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支付流行后纸币使用率大大降低,丛安河的智能手机被扔在房间里,身上只带着不能联网的老旧备用机

谁也不是菩萨,熬夜在这儿出摊只为做慈善。被摊主用眼神无声驱赶,丛安河推着轮椅继续向前。

他脸皮不算薄,但多少有些尴尬。他忍不住放空,强迫自己不在脑内反复重演刚才的场景,只是思绪还没漫到五米外,就听戚不照低声做出短促的警告。

“等等。”

跳过思考的流程,丛安河下意识手腕发力,刹住车。

戚不照喊停的瞬间,岔路空无一人,丛安河正觉得纳闷,但下一刻,路口便猛蹿出几个追逐玩闹的半大小子。

几人还不到成年人腰线,横冲直撞,嘴里骂着本地土话,飞快涌入另一条街的人流。

速度快得像串出膛钢弹,轨迹距离两人只有一步之遥。

戚不照腿脚不便,坐轮椅没法自由活动,如果刚才没及时停下,孩子和他必定要翻一个。

丛安河望着野小子消失的方向,半天没说话。

戚不照从这个角度仰视,丛安河眉心挤成一团,严肃得像个教导主任。他觉得稀罕,半笑不笑问:“气什么?”

丛安河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打皱的眉心舒展开。他张张了嘴,又闭上,话在舌尖转一圈后又改头换面:“这算什么?未卜先知么?”

他是真的好奇。

毕竟自己听到预警连人带轮椅急停时,前面分明还看不见那几个孩子的影子。alpha和omega的第六感较之beta确实更敏锐,但并不夸张至此。

戚不照倒不遮遮掩掩,他撩开脸侧微乱的散发,点了点上廓的耳骨。

“我听力好,听到的。”

靠耳朵?

可叫卖、嬉笑、训斥……纷杂不绝,他们分明正处在噪音的中心。

丛安河俯视着这个看不见底的、危险的谜团,他或许该再问些什么,比如你到底学的什么专业,又或者到底做过什么职业,获得的答案用以补充下一题的题面,但他最终松开掌心,任散沙流逝。

到此为止。他告诉自己。

“接下来要怎么办?”丛安河撑着推杆,向前探了探:“回去还是继续?”

就地折返未免扫兴,但往前走也只能穷游。囊中羞涩又不良于行,命运让人陷入两难之境时未必会在平衡木的一端放上奶酪。

丛安河不擅做决定,于是他把选择的权利交到戚不照手里。

戚不照问:“听我的?”

丛安河点头,轻轻“嗯”了声。

戚不照笑了笑。

“那就继续。”

开放性的夜市,没有固定的出口和入口,四面八方都是通路。

丛安河推着戚不照继续向前,仍旧有源源不断的过客迎面擦肩,或是同势而行。

一些店家会在柜面上摆置小音箱,走出几米入耳的曲调就更迭,有的已经过时,有的还在时兴,零零总总都烂大街,屡见不鲜。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有轮椅的轱辘和地面摩擦,气氛并不尴尬。

对丛安河来说,独处时放空是常态。二十八岁,活得不够久,打得死结却多,捡起一个,试图将复杂的结构解构都要花费大把的时间。

他沉湎于精神世界的自虐,在漫长的重构期中磨成一种不痛不痒的修正,提醒他下一步该怎么走,又该走得多谨慎。

繁冗的思虑像不具象的黑洞,伴随着低噪的耳鸣,逐渐吞纳鲜活的声响与斑斓的颜色,他开始站在世界之外看世界——那是大片不可名状的灰色阴影。

直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丛老师?”

“丛老师。”

像时间在回流,褪色的幻觉在几秒内消退。微弱的耳鸣隐没于嘈杂的洪流,然后丛安河眨了眨眼睛。

他下意识牵起一个笑:“…嗯,我在。”

戚不照盯着他看了挺久。

他其实已经叫了他好几次,这时候才给出回应,显然是在走神。

身后的alpha挺拔清俊,嘴唇很薄,唇角的弧度天然上扬,不笑时也像在笑,再深一层的情绪很难琢磨。

是个好演员,戚不照想。

“我说,”在丛安河看过来的一瞬,他收回视线,“左转,去做盏灯。”

不知不觉已经晃了很长一段路,丛安河这时候才意识到人流变得稀少,他们已经走到很偏僻的角落。

岔路的左侧横铺开几张木桌,桌上散着零碎的画具和木料。摊主是位身姿曼妙的女人,颈纹和法令略深,眼角有细纹,背心短裤长靴,嘴唇红得像熟烂的车厘子。

很酷,看面相不像好脾气。

“我们可一分钱都没带。”丛安河轻声提醒。

戚不照浑不在意:“那就把你押在那儿抵债。”

丛安河:“……?”

见他沉默,戚不照才侧撑着脸,低声笑起来:“骗你的。免费,上面写了。”

店面挂着一面白板,边缘写着免费制作简易走马灯。

白板上字迹潦草,每个字又只有拇指指甲大小。丛安河视力不算好,直到走近才勉强看清。

摊主见人过来,招呼道:“做灯不收钱,如果想把成品带回去,要付一口价。”

顾客出苦力,店家干坐着挣钱,门庭冷落也是意料之中。

摊主报了个数字,搬过来一份材料,撂在桌上。她弯下腰时后颈很平坦,没有信息素,是位beta。

她瞥了丛安河好几眼,丛安河当作没看见。

硬纸板、蜡烛、竹筷都是现成的,真正的工作量是在画片上画画。

戚不照摆弄了几下刻刀,这玩意儿在他手里灵活得像第十一根手指:“你想画什么故事?”

丛安河也有样学样,抓起画笔,习惯性转了几圈,但动作生疏,笔杆从无名指的指缝滑落。

砸在桌上的动静不大不小。

他说不上是尴尬还是无奈,总之笑了笑,“先说好,我连儿童画都不会画。”

“没关系。”

戚不照露出不意外的神情,捡起画笔,让他去搭灯架。

丛安河简直求之不得。

简易的走马灯做起来不难,样式就那几种,可供发挥的只有画片。

戚不照下笔很快,很快便构出简样。丛安河做着做着就盯他看起来。

线条流畅,几笔下去便见雏形。丛安河看得全神贯注,却见戚不照探出手,勾了勾。

“彩笔,给我支桃粉色。”

丛安河目不斜视,从盒子里摸出固体水彩,递到他手心。

笔杆寒凉,指尖短暂磨过掌心,戚不照的掌纹粗糙深刻,覆着一层薄茧。很微妙的触感。

戚不照突然曲起手指,在丛安河指节上摩挲,像在把玩一尊莹润的雕像。他的指腹粗粝有疤,在灯下,悄无声息点燃一串溅星的暗火。

摇摇欲坠又并不过火,指缝擦过,留白不多不少的暧昧。

默许在此刻变成放纵的暗号。

丛安河并未撤开,他任他挨个丈量过去。

戚不照的姿态像是爱不释手,可神情偏偏坦**到恶劣。

“在画什么?”丛安河适时打断,问。

戚不照听懂制止的暗示,他顺从松开手,温热的触感触消逝。

微凉的画笔滑进戚不照食指中指的缝隙。

他把画片推给他看。

一共四张,从前往后,依次是虎皮黄裙的猴子跃起,杖毙了姑娘、老妪和老丈。画上的人物相当灵动。

最后一张只打了粗糙的线稿,内容尚不明晰。

孙悟空本意是打妖怪保护师傅,但却被唐僧误以为滥杀无辜,逐出师门。

耳熟能详的故事。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好有童趣,丛安河轻点桌面,有点意外:“妖怪打完了,最后一张要画什么内容?”

戚不照却答,“回花果山逍遥快活,或者沉冤昭雪继续修行,你选哪个?”

丛安河动作顿住。

短短五秒,他闪过很多念头,好的,坏的,怪的,但戚不照面前,一切逻辑都被粉碎。

他面容平静,半晌笑了笑。

“看你的意思,我都可以。”

走马灯做完,丛安河和戚不照相对无话。

摊主过来取灯:“要不要带走?付成本费,一共三十。”她顿了顿:“……可以讲价哦。”

语调多少暧昧。丛安河从来不缺男男女女bboo青眼,对这套无声的撩拨早就应对得纯熟。

他笑笑:“不了。”

都是成年人,摊主耸耸肩,拿了灯,黑色美甲拨弄纸糊的半大小灯:“做得不错,图是哪位画的?”

纸片哗哗作响。

走马灯走了大半周,孙悟空穿着花裙棒打妖怪的连环画动起来,生动流畅,但偏偏卡在最后一张。

画片薄薄一张,被灯身挡住,侧影灰蒙蒙,丛安河探头,什么都看不清楚。

戚不照似笑非笑地看向丛安河,一句话没说,便让摊主顺理成章会错了意。

似乎看在丛安河的面子,她摸出两盏莲花灯,“送你们了。”

往北四百米有许愿池,水面漂满这东西。

掌心大小的玻璃灯,灯芯蔫蔫一条,切割面映着光显得精致,是一种廉价但美好的错觉。

丛安河没推拒:“节日快乐。”

摊主挥挥手:“你也快乐。”

向北走,往来的行人又逐渐多了起来。

身上只带了不能联网的备用机,丛安河懒得拿出来,连时间也不清楚了。

许愿池是人工挖的,潮湿的空气卷起来,微风拂过发梢和耳侧,戚不照打了个哈欠。

“放完灯,我们就回去?”丛安河见状,蹲在轮椅一侧。

戚不照精力不济,他并不逞强,于是点头。他随手摸出打火机,随手抛给丛安河。

丛安河有点儿说教的毛病在身上:“你身上有伤,最好不要碰烟酒。”

戚不照也不顶嘴:“以前抽得凶,基本戒掉了。”

丛安河一手挡风,一手拨开打火机。金属制的,很有重量,锨盖时发出清脆的“叮”响。

都说好听就是好打火机,丛安河想,手里这个价格大抵高昂。

丛安河朝戚不照示意,戚不照一手捧一盏玻璃灯递过来。外焰灼热却明亮,把omega宽大掌心的疤痕照得清晰。

“你真的是无业游民吗?”丛安河临时起意,问。

“骗你有什么好处?”戚不照神色如常:“我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暂时是。”

无业游民还这么奢侈?

大款。

浅薄的好奇心似乎这样就能被满足。丛安河不再多问。

点燃的莲花灯一人一盏。方寸大的湖面被各色小灯挤满,眯上眼睛看,像是一池燃烧的冷水。

池边人三三两两聚拢,都闭上眼,垂着头,许愿的姿态大多虔诚。

玻璃底座逐渐被烧热,火焰豆大,橙红色飞快吞吃烛芯,逐渐滑远。戚不照平静地注视,暗红的蜡像滴落的雨。

明明人声繁杂,丛安河却觉得自己像被关进瀑布后的帘洞,一种不可名状的庞大将其他所有声响吸收,世界变得非常安静——

直到手机疯了一样响起。

是短信。

铃声接连不断,“滴滴”声响得比火警和急救的鸣笛更急切,吵得耳朵疼。

很快,周围游客纷纷投来视线。

丛安河又开始耳鸣。

他喉结一滚,从兜里摸出老旧不能联网的备用机。他一眼都没看,熟练地掀开后盖,取下电池。

“……”

断了电,接连不断的铃声骤然停止。

他手法略显粗暴地卸下电话卡,两指一折,指甲大小的卡片彻底报废。

丛安河把手机塞回兜里。

风过影随,戚不照的发尾扬起。

他什么都没问,只看丛安河侧脸被光影眷顾脸,明暗交接的那条缝隙落在鼻梁,又顺鼻尖滑落。

神色倦懒,他半晌打个哈欠,问:“回去吗?”

从安河闭了闭眼睛,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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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接触没多久,两位都有故事,所以这章是谜语人,剧情还没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