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细细, 雨打芭蕉。

黄昏时分的小城格外的清寂,屋檐下垂落雨线连绵成排,落在地上的小水洼中又**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凉风迎面而来, 坐在了榻上的李净玉伸手拨了拨腕上装死的小白龙,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自大罗天正序之后, 她们的气意化身便回到了九州中,游走四方山河。近段时间才寻了一座清寂的小城住下。也怪她糊涂, 过度的索求惹恼了纪玉棠, 这会儿连千百年前的旧账都被翻出来,也不知道要气到什么时候。

“你就打算这样了?”李净玉指腹从细小的龙角上蹭过,无奈地开口。她自是有办法将她弄下来, 可自身气意横流冲撞四周自不必说,这么一来更会惹恼了纪玉棠。想了想,她又道, “我不是已经与你道过歉了吗?当初我也不是故意瞒你的, 我只是不想你担忧罢了, 万一失——”

李净玉的话语就像是一盆油将纪玉棠的怒火浇得无比旺盛,小白龙瞬间便支棱了起来,化作了人身,屈膝跪在了榻上, 伸手将李净玉往后一压, 她咬了咬牙道:“你还说!”

李净玉顺势躺下,她眨眼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其实她想过了,失败之后她整个人会自世间消去, 落下的痕迹也会一点都不存。当她的最后一缕气息散尽, 那这个世间无人记得她。成功了她自会去寻找纪玉棠, 而失败了……那找不找不都一样了吗?与其让她担忧,还不如不说呢。再说了,那么多年,她自己心中也是有气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听得窗外的雨声。

纪玉棠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襟。

李净玉仍旧是躺着,她凝眸,眼中流波百转。等到纪玉棠整理好了衣襟,她倏然又坐起身一拉。她也没瞧纪玉棠的神情,弄乱了她的衣襟仍旧觉得不够,一伸手便摘下了头上的簪钗,顿时乌黑的长发淌落。

纪玉棠转身。

她握住了李净玉的手腕,凝望着那含情的眉眼。她恼李净玉的不知分寸,其实她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她松开了李净玉,抬起手覆上了她的眉眼,又慢慢地滑到了面庞,掠过了那嫣红的唇。

李净玉启唇,舌尖抵上了温热的掌心。

纪玉棠身躯一颤,正打算收手,却被李净玉拽着躺下。两人的衣裳交叠在一起,绯红与青白交织。

绯色攀上了眼角,那一丝一缕的欲/念在无声之中如丝线交缠。

李净玉凑近了纪玉棠,然而在纪玉棠以为她终于忍不住要动作时,她忽地抽出了一张落着名印的契书。只是到了她们这等层次,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名字与气意从这契书上抹去了。

纪玉棠先是怔愣,继而恍然大悟:“这是过去在冉家落下的契书?”

李净玉点点头,她指尖一弹,这张契书便化作了齑粉。她对上了纪玉棠的视线,轻哼了一声道:“就算那日落下的名印是你我,可这也不算是婚契。”

纪玉棠极为认可这句话,她捋了捋发丝,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先前是不愿意,到了后头却是觉得没必要了,眨眼间便……厮混了千百年。

李净玉又将问题抛了回去:“你认为呢?”

纪玉棠思索了一会儿,应道:“我不知道。”

李净玉被这四个字气着了,她在纪玉棠的唇上咬了一口。

虽然说道无止境,然而回到了九州之后,便极少“双修”,所有的亲昵都学着人世间的模样,只为自身的欢愉。不为道,却也是一种自在的道。在纪玉棠的抗议声中,李净玉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外头的雨声逐渐停了。

夜幕笼罩了这座僻静的小城,四野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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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日头升高,天已经大亮了。

游离在街巷间的叫卖声重又开始回**,与那犬吠声交杂在一起。

李净玉睁开了惺忪的眼,拧着眉嫌外头吵闹,她掐了个决屏蔽了外头的声音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合眼,只不过没躺一会儿纪玉棠便醒来了。李净玉伸出手指勾住了那墨黑的长发缠在指尖,没等她手指攀上那皎白如月的肌肤,便被纪玉棠横了一眼,顿时放下了胡闹的心思,只是她没有松手,玩了一会儿纪玉棠的长发还觉得不够,又将自己的一缕发丝与它交缠在一起,才觉得满足。

李净玉懒洋洋道:“按照人间的说法,这算是结发?”

纪玉棠挑眉道:“是吧。”

李净玉闻言来了兴致,她笑吟吟道:“我记得俗礼并不少,还有那什么……”她想了一会儿,可往常忙于道途,哪有闲暇去管人间事?倒是纪玉棠手腕一翻,变出了一柄梳子来。她推了推身前的李净玉,轻声道:“坐好。”

李净玉“喔”了一声,忙不迭端正坐姿。

纪玉棠拿着梳子替李净玉梳头。

“一梳梳到尾,结发到白头?”李净玉懒洋洋的,眉梢还停留着初起的慵懒,说完这句话后,她又笑了一声,“白头,倒是不会了。不过要想要白头,那也容易。”

纪玉棠:“……”这都是些什么话?她恨不得摔梳而去,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她压下了那股念头,认命地替李净玉盘云髻。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①

这座小城的人口不多,虽有修道人在此处驻扎,但并非传道,而是在此处护佑城中的凡民,如这样的小城,九州有千百座。

纪玉棠挽着李净玉的手在城中闲逛,高蹈出尘的风姿每每引得目光停驻。城中其实也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只不过纪玉棠、李净玉二人早修成真身,便算是一尊化身,也会使人自内心深处生发崇敬。

李净玉捏着一串糖葫芦,只是她咬了一口便对此失去了兴趣,顺手递给了纪玉棠。

“这日子也是无趣了些。”李净玉慢悠悠地开口。

纪玉棠扫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热闹?你我驻世之身在此,气数所系,不会生出什么风波。”想了一会儿,她又道,“不止你我回到九州,若是当真无聊了,便去寻二三旧友轮道。”

李净玉:“那不是更加没劲?”

纪玉棠耐着性子道:“那你要如何?”

李净玉见状眸光一闪,她清了清嗓子道:“我今日里得了不少话本。”

纪玉棠对上了李净玉的视线,忽地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她凛了凛神,没忍住问道:“然后呢?”

李净玉:“多是些私奔的故事。”

纪玉棠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怎地不知李净玉爱看这些情爱与缠绵悱恻的故事?这八成是有所图谋。想明白了这点,纪玉棠便佯装不解,拉着李净玉快步地朝着自个儿的小屋方向走。李净玉笑了笑,没有再开口,等回家了之后,她才甩开了纪玉棠的手,道:“你觉得化凡如何?”

“化凡?”纪玉棠一怔,这是准备轮回一遭?寻常人化凡,待到化身归体之后,对道的领悟或许会有所提升。但是她们不同,她本身可自大道之中领悟真意,又是这一纪元之主,“化凡”根本没多大用处,至于李净玉,她已经塑成道母真身,更是没必要做这事情。纪玉棠很是纳闷,只不过在对上李净玉的视线时,将“多此一举”给咽了回去。

李净玉道:“不在九州,诸天小界有无数世域,寻个没能孕育出道胎的小界投生。”

纪玉棠瞥了她一眼,又道:“然后上演一场‘私奔’好戏?”

李净玉托腮道:“不好玩吗?大小姐和穷丫头出走私奔,露宿街头,当垆卖酒……”

“停!”纪玉棠见李净玉越说越是离谱,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念叨。

李净玉见纪玉棠不愿意,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够作罢。她只是想换个地方双宿双飞,若是她一人转入轮回,那又有什么意思?

被纪玉棠否决了“化凡”的李净玉怏怏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连“缠绵欢好”都不去想。

纪玉棠懒得理会她,在小城住了一段时间后,便欲转道前往他处。

马车在山川中周行,时而与商队一道,时而又独自向着僻静处进发。

更深露重。

荒野上的浩浩长风呼啸而过,奔走的野狼群对月长啸。

它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绕过了原野中那两孤零零的马车。

外表简朴的马车内里别有乾坤,吃穿用度皆是人间最好。

纪玉棠歪在榻上,手中捧着从李净玉那儿要来的话本。

李净玉拧眉,着实不满:“你就不打算同我说话了?”

纪玉棠掀了掀眼皮子,她道:“半刻钟前说了一回。”

李净玉被她的话一噎,眉头蹙得更是厉害,她一把扼住了纪玉棠的手腕,不满道:“你真没良心。”

纪玉棠垂眸凝望着李净玉的手,哼了一声道:“是你在闹。”

李净玉才不承认这件事情,她拧眉道:“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始终缺了点什么?”

纪玉棠闻言勾唇一笑,眨眼道:“海誓山盟?”没等李净玉回答,她又道,“山海是我,风月是我,无穷的岁月亦是我,这要山海如何为证?”山海永恒,而她们同样永恒。

李净玉眼尾一撩,眸光扫向了纪玉棠,数日“不得志”的恹恹与慵懒卸去,眉目间又重新燃起了肆意与张扬,她伸手抚了抚纪玉棠的唇,笑道:“你占了我好大的便宜。”

纪玉棠拉下了李净玉的手:“这话说反了。”顿了顿,她又道,“走吧,回南疆。”

作者有话说:

①《美人梳头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