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变活人,室友傻眼。打量半天才试探问:“这位是你……?”

戚不照直接嗯了声。

他捧着花,眼波柔软,视线却钉死了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花是他自己开出来的。

室友显然受了震撼,觉得该握手,但伸出去又缩回来,战战兢兢叫了声。

“叔叔好!”

话毕还去看戚不照,异常真诚拍起马屁:“你爸爸看起来可真年轻,比我还像二十二岁。”

丛安河:“……”

戚不照:“……”

戚不照把花搂得再紧些,莫兰迪粉的雪梨纸配麻叶,质地柔和,揉皱也不会发出声响。

他向室友投去一个目光。

那种神情不太好形容,总让人联想到不干爽的雨季,无声无息落下道惊人的闪电。

戚不照勾出个不明显的冷笑:“我没爸,但有两个母亲,你觉得这是哪一个?”

室友:“……啊。”

丛安河颔首:“你好,我是他哥哥。”

室友慢半拍才听明白,即刻涨红了脸:“对、对不起,哥哥,哥哥好,我那个什么,我……”

丛安河不在意:“没关系。”

但有人在意。

戚不照一字一顿,低声道:“不许这么叫他。”

室友一愣,啊了好几声,回过神时戚不照已经大步迎上去。

他半个身子贴着,拉起丛安河的手,说,哥哥,不理他,我们走。

走远,戚不照才问,藏不住雀跃:“不是说来不了么。”

本来确实没办法。难能丛安河把工作量压缩同时能保证质量,组里提前结束了计划,放假一天半,周六彩排,周日公演。

“算惊喜吗?”他边走边问。

“还行吧。”戚不照把人拉住,丛安河被迫刹车,转身看见他垂下眼,故作深沉,“你刚刚叫我全名,挺生疏的,不怪别人把你当我爸。”

“那你想听什么?”

戚不照抬眼看他:“我来之前,在机场最后一句话,你叫过的。”

丛安河沉吟半晌,似乎回忆得很艰难,半分狐疑半分试探叫:“戚不/举?”

戚不照:“……”

脸瞬间垮下去,丛安河本来想憋笑,坚持两秒实在没忍住。

他牵起戚不照的手,亲了亲手背。

……好好吃饭,注意休息,我在家等你。前半句是什么?

“Babe,”

丛安河冲他笑,又说一次,

“毕业快乐。”

寝室是四人间,其他室友还在草坪上逗留。丛安河跟戚不照回去取行李,离开前把大门钥匙还给宿管站。

离校的学生多,门口又不许停车,两人推箱子走出一段才打上网约车。

戚不照以为要去机场,丛安河却偏头跟司机说,师傅,去三环东的宾馆。

戚不照还抱着花,没说话,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丛安河手机一震,开锁,见是他发来微信。

7:我刚毕业你就带我去开房。

丛安河想了想,道,你不愿意就算了。

刚发出去,戚不照就把消息撤回去。

丛安河失笑,问,不是想我么,怎么开口讲话都不乐意?

戚不照回得很快,答了四个字,“有伤风化”。

丛安河偏过头,做口型骂他幼稚。

房间是四零四,只订了一晚。

戚不照还以为没买到今天回程的航班,丛安河点了份外卖轻食,告诉他明天是高中的校庆。

公众号上早铺天盖地写起贺文,但想来戚不照根本不会关注。

他听了确实意外:“要去吗?”

丛安河:“你陪我吗?”

戚不照说好,拧开瓶冰镇的矿泉水,喝两口突然笑起来:“……有点刺激。”

丛安河问:“不回家一趟?”

戚不照说不回:“我妈忙,我母亲更忙,回家只能见那只胖猫。”

提到猫态度极差,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同类相斥。丛安河纳闷:“不是说豹猫吃不胖?”

戚不照坐床沿,扯住他衣角摆弄得专注,随口:“它变异了。”

懒得开新瓶,丛安河取过他手里的润喉。

“毕业第一天就被我拐跑,总觉得有点畜生。”

戚不照单臂一揽,直接把人抱坐进怀里。瓶盖没拧,差点儿打翻,他翻手堵住瓶口。

双腿岔着,丛安河只能半环住戚不照,坐稳还被颠了两下。

戚不照掌心揉过他后腰,带种强烈的暗示,面上却纯情,凑上去同他蹭蹭鼻尖。

“……想做。”

丛安河垂头亲他,温声作情人低语:“刚毕业就带你开房,是不是有伤风化?”

水放上矮柜。

戚不照轻笑,仰面同他接吻:“老师,你疼疼我。”

搞教育的似乎都爱追根溯源,七中盘算到一百二十年前大抵该叫什么什么学堂,生拉硬扯出一套传承说辞,于是便摇身变成百年老校。

市里最好的中学,多得是挤破头也进不来的中考生。

难得办开放日,今年校庆全校学生停课一天,主干道和活动区全是办活动的展位,声势造得大,人流远超想象。

校门上名牌电镀一层新金,教学楼补过漆,操场跑道也重铺过,想到明年便要全拆搬新址,五年恍如隔世。

十点多,正是人多的时候,学生少数摆摊,多数闲逛。

嘴角昨晚被啃破,丛安河出行时戴上口罩。

戚不照鸭舌帽一卡,远看还以为哪个明星出街。

两人在校服堆里格格不入,装扮奇特,太惹人眼。想避风头,丛安河一路拉戚不照往体育馆钻。

门开着,灯没亮。

场子很安静,丛安河摸了摸脱退的墙皮,迎面有只篮球忽然丢过来。

丢得太轻,他顺手便接住。

“来一局吗?”戚不照打开总控开关,球场瞬间亮起灯。

丛安河将球扔回去:“来。”

两人打1v1,戚不照身高优势,丛安河三分球极准,起先势均力敌,分数咬得死。但丛安河不比戚不照体能,二十分钟便见分晓。

丛安河不认输,也玩儿起赖,最后竟开始比对着拍皮球。

二人闹得正酣,门口嬉打哈笑围进一队人,差不多十四人,统一穿红色校服裤和白色短袖。

人高马大成年男性alpha你来我往拍皮球的场景实在诡异。

对上视线,两拨人马面面相觑好一阵儿,最后是丛安河拉着戚不照,面色不变地冲几个学生颔首,波澜不惊错身离开。

出门才撒开手,戚不照树獭一样从后面挂到丛安河身上:“哥哥,刚才好帅。”

“那叫二皮脸,”热,丛安河没赶他下去,“跟你学的。”

从体育馆出去,漫无目的地逛,走一遍操场,坐了会儿落灰的看台。

中途途经图书馆,大大一座玻璃房子,刚巧看见王润正带几个高一的孩子在一楼搞兴趣班。

是角落围得雅座,四面环不封顶的大理石纹墙,不知道能教出直升竞赛班的苗子。

丛安河看见他,他没看见丛安河。

讲得入神,丛安河没出声叫他。

两人离开图书馆,绕去小花园,最后往长椅深处走两步,在钟楼脚下的活水小溪边落脚。

水很清,铺了鹅卵石,间或有锦鲤穿游而过。

“怎么不叫他?你朋友。”

丛安河蹲下,旁边是丛结果的樱桃树,满树红樱熟得透亮,摇摇欲坠下。他指尖拂过流水,说:“没有必要。”

“我以为你是应他的邀。”

人都聚在主校区,附近连早恋的小情侣都没见到。丛安河摘下口罩:“不合适。都是学生,我名声不好。”

戚不照沉下脸,没说话。

“戚不照。”

“……”

“小戚。”

“……”

“宝宝。”

“……”戚不照默不作声把下巴放他肩膀上,“不要这么说自己,我会生气。”

丛安河觉得新鲜:“生气会怎么样?跟我吵架?”

“不吵,浪费时间。”戚不照淡淡,“我会把你绑起来,从后面进去,然后咬下去,标记你。”

丛安河被他揉着后颈,咬痕还没淡,腺体微胀发麻。

回击几乎是本能,alpha柑橘香气沉稳又清爽,戚不照埋头深嗅,他最近情绪总不稳定,颈侧青筋漫出来,上瘾般卷进或柔情或粗暴的幻境。

“这么诚实。”丛安河同他贴贴脑袋,声音有些哑。

“说过以后不再骗你。”

丛安河却答:“你哄我的时候挺可爱的。”

“你没当真。”

丛安河把手擦干,道:“说谎是人的天性。”

戚不照嗯了声:“我爱你。”

锦鲤游过,丛安河眼见它尾巴尖**出三五圈环状水波。

他经验丰富,爱字容易讲,为你追风逐月这种好听话把耳朵磨出茧,真与假却与他无关,只当别人入戏太深,灯光并舞台廉价,于是轻轻一笑,便能随处安放。

明明无风,叶子却动起来。

一颗樱桃就这样滚下来,不打招呼,砸上鼻尖。

要落进水里,他几乎下意识双手合捧。

于是沉甸甸一枚就躺进掌心,红到烂熟,像摩西袍上三色线描出的红石榴,生于旷野的以色列人从迦南带回这类浆果,他们剖开,而后向上感念上帝的恩典。*

你看,丛安河想,我接住了。

戚不照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肩膀上摘下去,躺上身侧那张木质长椅。

躺得很熟,闭着眼睛。空间局促,他腿放不下,只好半支在地上。

“在想什么?”丛安河起身。

“想你的朋友。”

怎么总想他。丛安河强调,“王润是beta。”

戚不照:“beta更该防,你前科累累。”

“祖宗,”丛安河道,“我人都被你搞了,你担心什么。”

戚不照突然开口:“他真的是beta吗?”

丛安河挥开盘绕的蚊虫:“为什么这么问。”

花架被清过,没有荫蔽,日光太晒,戚不照抬手遮住眼睛。

“腺体受损的alpha,精神过度集中或亢进时信息素有概率溢出,但持续期短,达不到omega的标记浓度。如果损伤不可逆,医院会出具证明,重新判定第一性别。”

丛安河一怔。

“我闻到了他的信息素,很淡,”戚不照说,“就刚刚。”

丛安河弯下腰,半晌才问:“你还怀疑谁?”

戚不照答:“我谁都怀疑。”

全校那三届共四千人,连beta都算上,不讲道理地无差别攻击。

丛安河垂眼看他,他还想说些什么。

戚不照笑不出来的时间很少,他生而富足,没走青云梯,独木桥上看过的东西好的坏的都多,不同于华美皮囊,内核固若金汤,所以大部分情况他游刃有余,活得相当野蛮。

他不笑,丛安河便笑。

好日子不该谈这些。

樱桃过了冷水,丛安河拎着梗,轻拿轻放。

果肉香气微涩,戚不照唇上一凉,想说的悉数吞回去。他放下遮阳的手,睁眼对上目光。

丛安河把樱桃拎起来,让他开口讲。

“我以前常去体育馆打球。”

丛安河:“我也经常来,怎么没见过你?”

“又错过了,”戚不照抬手拨乱他额前微垂的碎发,“我们。”

丛安河不爱听。

“明明没错过,”他又把樱桃放上去封口,重复,“我们。”

戚不照目光好深,一瞬不移。

丛安河倾身,想和他咬下同一颗烂熟的浆果:“谢谢你找到我。”

怪樱桃皮太光滑,相触的一刻便如伊甸园成熟的果子,咕噜噜从两人唇间滚下去,最后咚一声栽到水里。

溪水尽头接校区西边的河,这颗樱桃就这样慢慢地游,开始一场好长的流亡。

两人僵立半刻,眼对眼地齐齐笑出声。

“都怪你。”好不容易搞次浪漫,丛安河痛定思痛。

戚不照单手撑起身,另一只手压住丛安河脖子:“好,”

他凑近,避开嘴边伤口接吻:“都怪我。”

亲得难舍难分,远处树丛却窸窸窣窣响起动静。

戚不照耳聪目明,装起聋子和哑巴。

可惜好景不长,远处谁风风火火奔袭而来,小高跟踩得哒哒作响。

“谁在哪儿躲着,给我出来!趁我还能好好讲话,现在立刻出来!”

声音耳熟,丛安河眉头一跳。

没几秒,树丛里灰头土脸钻出一对偷偷牵手说悄悄话的小情侣。

戚不照看了眼,哦一声:“我高三班主任,姓张,升职了,现在做年级主任。认识?”

还真认识。

高三早恋,还是自己班上的,张老师勃然大怒。两个学生被骂得面红耳赤,个儿矮的已经流起眼泪。

戚不照动了动腿,不巧踩断截树枝。咔嚓脆响,张老师视线很快被吸引。

“谁,还有谁在那儿?”

张老师让两人站这儿别动,小高跟哒哒走近,

声名狼藉的前同事趁校庆混进前单位,还躲在小花园里和她曾经的刺儿头学生接吻。

想想都觉得刺激。

戚不照扒拉下帽子,反手盖在丛安河脸上。

低声,说,快跑。

情况紧急,没约好在哪儿碰面。

丛安河在校园游**,路过出名的两棵祈愿树,树上挂满红条。他随手拨开几块颜色陈旧的,红布上涂黑色油性笔,隔几张就能看见一个“戚不照”。

有祝愿他一切都好的,丛安河觉得这树该是灵的。

有希望被他看见,同他做比翼鸳鸯的,丛安河又觉得这树确实不灵。

穿过综合大厅,黑板还是那块黑板,但当年那张处分和表彰都已撤下。

能见时没见过,想见又见不到。

他突然觉得遗憾,情绪如浪涌,托他双足,无知无觉往校门口的大表彰栏赶。

红纸褪色褪了好几波,五年前的优秀毕业生早成陈年故事。

玻璃盖堆灰,但没上锁。

他掀开,摸到底板时,老化纸张发出碎响。

从前办公室传言,高三年级前五有个学生,因为长得太好,照片频频失踪,被人偷过,也被人藏过。

他只当笑话听,过耳便忘,没想红纸一晃,真从背面夹层掉出张证件照。

双面胶干透,触感粗糙。

照片反过来,蓝底,白短袖,短发,和一张眉目深刻到桀骜的脸。

丛安河入定一样垂眼看他,拂去浮灰,好半天才回神,翻来覆去,只吐出句轻得不能再轻的“F*ck.”

时近午餐,从里向外的人多起来。

保安看他原地发呆,狐疑上前。

丛安河把照片翻握掌心藏住,帽子压了压,反客为主问:“师傅,门口那家快餐店还开吗?”

保安愣了下,点头:“开,左转八十米就到。”

丛安河出了校门,给戚不照发消息,说在餐厅等他。

手刚握上门把,看见几米开外,炸鸡汉堡门店外排起队伍。

刚付完款的女人拿油纸包的汉堡,头发剃成板寸,发根枯黄,雀斑如泥溅,瘦得像架骷髅。

丛安河站定。

沉默变成冗长的数秒活动。

故地重游前,他有很多想法。杂乱无章,纠缠到捋不清。

汉堡店没有座位,大夏天,她就站在艳阳下,眼神很空,看向路对面。刚出锅,还烫嘴,她像没了痛觉,一口一口,机械吞食高温油炸过的鸡排。

人有趋利避害的天性,回避和撒谎本质并无不同。

如果当初没选择做老师,如果当初没在那个时间点来到这所高中,一切会怎样。

他曾做过这样的假设。

丛安河掀开手机壳。

照片塑封,鲜活如在昨日,他把十八岁的戚不照装进去,软包壳严丝合缝将它封存,像缝起一道经年作痛的伤疤。

在花园长椅边和戚不照分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戚不照起身,高了班主任三十公分,面对面很难不仰起头。气氛还不错,大抵在叙旧。

埋头逃开实在不够漂亮体面,戚不照不该一个人站在那边。

如果因缘际会真有命定……他想,我都接受。

女人手里汉堡只剩半大的角。

丛安河把手机妥帖装进口袋,取下帽子和口罩。

“…乔颂,”

他喊她,

“乔颂。”

作者有话说:

*典故出自《圣经》

长椅出现在45章,戚不照逃课时常睡。

第1章 安静的二十七分钟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我点了杯冰橙汁。”

快餐店面积不大,丛安河选的桌子在角落,靠门。他和乔颂对坐,在她面前放下一瓶开了盖的冰镇果汁。

乔颂没说话,只用那双大而黑的眼睛看他。

丛安河温声:“不喝吗?”

乔颂抬头,看一眼快餐店墙上老旧的挂钟,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赶时间。”

“你吃药了?”丛安河问。

乔颂没说话。

“那就好,不然我们今天恐怕很难沟通。”丛安河点头,用筷子撬开豆奶:“我知道你恨我,恨到想捅我一刀,让我偿命。”

乔颂不发病时人很安静,是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默,眼神总是涣散,很少聚焦在一点。

她不回答,丛安河就继续:“但你不能。”

乔颂穿着工服,瘦削的身体裹在宽大的短袖里。

缺维生素,她嘴角长了一串燎泡,吃汉堡时嘴张得太开,结的痂被挣裂,半翘着。她抬手直接撕下,伤口渗出血来。

“……你想说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豆奶的玻璃瓶在木桌上转了一圈,丛安河对她说,“乔颂,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

乔颂离开,丛安河又坐了一阵儿才起身。

适才闹出的动静不小,其他食客或多或少用余光打量他。

他推开门,一只脚踩下台阶,就看见门边站着戚不照。

“等多久了?”

戚不照:“两分钟。”

丛安河:“你看到她了。”

戚不照到的时候她刚巧走出来:“是乔颂。”

“嗯。”

“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丛安河早取下口罩。昨天被戚不照啃了嘴角,其实只破小半层皮。

把帽子还给他,丛安河道:“她吃过药,病情控制得还可以。”

“嗯,”戚不照说,“然后清醒地研究怎么对付你。”

丛安河哑口无言。

戚不照去牵他手:“不在这儿吃了,我们换个地方。”

丛安河手背敷了敷眼睛,有些走神,答得驴头不对马嘴:“嗯,好……那回去收拾行李。”

这幅迷糊样子实在罕见,戚不照好笑:“要不要顺便睡一睡我?”

丛安河这才回神,额头往他耳骨上一磕,答得毫无威严:“不、要。”

下午的航班,午饭在机场快餐解决。

上了飞机,丛安河难得睡满全程,落地时眼睛都睡肿。

戚不照无线看了两个小时的恋综双人cut,看到手机快没电,取完行李先在箱子里翻出充电宝,再翻出一束花,就这么大剌剌抱着回去。

行李放回家,丛安河洗完澡就到晚饭时间。

戚不照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丛安河正坐在床沿,边看窗外边发呆。

随便从衣柜里翻出件短袖,戚不照套上:“哥哥。”

丛安河慢几秒转身看他:“嗯……怎么?要我给你吹头发吗?”

戚不照愣住一瞬,旋即便笑,说,好啊。

接上插头,电吹风出风口呼呼作响。

别墅那次也给他吹干过脑袋,但那时候戚不照还是长头发,手感略有不同。

丛安河指尖拂过发根与发稍,直到柔软干燥,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推下开关。

噪鸣声停下。

“我好像又走神了,你刚刚…”丛安河道,“你刚刚叫我不是想撒娇。”

戚不照不置可否,只说:“我饿了。”

热水澡蒸一遍,alpha身上的信息素多少会外溢。

丛安河俯身,从身后环住戚不照脖子,嗅了嗅后颈,玫瑰香气优雅甜蜜,让他获得奇异的安宁:“想吃什么?我去做。”

“不要。”

“那你做。”

“不做。”

丛安河同他撞撞脑袋:“少爷,你不做,我不做,要叫你们家私房厨师么?我还没吃过米其林手艺。”

戚不照单手合握他两只交叉在前的手腕:“早说你想吃这个。”

“……我开玩笑的。”

“哦,”戚不照说,“但我当真了。”

丛安河还没来及骂他小心眼,就觉出他指腹顺脉搏处一路向下,滑至掌心。

触感粗糙,戚不照就这样拨弄丛安河纷乱的掌纹,连贯流畅,似有章法。

“走吗?”戚不照问。

场面太过似曾相识,丛安河甚至还记得那晚银滩戚不照穿着什么样的裙子。

他有片刻恍惚,笔画便化在掌心,稍纵即逝。

“去哪儿?”

戚不照答:“出门找点儿吃的。”

丛安河说好,于是两人稍作收拾便出门。落锁前丛安河才想起问,到底在他手上写了什么镇宅符。

戚不照替他合上门,咚一声。

算命先生说他八字不好,霉运缠身,天生走背字——

手指点在门板上,戚不照难得不绕关子,一笔一画重新下笔。

横屏竖直,上士下口。是个“吉”。

丛安河一怔,听戚不照开口。

“我帮你看过手相,说你傍上大款,会否极泰来。你不信,但没关系。”他说,“我运气很好,全都给你。”

小区没走出多远就是闹市街区,沿街小食各色各式。行人接踵,鸣笛声喧嚣。

买了根芝士拉丝热狗,戚不照吃,丛安河看。

临近公演,不敢大吃大喝,丛安河逛了半天,只选了份素到家的关东煮,汤都没放……最后没忍住加了串千页豆腐。

店员刷酱时推荐自调的蜂蜜芥末,夸口道方圆十里没有比它更好的。

戚不照哦了声,问是吗,来份蜂蜜芥末不加蜂蜜。

简直太无赖,店员被震得愣了好半天。

最后是丛安河出手把人挡在身后,扫上码,说,不好意思,多少钱?

店员报了价,讷讷道,客人,您究竟要刷什么酱料,纯芥末?

丛安河笑笑,说,我要番茄。

店员:……

夏天街上卖这个的很少,丛安河啃下一串鱼丸,鱼丸弹牙,昆布高汤煮过,半年没吃觉得新鲜。

“我不吃蜂蜜,这件事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别墅第二天一早的厨房,戚不照坐轮椅穿裙子,悠哉悠哉给高珏个下马威。

留他满腹疑思,如被猫在心口挠了几爪。伤痕虽愈,独触感历历在目。

就算不说谎,戚不照也有千万方式让他夜不安寝。

就如眼下。

戚不照探身,从他串上咬下一结海带,说:“秘密。”

丛安河木着脸,别过身,一口把剩下三结全塞进嘴里。

路过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

两人肩并肩压马路,漫无目的,从闹市又走进小巷。

话题是丛安河自己提起来的。

彼时他蹲在地上,正逗一只被家养在小院的田园猫。

隔着院门,大猫就地往地上一躺,毫无防备露出粉色肚皮。

丛安河折断枝狗尾巴草,探进门缝里跟她玩儿。

“我没想到在今天遇到她。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四年,她剃了板寸,变了很多。……我也是。”

戚不照淡淡:“太巧了。”

“你觉得她在蹲我?”

戚不照没回答,手指磨了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想抽烟。

丛安河从兜里摸出他的打火机,扔过去:“就一支。”

戚不照一愣,低下头笑起来。

隔壁就是老式烟酒铺,他随便买了包凑合。烟盒四方,随手一磕便抖出一支。苍白俊美半扇侧脸,手指修长,连关节都漂亮,夹着烟,点上火,没路灯的巷口火光猩红,被他咬进嘴里,简直像在拍电影。

“真的不是。”丛安河说,“校庆逢五周年有大型演出,下午一点半,在大礼堂。开场是诗朗诵,如果乔秋没去世,他该在那八十个学生里。乔颂是去看那个的。”

戚不照手腕抖了抖,烟灰像雪,纷扬飘下:“你见她,这件事很危险。”

“她不会对我怎么样。”

戚不照:“她有精神障碍。”

丛安河:“她吃了药。她不会想搞砸今天。”

戚不照还是重复:“她有精神障碍。”

“我承认,她确实不可控,”丛安河点点头,“但她绝不会把自己送进监狱。她还有母亲要照顾。”

戚不照眉头微皱:“……宋丽?”

“你还记得。”

“我记得的东西很多,比如你说她有尿毒症。”

乔秋去世后,宋丽的身体每况愈下。经济条件太差,按时透析已经是极大负担,能熬到今天已经出人意料。

“嗯,”丛安河答,“找到合适的肾源,四年前动的手术。”

戚不照侧目看他,他对视两秒便败下阵,坦白:“我爸帮了些忙。”

“乔颂知道?”

“不知道。”丛安河轻描淡写,“她进了强制医疗中心,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宋丽一个人在医院,状况不好。乔秋的事我无能为力,但我不能眼看他母亲去死。”

戚不照别过头,犬齿尖锐,烦躁地磨起烟嘴。

“……宝宝。”丛安河心软得一塌糊涂,终于不再逗那只猫。

戚不照嗯了一声。

“如果不是我主动开口,乔颂今天未必会看到我。是我找上了她。”

“为什么?”

“我不想再跑了,”丛安河起身,去吹烟头,没吹灭,“我信你说的。你都把运气给了我……我该有个好故事。”

火光明灭,丛安河面孔素白,轮廓英俊深刻,眉眼柔和干净,有人看出张菩萨面,有人却看出爱人的脸。

半刻晃神,戚不照烟掐灭,塞进便携灭烟袋。

“也不算无功而返。”丛安河道。

戚不照:“怎么说?”

丛安河答:“乔颂说,有人目击我在实验楼顶楼强行标记乔秋的全过程,但没去作证。”

“…谁?”

“不知道。”

“她不说?”

丛安河:“她没见过。”

戚不照问:“什么意思?”

丛安河解释:“出事后,她在校门口蹲守挂横幅,晚上就睡在街角。有人路过时说了这种话,被她听到。她追出去,但没看到人。”

“闹鬼了。”戚不照轻笑一声。

丛安河:“最开始我也以为是幻听,但回家的路上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乔颂有认知障碍,乔秋在办公楼跳楼,警方没查到事发地,她怎么会臆想到实验楼。没道理。”

有人想害他。

离职不够,身败名裂也不够。警方的牌用不了,还有个难缠的乔颂。

戚不照竟然还在笑,嘴角弧度堪称柔软,抬手抚住侧颈,去摸丛安河的脸:“老师,你好招人恨的。”

他看起来好难过。

丛安河想。

侧脸蹭了蹭戚不照掌心,丛安河神情温顺,在他手上闭上眼睛:“也没有。我不是把你招来了么。”

院里猫咪早轻手轻脚爬回挂架底下。

大尾巴落地又扬起,甩上家养的仙人掌,猫发狂一样跳起,嗷呜一声痛叫出声。

然后花盆接二连三被撞碎,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主人拍门进院,骂声要把天叫破。

形迹可疑,丛安河拉着戚不照转身就跑。

跑到后面就变了味儿。逃命变竞赛,过路的还以为两个成年男性alpha在玩警察抓小偷。

最后无知无觉竟跑到演出的剧院门口。

近九点,大门还没关,但舞台厅灯都熄灭。

丛安河气喘吁吁,戚不照游刃有余。

“怪物。”

戚不照:“我是男大。”

丛安河告诉他:“你已经不是了。”

戚不照愣了瞬,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丛安河:“……”

丛安河:“不是男大,胜似男大。”

非常好哄,戚不照听了又笑,蹲下一把把人背到背上。门口只有睡熟的保安,丛安河还要脸,忙埋脸藏进他颈窝。

“哥哥,我们去哪儿?”他低声。

丛安河给他一个锁喉,戚不照却乐在其中,精神百倍往剧院里冲。

“……”

丛安河生无可恋看了眼保安。

大爷睡得太死,耳朵不灵光,两人打情骂俏好半天都没惊动,呼噜快打成螺旋桨。

明天彩排和后天的初演在一号厅。

灯全关着,黑得像异世界。

丛安河去后台开了盏追光顶灯,回来时戚不照人不在台上。

舞台上亮,下面有什么根本看不清。

丛安河就地坐进苍白的追光底下,脸没上妆,显出近乎圣洁的透明。

剧场穹顶高悬,开口便有回声。

他就这样静静地,同一排中央的黑色对视,他看不见他,却能被他看见。

如果说在这漫长得像是纪元末尾的二十七分钟里丛安河抓住了什么,他想,那一定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