几句后方之事,但更关心的必定是前头的玉格如何行事,这是把他在王爷面前回话表现的机会拱手让给了别人。

崔先生可不管他面色如何,若无其事的接着道:“咱们今儿从芙蓉记又挪了两千两银子过来,西四牌楼的众商家给七爷面子,又给筹了一千两银子,这就是三千两银子,三姑爷下午没事的话,就陪在下走一趟晋商会馆,这是郭掌柜帮忙牵的线,咱们或许可以从那处买些便宜的盐。”

“芙蓉记?什么芙蓉记?”

“哦,”崔先生一点不隐瞒,笑着语气平淡的道:“咱们七爷和四姑娘打算新开的铺子,本钱作价一万两银子,各位商家给面子,都愿意参一股,但前期用不到这么多银子,所以就先挪出来做赈灾之用。”

喜塔腊·达穆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崔先生笑着接着道:“三姑爷或许不知道,咱们七爷要做什么生意,只要放一句话出去,就能筹到不少银子,大伙从来不怀疑七爷的眼光,不过也真是,但凡七爷说的做的生意,真是件件都是赚钱的,这一间往后的成就或许不在红福记之下。”

至于他的前程,呵,指着七爷升官,还和七爷拿乔,这前程也只好梦一梦了。

若不是看在七爷的面上,他都未必能接到这件差事。

而七爷若不是顾及三姑奶奶,早出手处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