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八大仙门与魔门之外, 其他的势力之中并无天人境修士坐镇。故而在这天水城中,元神境真人已经是巅峰的存在。像冉家,虽然冉竞日前往卧龙山不曾归来, 然而族中两个族老以及王神玉都是元神境。再加上边战边往这边退的宁怀真, 足足有四人, 仅仅靠着言家,并非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如今是取“大道之心”最好的时机, 纪家那边的族老选择了作壁上观, 一旦他们发现事情不对,绝对会反水,让纪十三郎扛住所有的责任!他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冉家压服!眼见着纪玉棠退到了冉家中, 言家的修士齐齐罢手,只是他们不曾离去,而是悬立在空中冷冷地望着冉家修士。

“大道之心。到底是得天地偏爱的人, 我瞧了都动心了。”师清尘轻笑了一声, 眸光闪烁着异样的光束。见到了李净玉将目光投来, 她又道,“你不怕混战之中伤了她么?”

李净玉拧眉,半晌后才冷淡道:“那也是她自己的命数。”

师清尘轻嗤了一声,不再猜测她这位师侄的心思, 袖中一道法符催动, 化作了一道疾光掠向了天边。冉家这边有四位元神境,而言家只有两位,打起来言家的人可讨不到好处。所幸言家已经先一步与魔宗有合作,自有人来助他们一臂之力。

纪玉棠飞掠到冉家之后, 并没有听从王神玉的话语前去休息, 她立在众人之中, 满是担忧地望向了前方,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才长舒了一口气。“阿娘——”纪玉棠对着宁怀真喊了一声,紧接着又绷紧了神经,望向了后方言家的追兵。

“那些族老——”宁怀真嗤了一眼,眸中掠过了几道寒意。身为同族,在敌人来犯时,他们不闻不问,光是如此就是罪责!只是此事得等到一切了结之后再做处置了。她伸手理了理因打斗而乱的鬓发,向着王神玉等人盈盈一拜:“多谢诸位相助。”

王神玉笑了笑道:“不必客气,我们两家是一体的。”顿了顿,她又道,“言家人为何突然间攻袭你们?纪家的那群族老呢?”

“谁知道呢。”宁怀真拧眉道,掩住了眉眼中的厌恶。

“诸位道友还不离去,是打算同我等一战么?”王神玉笑盈盈地望向了言家的修士。如今冉竞日行踪不明,她到底不想再生风波,而是选择了息事宁人。

言家修士漠然无言,那双双如同鹰隼般的目光锁定了纪玉棠。

就在此刻,一柄缭绕着黑气和凶煞的魔刀骤然间当空落下,劈在了冉家的结界中,顿时震起一大片雷鸣声。刀光如同黑色的蛇,顺着结界蔓延,而结界上也浮现了青色的光芒,在半空中显化出一本书册,镇压着整座大阵。

王神玉和冉家族老的神情骤然一变,没想到当着他们的面也会有人攻袭大阵,而且那刀上满是煞气,俨然是魔宗弟子!正待他们沉着脸面面相觑的时候,一道爽朗的笑声响起,踏云御风而来的修士英挺伟岸,目光俊朗,俨然是一个熟人!

“宋师——宋晚照?!”王神玉错愕地望着那个英武不凡的道人,失声叫道。八大仙门很是忌讳提起堕入魔道的“忘情宗”,可不管他们如何逃避,堕落的终究是堕落了。眼前的宋晚照就是!他曾是他们那一代惊才绝艳的二弟子,有望与大师兄一争高下。可在一次截杀惑心宫弟子中,他竟被那魔人所惑,跌入了魔道之中。他后来的确亲自动手斩杀了那惑心宫女修,可那不是完成道宫的任务,而是为了自己断情绝/欲,杀尽亲朋好友了断因果!他堕魔之后的那一战结局可是惨烈多了,但凡与他关系亲近的,不曾防备的,尽数亡于他的刀下。

太上三宫对宋晚照可是恨之入骨,之后派遣宗门弟子截杀此人,可一直没有追寻到他的踪迹。如今看来,他是躲藏在洞府中潜修,直至成为元神境修士才现身。

“是王师妹。”宋晚照望着王神玉故作恍然,他一挑眉,将魔刀一收,取出了一道留影石抛到了王神玉的手中,笑道,“师妹你瞧瞧这是谁?”

王神玉并没有去接留影石,她双手掐诀打出了一道疾光,将留影石定在了半空,紧接着又往其中运了一道法力。那双眉微蹙,眉眼愁苦的白衣身影骤然映入了眼帘。王神玉呼吸一促,一转头死死地盯着宋晚照。

“是冉孤竹?”纪玉棠眉头一挑,低声开口道。在留影石中的冉孤竹成为阶下囚,神态比之过去狼狈憔悴了不少,虽然说身上有愁、有怨,可那份从小维持到大的冷傲是驱之不散的。在这点上她同李净玉截然不同——她只有一副模样,然而李净玉千变万化,惑人心神!

说来先前是她出手相助,那么现在她在何处呢?是在附近看冉家的热闹么?她打算做些什么?纪玉棠心乱如麻,视线不由得四处转动。冉家的人关注着留影石中的冉孤竹,可宁怀真却是一直盯着纪玉棠,此刻看着她的神情,眉头一挑道:“你在寻找什么?”

纪玉棠眼皮子一跳,忙不迭收回了视线,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宁怀真总觉得女儿有心事,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她轻叹了一口气,指尖从“周流天正尺”的纹路上轻轻拂过。言家选择这个时候来攻袭,魔门修士又在这个时刻现身,他们之间是否有勾连呢?卧龙山之事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么?想至此处,宁怀真身上溢出了凛然的寒气。

再看另一边,王神玉质问宋晚照,想要就此得知冉孤竹的下落,可宋晚照偏偏不肯回答,恼怒之下,王神玉直接出手攻袭!宋晚照大笑了一声,也不怯战,将魔刀一转,勾动着浓郁的血煞之气往前劈去!刀光分流,刹那间化作了数百道,每一道中都藏着灌耳的魔音,仿佛那些死去之人的哀泣!王神玉面色冷峭如寒霜,她固守心神,不被魔音所动,身上剑芒层层拔高,化作了一条绚烂的光带将席卷过来的,如同狂风暴雨般扫来的刀煞一一震散!

主家之母都已经动了手,冉家的两位族老自然也跟着挺出身。

宁怀真运转着灵机,调节着自身的法力,将纪玉棠往后一扫,低声吩咐了几句,自己便化作了一道疾光再度冲去!宁怀真的目标是言家的修士,恨不得将他们斩杀在此!得到了冉家族老相助之后,她轻松了不少。可王神玉那边却不是宋晚照的敌手,宋晚照到底是出自太上一脉,对于太元道宫诸多道法了熟于心,堕魔之后修持的魔刀便是为了克制太元功法!冉家族老眼见着不妙,抽身去支援王神玉,虽然人数上略胜一筹,可真打斗起来,却是战成了平手!

元神境修士的胜负可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够决出的,他们一直打到了极天,狂肆的气流如怒江之潮啸动,刀光剑影之间,血色飞溅。就在一行人战得正酣畅淋漓之时,卧龙山方向却是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大地猛地震颤,连带着整座城池都在摇晃。城中的屋宇哪里能够抵抗那股强悍的力量,顷刻间便崩裂倒塌。

纪玉棠一直观望着战况,骤然听见此声,暗道了一声不好,可以她之力,根本不能改变分毫!就在她面上急色涌动之时,一道柔和的光芒仿佛一只玉碗倒扣,将整个天水城笼罩住。自卧龙山奔涌而来的伟力,在撞上玉碗边沿的时候便一层层削弱,等到穿过了那道屏障,便只余下了轻微的摇晃。

卧龙山出事了!

这一声炸响后,修士免不了将视线转向了那个方向。尤其是王神玉,牵挂着冉竞日的安危,一个失神,被魔刀煞气扫中,顿时面颊上留下了一道数寸长的血痕。而她身侧的一位冉家族老,更是被那刀煞一吞一吐,整个人断成了两截跌落在地。

吞了血气的魔刀气焰更盛,宋晚照哈哈大笑,身上的法力猛然大涨,他身形随着刀势而动,如一阵狂风横扫四方,霸道强横的刀煞四下激射,化作了一道狰狞的黑蛟怒卷,就算是隐在了暗处观看的师清尘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他或许会是在忘情宗中成就天人境的第一人。”师清尘开口道。如今的忘情宗宗主是天人境的高手,可他尚未入魔之时已然便是这境界的修士了。可这宋晚照不一样,他入忘情宗之时仅仅是金丹期。

“忘情绝/欲真的是断灭承负之道么?”李净玉望着宋晚照,沉声开口道。修道之人行事皆有因果,忘情宗修士的“了结”并非是一因一果,而是选择杀灭“诸因”,“诸因”断绝之后便无“果”可落,但是那股煞气仍旧存在于天地间。天地无情,不管是修魔修玄,都是道的一种,其不会横加干预,不会断绝魔宗修士成道之途。然而天地又是慈悲的,其降落功德、垂青正道,削其承负,使得在天地大劫之中不至于殒身。如今的九州,玄为正,魔为邪,可过去是如此么?魔祖同样是元始天王、太元圣母之子,其为天地之反,是天地的一环,他能是“邪”么?

“宋前辈身上煞气过于浓重,等到天地大劫时,气运下落,未必能够存身。”李净玉又道。

师清尘点了点头,“天地大劫”关于自身的生死,不管是玄门还是魔门都极为看重。她乐意看到魔神桩掘动地气,但也不想依靠天海魔宗,而是选择自身的道路。昔日太始传人李清洵替她们指明了一条“功德之路”。天地之灵乃是人族,而天道用弱,偏怜弱小的凡人,譬如此刻,她以玉碗罩住天水城,护住城中的百姓,便能获取功德削去身上的承负。气运这种东西玄之又玄,虽不可捉摸然而在生死之中却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王神玉不是宋晚照的对手,倒是宁怀真——”师清尘迟疑片刻,望向了李净玉。

李净玉眨了眨眼道:“过程不管如何,只要冉家之人有所死伤,便已经足够了。”别说这些族老是无辜的,当初“除魔”他们喊得最是响亮,丝毫不记得母亲曾经给予他们的恩惠。她也不想去听他们口中的“对错”,为母复仇,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鲜血顺着王神玉的面颊流淌,她伸手摸了摸面上的血痕,望向了宋晚照幽幽道:“你还是如此了得。”

宋晚照一挑眉道:“只是师妹你的功行似乎懈怠了,是在冉家做夫人后,心神得到满足,便忘记了自己的道了么?”

“你竟然同我说‘道’?”王神玉望向了宋晚照,只觉得荒唐可笑。

宋晚照望着她,笑道:“有何不可?大道三千,皆指向道果。这么看来,师妹你的心胸不如清洵师妹豁达啊。”

王神玉听到了“李清洵”后,面色陡然一变。她深吸了一口气,拧眉道:“你们背叛了自己的本心。”

“错了,我是顺从而为,我辈修道从心所欲。”宋晚照摇了摇头,又道,“师妹若是不使出真本事,那就留下元神替师兄我祭刀吧!”说着,刀光往前一掠,滚**而灼热的气浪喷涌而出!

刀煞之中藏有火气,王神玉见状神情大变。这是太元道宫的“太元火正天书决”演化而成的。“我以为师兄不会再运使太元道传。”王神玉一边闪避,一边开口道。

宋晚照“呵呵”一笑,他与太元宫之间只是道不同,而道法本身却无正邪之别,他自己辛苦修成的,为何不使用?

王神玉和冉家族老在火浪之中疾退,另一侧言家族老在宁怀真手下已经呈现出落败之势,正当关键时刻,宁怀真恐怕也无暇理会这边的境况,除非是她愿意放弃手刃仇敌。王神玉心念转动,周身清光炫动,她伸手一点,便有一道带着紫气的书册飞出,一连串爆响仿佛数百雷鸣齐齐炸裂!书册上灵光不灭,掀动一阵飓风扫去刀光火煞。

宋晚照握着刀,那淡然从容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抹裂纹。他注视着半空中旋动的蒙着紫气的道书,沉声道:“无情书。”片刻后,他深深地望了王神玉一眼,又道,“你们将她镇杀后,竟然剥离了她的本命法器炼化?”

王神玉没有答话,笼在了袖子中的手骤然收紧,此事是他们做的不厚道。

在不远处静观的李净玉于“无情书”外显之时,便克制不住自身的煞气和愤怒。她的母亲所修之道为“太上忘情”,她将一身功法寄予本命法器无情书之中。李净玉知道母亲的法器落在了冉竞日的手中,原以为至少会封存在阁楼里,没想到被取出重新炼化,成为王神玉的护身之器。她的眉眼幽邃,深吸了一口气道:“显露出来正好,我本就是为了无情书而来的。”

师清尘点了点头,来之前师姐吩咐过,无论如何都要将“无情书”取回。

“若此法器由清洵师妹运使我还会忌惮一二,可现在么——”宋晚照在回过神来,哈哈大笑。他的法力激**,刀光一转,光芒飞溅,眨眼间便形成了一道火墙。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脆的金铃声传出,只见两条白缎骤然没入了火光之中,探向了悬在半空中的“无情书”。宋晚照笑容一止,倏然回头望了一眼,皱眉道:“是你?”

师清尘抿唇一笑,道:“宋师兄给我个面子,莫要毁坏此物。”她的声音清脆如铃,比之先前婉转了不少。惑心宫的女修大多会迷惑神魂之术,此刻师清尘也运使出来。宋晚照嗤笑了一声,骤然将刀光一收。

“你、你是惑心宫妖女师清尘!”王神玉辨认出了来人,面色顿时一沉。师清尘出现在此地,那槐晚秀呢?她是否会现身?阿竹到底在谁的手中?眼见着师清尘的法器“金铃缠”朝着“无情书”上卷去,王神玉眉头一蹙,无暇再去想其他的事情。当即催动着剑芒,朝着师清尘杀去。除却剑芒之外,她还催动了法诀,驾驭“无情书”,要知道它可是李清洵的法器,本身威能可不小,蕴含着至上至极的太上道法。

可就在王神玉认真地对付师清尘时,一道柔婉的声音响起:“王姨。”

王神玉被那声音迷惑,猛地转头望去。“是阿竹?”她先是一愣,可是来人身着红色法衣、披着黑色的大氅,眉眼之间藏着冷厉与煞气,哪里会是冉孤竹应有的样子?她的真名已经呼之欲出了!“冉孤桐?”王神玉恍惚地开口道,“是阿桐?”

李净玉的视线在一旁脸色也跟着变动的纪玉棠身上转了一圈,片刻后才回到王神玉的身上。“看来王姨还记得我呢。”李净玉笑吟吟地开口道。

王神玉拧了拧眉,看着李净玉的面容,心中蓦地浮现出一股失控感。在李净玉现身之后,“无情书”似乎有了自身的意识,随着师清尘的动作,与自己身上的牵系更加少。王神玉压住了翻滚的情绪,准备专心对付师清尘。

然而李净玉哪会让她如意?“王姨不想知道冉孤竹如何了么?我魔宗对付玄门修士可是有一手的。”李净玉又道。

“你——”王神玉气煞,转向李净玉道,“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那又如何呢?她认贼作父,不配当我的妹妹。”

王神玉怒声道:“你在胡说什么?那可是你的父亲!”

李净玉故作了然,拖长了语调道:“父亲啊!我的父亲竟然是杀妻之人呐。”

王神玉面露寒色,望着李净玉,眼中满是失望,她责备道:“你果真跟她一个样子。魔道之人,该杀!”眼中厉色一闪,剑光暴涨,光芒飞舞!一大半冲着师清尘,尚余下一小部分向着李净玉飞掠而去。这可是元神境修士的剑招,哪里能够轻易抵挡?

从李净玉现身之后,纪玉棠就一直看着她,此刻见她身浸在剑芒中,眼皮子狂跳,失声喝道:“小心!”她的声音并不小,一时间多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纪玉棠抿了抿唇,讪讪一笑,补充道,“阿娘,要小心啊!”

身处剑芒之中的李净玉笑得从容,劲风拉动了袖子,几乎紧绷成了一条黑红色的直线。电光石火间,金铃缠一卷,将李净玉牢牢护佑住。师清尘望向了王神玉道:“道友在此刻分心,未免瞧不起我。”她身形飘逸,往前一探手,便将“无情书”持在手中。滋滋冒出的紫气烧灼着她的手掌,腾起一道道白烟。师清尘神情不变,袖中飞掠出了一道法符,顿时将“无情书”定住。

在师清尘触摸到了无情书的时候,王神玉还在冷笑,可见到她袖中法符飞出时,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了。死死地望着那道法符,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太始一脉!”

师清尘可没有义务解释法符从何出来的,金铃缠裹着李净玉将她往身侧一带,瞬间便将她拉了过来。“完功了,我们走吧。”师清尘淡然开口道。

李净玉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在离开时,她朝着纪玉棠望了一眼。

纪玉棠心中顿时一个咯噔,她总觉得这事情尚未到终结的时候。

师清尘撤离之后,宋晚照将大刀一抗,也御风离去。倒不是他不想继续帮忙,而是言家的两位元神修士在“周流天正尺”下被打得脑浆迸裂,根本没有成事的机会。他可不管什么契约不契约的,那是天海魔宗的事情,与他宋晚照有何关系。

宁怀真提着沾血的天正尺,一身煞气尚未收敛。

“阿娘——”纪玉棠靠近了宁怀真,低声道,“无事吧?”

宁怀真摇了摇头,她只是力竭,但是冉家这边——眼中浮动着歉意,她走向了王神玉,轻声道:“抱歉,此事是我母女二人连累了你们。”

“不是。”王神玉压下了翻滚了的怒气,可双肩仍旧止不住颤抖。她望了一眼宁怀真,又道,“是冲着我冉家来的。她们……她们来替李师姐报仇了。”魔门修士阴险狡诈,大多是言而无信,可现在却有人记着过去的事情,硬是将那层伤疤揭开。王神玉抚了抚额,半晌后又担忧道:“卧龙山那边传来大响,师兄他不知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