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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丛安河听他说完,把吉他从琴盒里拆出来,随口问:“莉莉找高珏做什么?”

戚不照随手摸了下丛安河卧室墙上的挂画,斑斓的色块像一只变形的人眼,半合着,露出几分诡异的慈悲。

“看她的样子是有话要说。”

昨晚的矛盾不会因为睡了一觉就烟消云散,可成年人手里总握着控制情绪的阀门,今天的太阳升起后,粉饰的太平照常重映。

这天他和霍流馨都回来得很晚,晚餐结束已经是二十一点。

两个人揽下全部的扫尾工作,终于在半个多小时后窝进沙发。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场大雨,今晚却意外很凉爽,打开落地窗,清冽的草木香顺着风卷起来,覆在皮肤上像过了一层新摘的薄荷。

丛安河刚洗完澡,后颈细看还湿漉漉的。他仰着头,被晚风迎面拂过,舒服得叹息一声,提议一起去外面坐坐。

院子里摆着几架秋千,小喷泉一侧是大顶的蘑菇亭,缠着两圈LED灯。

几人开了几厅度数很低的果酒,在夏夜的蝉鸣碰杯。

难得放松,丛安河捏扁喝光的铝制罐子塞进垃圾箱,笑着说,等等我,我上楼拿个东西。

说完就上了楼,从墙角搬出之前货到付款的大件包裹。

是个一米多高的琴包,装着把黑色吉他。

戚不照也跟了上来。

丛安河没去深究那台身世复杂的轮椅是怎样独自把人运上二楼的。他不问,戚不照就不做解释,分享秘密一样,告诉他昨晚莉莉娅找过高珏。

戚不照把手从挂画上撤下来。

吉他被取出来。

很纯粹的黑,没有别的花纹,是适合业余爱好者的中等价位。

“怎么突然说这个,他们聊了什么?”丛安河把吉他靠墙放着,用薄毯盖住角落里正在收声的主摄像机:“和我有关?”

戚不照有一种姑且能被称为坦诚的刁钻:“和你有关。”

“你怎么这么肯定。”丛安河笑问:“听到他们说的什么了?”

“我猜到的。”

丛安河摸了把他的头,夸他:“真聪明。”

戚不照笑了一声,虚虚环住他的腕骨,声音轻得像在撒娇:“你摸小狗呢。”

“不,”丛安河无辜地解释:“我是在摸大猫。”

戚不照不置可否,松开他,问:“你认不认识莉莉娅?”

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天,这时候问这种话未免太奇怪。

丛安河明白他的意思:“我不骗你,录制当天是我第一次见她。”

戚不照:“那就是她认识你,单方面的。”

“你不是也单方面认识我么。我什么时候这么有名气了,参加一档节目还能遇到两个暗中关注我的嘉宾。”

戚不照无声地笑,总觉得意味深长。

丛安河突然想起在楼梯口偶遇莉莉娅的某个夜晚,她警示戚不照,建议他离自己远点儿。

“我本来不好奇的。”丛安河眉眼舒展,有点无奈:“讲讲吧,莉莉和你……和你们说了什么。”

“她问我见没见过风信子。”

“风信子?”

“嗯。”戚不照:“她提醒我这种花很漂亮,但含生物碱,球根和香气都有毒,让我小心。”

“然后呢?”

戚不照答:“我说我不养花。”

很戚不照的回应,丛安河不合时宜地笑出声:“你属王八的,怎么见谁咬谁。”他继续问:“再然后呢?”

“她认为你就是‘风信子’,让我离你远点儿。”戚不照视线在他脖子上转了一圈,又收回去:“她找到高珏,内容大同小异。”

丛安河沉默不语。

戚不照指腹重重摩过挂画,触感粗糙,颗粒状残粉飞灰般脱落。他似是随口,却不像在问话:“毕竟我们都是……Omega?”

丛安河似有所察,手指神经质地一抖。

或许过了一个不算绵长的呼吸,他抬眼,目光射向戚不照的脸,这人的神情依旧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坦**。

丛安河喉结微动:“莉莉实习的公司叫什么?”

戚不照:“Volcano News,火山新闻社会生活部。”

莉莉娅从没对这里的任何人提过工作单位,丛安河却对从戚不照嘴里得到答案并不意外。他合上琴包,拉链声绵长又刺耳。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有细节的版本。”

戚不照看着他,有些诧异。

和丛安河打照面,更像面对温和到险恶的海域。

海很深,探不到底。当你站在岸边,深蓝色波纹的走势看似汹涌,实则并不会漫过你的脚面,它和被洇湿细沙浅和短暂的接吻,然后褪成一层无处不在的透明,脚尖残存的湿润是一种错位的暧昧。

明明好近,又一直很远。

这类人的坦诚如同Alpha低下头向猎物**自己的后颈,比起受宠若惊,最合理的第一反应大概就是意外。

对于丛安河,问出这句话就像主动伸手去拂火舌,他自己都感到非常诧异。

说要推心置腹太夸张。但短短十多天,他竟然已经想向戚不照展示这块陈年不愈的烂肉,并且企图剖开,露出内部愤怒又无力的纹理。

很危险的信号。

“改天吧,”戚不照却露出毫无心计的笑,说:“你东西拿得太久了。”

楼下还有人在等着。

丛安河看着他,也笑:“……你说的对。”

轮椅自动调转方向。戚不照面朝卧室大门,听见身后有硬质纸页被翻动的声响。

吉他的琴弦沙沙啦啦被什么东西扫过,丛安河叫住他。

“明天有时间吗?”

戚不照回头。

桌上的日历翻开,明天的日期被黑色油性笔圈上圈。

“我请了假,借了辆车要去一趟隔壁市,打算自己开过去,下午就能回来。和节目组打过招呼了,摄像不会跟拍。”丛安河说。

“带上我会很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丛安河:“我抱你上下车。”

戚不照歪着头笑笑:“好啊——”

丛安河轻咳一声,把他的脸掰过去:“别这么看我。”

戚不照问:“是要带我听故事吗?”

丛安河一手拿着吉他,一手推着他下楼:“看我心情。”

“提前预支点儿情报费给我吧,”戚不照问:“你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

丛安河推戚不照迈进宽敞静谧的后院,几人还是零零散散地坐着,神态都罕见放空,四肢大剌剌地舒展,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霍流馨和莉莉娅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得近了,一人一边秋千,谁也没看谁,但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地**。

“怎么去了这么久。”霍流馨招手:“拿了什么?吉他?”

高珏的眼神追过来,在夜里亮晶晶的,显然没把莉莉娅昨晚的警示放在心上。

丛安河安置好戚不照,坐在附近的木头长椅上。

“空的时候偶尔会弹弹,我的技术很一般,别对我抱太大期望。”

黎宵也喝口酒,吹声口哨:“哥们儿,唱点儿什么?”

丛安河抱好琴,低头扫了下弦。

“《Bad Gu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