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真龙其实有三个来源:一为两条真龙的后嗣;二位真龙血裔修炼至高龙功而成, 它们也被称作为龙种;第三类则是如纪玉棠这般的人族修炼龙功而成。真龙族类子嗣稀少,而人族大多行气道,极少会转入龙道之中。真龙之中其实很大一部分是由龙种晋升而来的, 不过这个过程极为艰难, 大多数龙种都会卡在“化龙关”上, 难以解脱。

眼前的这条螭龙有龙形龙身,但是缺了龙角, 显然是化生真龙失败的那种, 如果得不到机缘,他这一辈子都只能够是龙种、龙裔,而不是真龙了。其实龙种在北海的日子也不算差, 背靠着龙宫城,几乎无人会来刁难,可有了一就想有二, 一帮龙种在外人的煽动下决定借真龙的血肉行功。

“来得正好, 正缺你玄门修士血祭。”螭龙口中发出了古怪的“嗬嗬”声, 在晋升到了金丹期之后,他全然不惧眼前的筑基修士,话音才落下,便往前一伸手, 化作了龙爪朝着持剑的秦若水抓去。

秦若水面色一变, 身上法衣一**,在水光中撑开了一道金光灿然的华盖,上头垂落一道道如流苏般的光芒。那龙爪与流苏相撞,迸发出了激烈的响动, 旋即又催生了数个漩涡。身为太元道宫的真传, 秦若水的身上自然是携带着法器, 这使得他有底气与金丹期的修士对峙。

另一头蔺恒见秦若水动手,神情也是一凛。他修的是“山河画道”,山山水水俱可入画意之中,此刻他伸手一抹,便见蜿蜒的水流化作了一条龙自图中飞出,挥动着龙尾猛地朝着螭龙扫去。

这两人都是八大仙门的真传弟子,身上法器护身,一时半会儿难以攻破。螭龙的念头一转,便将视线落到了李净玉和纪玉棠身上。其中一人是筑基期的修为,另一个像是没有法力的凡人。可能是借着什么法宝遮掩了气息,出于谨慎,螭龙并没有对纪玉棠下手,而是将李净玉作为突破口。

李净玉轻呵了一声,她的根本经是水法,而且有“太阴之煞”,在这龙宫城中威力能够拔高三四成。劫月天/衣上光芒流转,碧海潮生水驱动着海中之水,层层叠叠的,形成了无数道沟壑,螭龙的攻势在那沟壑中回转,等落到李净玉身上的时候,已经不剩多少威能,只轻轻一拂,便将其抹去了。

一经交手,螭龙深感对方的棘手,而李净玉他们却是明了一点,这螭龙虽然修为提升到了金丹境,可它自身的神通未必能够跟上,只要能够破坏他的龙身,便有机会将它杀死。三人视线对撞,身上法力一涨,不约而同地出手打向了螭龙。

螭龙神色微微一变,他的威压不足以撼动面前的敌手,对方的神通更是不好对付。他的面皮抖了抖,伸手掐诀打出了数道龙雷,紧接着,自他的袖中飘出了一张闪烁着金芒的法符——这是他无意间得来的,一开始连元神境修士都能够镇杀。不过几经使用,快要失去效用了,现在用来对付这三个小辈正好。

血祭缺乏人种可到雪原上去抓,但是要让他们闯入龙宫深处破坏了仪式,那罪过可就大了。

法符自螭龙袖中飘出的刹那便扩大了不少,闪烁的金光刺眼灼目,在半空中显现出了一枚枚神秘的道文。

“太始清仪封灵符?”秦若水望见了那张法符立即满是错愕地开口,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海中猛地生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如一张血盆大口猛地向着他们咬去!身上法衣上灵光浮动,但是在那幽暗的黑洞中瞬间破碎。在那股强悍的力量之下,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李净玉眼皮子剧烈地跳动,她借着水流身形一动,眨眼便到了纪玉棠的跟前。在被那漩涡吞噬的时候,她紧紧地扼住了对方的手腕,不准备松手。

漩涡卷走了海底的珊瑚和玉桥,只余下了一个近百丈宽的大坑。螭龙眉头紧皱着,不明白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变化。好在那些杂虫消失了。定定地望了片刻,螭龙漠然地一摆袖子,转身就往龙宫中走去。

“解决了么?”一道宏大的声音传出。

“解决了,只是一群小杂虫。”螭龙的声音变得犹为恭谨。

那询问的人“嗯”了一声,又道:“等到那边取来太阴之煞,这‘真龙转灵大阵’便算是构建完成了。”

*

海渊之中。

一道巨大的裂口出现,紧接着便有数道人影被投掷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了海底。

在那金光笼罩身躯的时刻,周身法力全数禁绝,此刻坠落在海底,要不是肉身已经到了筑基,恐怕会在那股巨力之下粉身碎骨。好在身上还留有避水珠,要不然那恐怖的海水之压会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嘶——”蔺恒抽了一口凉气,感知到法力都被封镇,他的面色十足的难看。

此刻的李净玉无心管顾其他的事情,她的胸腔被挤压,剧烈的痛感传来,仿佛有一股力量要将她整个撕碎。她平躺在了地上,双目无神,好半晌之后才涩声道:“你可以起来了么?”

被法符笼罩的纪玉棠本能地显化出了龙相以抵抗那股压力,这就使得她的肉身有千钧之重。然而落下的时候,李净玉垫在了她的身下,硬生生地承接了这股力量。纪玉棠回神,忙不迭地起身,她的神情有些不自在,朝着李净玉伸手将她拉起来,抿了抿唇道:“你没事吧?”

“没事。”李净玉摇头,苍白的面颊上挤压出了一股难看的笑容,紧接着便呕出了一股鲜血来。

纪玉棠被她的惨像吓了一跳,眼中的愧色越发浓郁。

李净玉与纪玉棠对视,因对方眼中的不知所措而怔愣了片刻,她掩着唇轻咳了一声,主动地转移了话题,道:“法力被禁绝了,现在在海底,如果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那是太始清仪封灵符,太始一脉的功法,我没有办法解开。”秦若水眉头紧紧皱起。太上三宫之中,唯有太始一脉的传人神出鬼没,几乎找寻不到踪迹。他完全没想到那螭龙手里有太始一脉的符箓。

“没有别的办法了?”蔺恒不甘心地开口道。

“也不是。”秦若水摇了摇头,沉思了片刻道,“法符的威能会逐渐地消去,等上一段时间就好了。”要是在道宫中,他们完全不用忧心,可现在是在海底,当真能够撑过么?秦若水眉宇紧皱,眼中藏着深深的忧虑之色。

“先找个洞藏身吧。”蔺恒哀叹了一声,垂头丧气道。

李净玉望了眼纪玉棠,没有开口。他们的法力被禁绝,但是纪玉棠本身就没有法力,那符箓对她是没有多大影响的。她有战斗的能力,可惜蜕凡期的修为,未必能够做到什么。李净玉想了一会儿,便打消了念头。

李净玉忽地开口道:“太始一脉有谁到了这北海么?”

秦若水思忖了片刻,应道:“他们那一脉行踪不定,有记载的来过这一处的只有昔日的那位太始道宫传人。”话一落下,秦若水便有些后悔了,他望了李净玉一眼,见她情绪并没有波动,才稍稍地放下心来。

“太始传人?”蔺恒不解地望向了秦若水,他到底不是太上三宫的人,故而不知道那段往事。

李净玉垂眸,淡声道:“是我的母亲。当初她在北海大闹一场,惹来了六七条真龙追杀,太始一脉的法符如果有遗漏,很可能是从她的手中流出的。”

蔺恒“喔”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他入道之后并不关心杂事,便没有将李净玉口中的“母亲”与太始道宫堕魔的那位联系起来。

“法符落到了螭龙手里,他未必明白怎么使用吧?难道是背后有人在指导?”纪玉棠轻声道。

李净玉眼皮子一跳。过去的很多事情都被太上三宫和冉家刻意压下,几乎无人知晓。但是作为女儿的李净玉,所了解的内容却是不少,包括一些连冉竞日都不知道的事情。螭龙的目的是要将他们镇灭吧?她尚且记得卷入漩涡时,螭龙那错愕的眼神。是螭龙将他们扔到这里,还是法符刻意为之?李净玉心念微动,她尝试着催动自身的法力,依约感知到力量在回笼,然而仍旧没办法使用。或许再过一刻钟,一切又会有所不同了。

就在李净玉拧眉沉思的时候,她泥丸宫中的月相忽地有了新的变化,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催动着她前去。

“你去哪儿?”纪玉棠的声音响起时,李净玉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

李净玉抿唇,没有接腔。

纪玉棠狐疑地望着满脸恍惚之色的李净玉,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会儿,她才甩下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我试试。”

“什么?”李净玉一愣,不解地望着纪玉棠。

纪玉棠没有理会,泥丸宫中的天书翻动,她的背后也缓缓地出现了一本闪烁着金芒的道书。经过了几次实验,纪玉棠明白过来了,呵念出《道德天书》里的经文,其实是在施展一种名曰“道德天言”的神通。但是每回使用之后,她自身的力量便会被彻底抽空,从而失去战斗力。这神通虽然高邈如大道本身,可并不适合在斗战中当作常规手段使用。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①”随着道音的落下,那法符在李净玉身上落下的禁制缓缓消融。《道德天书》乃太上根本经,其为“古”,其为“一”,其为“天地祖宗”。可惜纪玉棠本身的层次不高,只能剥去李净玉身上的禁制。

“太上道?”秦若水惊疑不定地望着纪玉棠,他虽然不识《道德天书》,可太上经的气息却是能够分辨出来的。纪玉棠使用的分明是太上直传的法门,可在这里法力不是被禁绝了么?而且她不是散灵之体么?怎么还能够使用道术?难不成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纪玉棠没有心思也没有义务解开秦若水的疑惑,在身后沟通高邈之地的道德天书消失之后,她的力气也随之一空,整个人被疲惫和倦意卷起。要不是李净玉出手扶了一把,恐怕此刻已经跌坐在地。

李净玉垂眸,她望着半靠在自己怀中、面色煞白的纪玉棠神情有些复杂,她不知道母亲在法符中留过什么东西,她能够感知到自己的法力回笼,那速度应该会比其他人要快很多。要是纪玉棠不这么做,她也能够从禁制中挣脱出来的。“我——”李净玉心湖中乍然升起了涟漪,她凑到了纪玉棠的耳畔,低语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

纪玉棠怔然,她没想到李净玉会说这样的话——

她对李净玉是厌恶么?如果她仅仅是李净玉,那“厌恶”无从谈起,可她真正的身份却是冉孤竹,那个羞辱了自己的人。她无法确认如今的李净玉展露出来的是真面孔还是假面孔。至于助她解开禁制,也是还之前的一个恩情罢了。她沉默了很多,等到四肢间积蓄了气力之后,她从李净玉的怀中挣脱,勾起了一抹笑,轻轻应道:“怎么会呢?”她背对着李净玉,不知道对方此刻的神情。

李净玉神情温柔,她伸手拨动着垂落的一丝鬓发,眉眼间多了几分笑意。她望向了前方愣神的秦若水和蔺恒,出声道:“两位师兄,先找个地方藏身吧。”

秦若水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他心中的疑惑不少,可那到底是纪玉棠的私事,他不好去询问,只能够将那番念头全部抛掷。

海渊之中沟壑纵横,起起伏伏犹如地陆的山峰。李净玉的法力恢复之后,能够驱动法符和阵器,给秦若水和蔺恒布置一个安然的幻境。至于她自己,在感应到了泥丸宫月相的动静后,怎么都得出去寻找与太阴有关之物。

秦若水盘膝坐在了石块,忽然看见往外走的李净玉,他拧眉道:“冉师妹,你要去哪里?”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可将蔺恒与纪玉棠的注意力都带到了李净玉身上去。

李净玉眸中闪过了一抹暗芒,她转向了秦若水一笑道:“我去四周看看,省得隐藏着什么危险。”

秦若水闻言点点头,没有追问,道:“那师妹小心。”这回同来北海,赵师妹已经出了事,要是冉师妹这边也不好,他都不知道如何向太元道宫的师长交待。

李净玉离开之后,洞中倏然间寂静下来。

纪玉棠阖着眼,默默地观想神龙,借助四面的元炁进行修炼。随着功行的推进,她的手臂上结出了一大片鳞甲,她如今可以将自己的手臂化作龙爪,但是正身化龙,却是有漫长的路要走。原本她可以借助外药推进功行的,然而现在这处处都是危机的处境,根本就不适合那么做。

三个各自打坐,直到一个时辰后,仍旧不见李净玉归来的身影,纪玉棠心中多了几分焦躁。她霍然站起身,视线朝着洞口方向望去。而秦若水也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冉师妹怎么还没回来?”他眉峰紧皱,面上都是忧虑之色。

“我出去看看。”纪玉棠果断地开口。

“纪道友,你——”蔺恒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只恨法符的威力还没消解,自身没有办法助同道一臂之力。

“让她去吧。”秦若水道,眸光幽邃。

纪玉棠并不想去探究秦若水有什么样的想法,她快速地离开了藏身之地,可面对着茫茫的海域,一时间迷失了方向。她不知道李净玉是从哪个方向走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她的修为并不能在海中横行,只能够谨慎地在外围寻找。连跑了一圈都无收获,纪玉棠正准备先回山洞,忽然间感知到北边方向灵机躁动,海水被某种力量挤压,一叠一叠地向着四边涌来。

纪玉棠神情一肃,犹豫片刻后,仍旧是朝着那个方向飞掠而去。

海域中的斗法掀起了狂澜与漩涡,海底的藻类与珊瑚都被搅动,在水中急速地旋转,分解成了各种色彩。纪玉棠还没有走近,便望见了那在水中飞遁的血影,神情顿时一凛——这手段分明是魔宗的弟子。而在上首,九颗碧色的珠子结成了法阵,打落一道道疾光。海中的水流在碧海潮生珠的掌驭之下,那些飞遁的血影休想从这边逃出。

李净玉果真在这边。

纪玉棠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便是浮起一股浓浓的担忧之色。血影近前,那模糊的影中传出尖利刺耳的鬼哭狼嚎之声,纪玉棠想都没有细想便打出了一道龙雷。雷法乃是天地刑罚之兆,五雷正法最是克制这些邪物,雷声滚落之后,那血影只来得及传出一道啸叫,便彻底灰飞烟灭。

与李净玉斗法的是一名天海魔宗的筑基修士,他不是李净玉的对手,心中也没有多少战意。可四面的道路被截住,连逃生的办法都没有。他气急败坏地瞪着李净玉,怒声道:“祭月圣女,你这是何意?难道惑心宫要阻我天海魔宗么?”

这样的叫嚣李净玉听得多了,她根本就不打算理会。可方才那道龙雷声传入耳中,她意识到纪玉棠就在一边,当即冷笑一声道:“什么祭月?我乃太元宫真传冉孤竹!”

那魔修凝视着李净玉,瞳孔骤然一缩,他在魔宗中并非什么重要人物,不知道冉家那档子事情。听了李净玉的话后,他自己心头都浮现了几分疑虑。冉孤竹并不打算让他叽叽喳喳个不停,水潮之中雷芒浮动,蓦地张开了一道雷网——那太阴天心雷在水中滚**,但凡是被困在雷网中的,都直接形神俱灭!

李净玉一拂袖子,浪潮将那浓郁的血气一卷,她一转身飞落到了纪玉棠的身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纪玉棠道:“你出来有段时间了,大家很担心。”

“大家?”李净玉挑了挑眉,语气微微上撩,她凝视着纪玉棠,笑吟吟道,“那你呢?”

纪玉棠别开眼,不再看李净玉那双藏着笑意的眼,她转了个话题道:“天海魔宗的修士怎么在这里?难不成他们又有什么计划?”

李净玉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纪玉棠望了李净玉一眼,没忍住道:“怎么不留个活口询问?”

李净玉没说话。

纪玉棠深吸了一口气,她放软了语调道:“抱歉,我不是责怪你。”

李净玉偏着头,一脸不在意,她道:“先回去吧。此处魔宗弟子现身,不可能只有一人。等到秦师兄与蔺师兄法力恢复了,我们再行动。”

纪玉棠轻轻地点头。

李净玉其实已经从那魔修的口中套出了对方的目的。他们来这里为了采摄“太阴之煞”。然而这注定是无用之功,北海的“太阴之煞”早在过去就被她的母亲采摄走,尽数种入了她的体内。这个秘密连她的“好父亲”都不知晓。“太阴之煞”将她塑造成了太阴之体,使得修“太阴”一系功法时能够事半功倍,然而这也导致了除太阴一系的神通,她没办法修成其他道法。

就在李净玉、纪玉棠二人离开不久后,一个黑衣魔修飞掠而来,他左右查看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的痕迹,摇了摇头后便又折返了回去。

海渊的某处石窟。

一个年轻的黑衣修士负手而立,他周身滚**着浓郁的煞气,一双眼凌厉如刀锋。

“章师兄,吴师弟死了,但是没找到痕迹。”那出去探查消息的魔修折回,朝着青年修士一拱手。

“先不管他了。”那黑衣修士皱了皱眉,又道,“寻找太阴之煞更为紧要。高沧那边已经将奢比尸接引回去,我这儿可不能够出岔子,省得被他比了下去。”这黑衣修士乃是天海魔宗正传,名曰章壬,与高沧师出同门。魔宗中的同门之间可是互相厮杀,极为残酷的。他要想获得更多的宗门资源,就要立下功劳,压过高沧一头。

那魔修应了一声“是”,顿了顿,又挠头道:“可已经半个月了,没有收获,龙宫城那边恐怕等不及了。章师兄,太阴之煞真的在这附近么?”

章壬淡淡地望了这魔修一眼,道:“你是在怀疑恩师给出的消息么?”

魔修闻言一抖,赶忙朝着章壬一拜,退下去寻找太阴之煞了。

不远处的海底山洞中。

太始清仪封灵符的力量一点点消散,在察觉到一缕法力回笼之后,秦若水和蔺恒都开始主动地磨去那道法符留下来的并不牢靠的禁锢。纪玉棠坐在一旁,时不时抬眸望向了一丈远的李净玉,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几道疑惑之色。

“你有什么想问我么?”李净玉哪会察觉不到纪玉棠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暗暗叹了一口气后,她起身走向了纪玉棠,坐在了她的对面。她双腿盘起,手肘压在了膝盖上,双手撑着面颊,姿态很是懒散。

纪玉棠拧眉,“没有”两个字转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看着李净玉道:“有。”

李净玉笑吟吟道:“你问吧,我知无不答。”

纪玉棠不太相信李净玉说出的这四个字,但是疑惑太多有碍修行。斟酌了片刻后,她道:“我听见那魔修喊你祭月?还有惑心宫,那是魔道宗门之一吧?”

李净玉眯了眯眼,漫不经心道:“是啊,四大魔宗之一。”

纪玉棠看着李净玉,有些不满。惑心宫是魔宗这三岁小孩都知道,她询问的并不是此事。李净玉一直观察着纪玉棠的脸色,见她有些不高兴,便不再逗弄她,半真半假地开口道:“他们认错人了。”

纪玉棠狐疑道:“认错?”

李净玉眸中波光浮动,她道:“你不知道我家的事情么?”

纪玉棠:“……”好吧,她知道的的确不多,有些东西父亲也不会同她说。

李净玉道:“我的母亲姓李,这你总该知道吧?”

纪玉棠点了点头,“李净玉”这个名号,便是她的母姓加上道号吧?

李净玉望了秦若水和蔺恒一眼,见他们已经深陷意识中,不会听到她们这处的动静,便又将视线转了回来。她娓娓说道:“我母亲名号李清洵,乃太始道宫的传人,可修炼太上道经时走火入魔,堕入魔道之中,与忘情宗一众类似。”

纪玉棠一愣,对于冉孤竹的母亲,两家一直避而不谈,原来是其中有这么一些事情。难不成是因为她与母亲相似,被魔宗错认了?可先前那魔修提起的是惑心宫,而不是忘情宗啊?她心绪浮动,而李净玉则是平静地扔下了一个惊雷。

“太始传人堕入魔道传出去可不是小事情,故而我父亲联合太上三宫将我母亲镇杀。”

“什么?”纪玉棠神情一变,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白鹿学宫的沈师姐在知道同门堕魔后,仍旧想方设法将她挽回,而太上三宫和冉前辈竟然选择了直接镇杀么?昔日设想情境时,她同样选择了“大义灭亲”,然而到底是与自身无关,说起来才能够那般轻松容易。现在代入了那位前辈,她竟然生出了些许不忍来。

“不用惊诧,堕魔了不是么?”李净玉笑吟吟地开口,她的面容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纪玉棠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李净玉调整了坐姿,又道:“我们继续。母亲被镇杀的那日我没有在场,但是我姐姐却是亲眼所见,被此事一刺激,最后也入了魔。父亲当时打算怎么处置她的,我不知道。总之后来她被惑心宫的宫主救走,成为魔修的一份子。久而久之,我们冉家就没有这两号人了。”

“你看,没有了她们,冉家一切不都好好的么?我有了新的母亲,从不缺乏关爱。”

纪玉棠:“……”李净玉的平静让她平白生出了几分惊悚之感,纪玉棠拍着脑袋,理了理混乱的思绪,忽然间察觉到几分不对劲来。望着李净玉,她拧眉道:“不对,你哪里来的姐姐?”

李净玉笑道:“有啊,她名冉孤桐,我们是双生子。只不过堕魔之后成为禁忌,没有会提起了。”定定地望着神情恍惚的纪玉棠,她又道,“这下你总该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认错了吧?”

纪玉棠道:“是、是吗?”

李净玉伸手拨了拨悬在纪玉棠腰间的草编,懒洋洋道:“不信的话,你回家一问就知晓了。”

纪玉棠甩了甩脑袋,这隐瞒了十多年的秘密照着她脑袋砸来,一时间消化不了。她跟冉孤竹的婚约在未曾出生的时候就定下了,如果是双生子,那定的是哪个人?纪玉棠脑海中忽地冒出了这个念头,她怔怔地望着李净玉,只觉得事情越发诡异。

“还有疑惑么?”

李净玉的脸忽然间近在咫尺,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纪玉棠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仰。李净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将她拽入了自己的怀中,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脑,悠悠道:“你要是还有问题,不如回天水一趟。有的事情我回答不了,譬如两家为何会结亲。按照话本来说,都是一男一女结为两姓之好,而两个都是女孩则是结成金兰的嘛。”

“我——”纪玉棠埋首在李净玉的怀中,那温软的触感让她面颊发烫,身上的力气似是在这一瞬间被抽空,只僵硬地靠着李净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纪道友,你们这是——”蔺恒略带着几分困惑的话语忽地传来。

李净玉眨眼,一松手放开了纪玉棠。而纪玉棠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起身,可一想自己此刻定然是面颊通红,她又坐了下去,用双手挡着了面颊。

李净玉转向了蔺恒,问道:“蔺师兄,法力可运转自如了么?”

蔺恒的思绪被李净玉的话语带走,他起身活动着筋骨,点头道:“恢复了。”顿了顿,又道,“这失去法力可真是难熬。就是不知道秦师兄几时恢复?”

李净玉道:“应该快了吧?”

蔺恒点点头,魔宗的修士就在附近,没有法力实在是危险。

他们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一炷香之后,秦若水身上法衣一震,泛开了灼灼的灵光。他从容地站起身,朝着蔺恒他们点了点头。在先前已经自李净玉口中得知天海魔宗的事情了,身为太元道宫的真传,此事他决不能够置身事外。

秦若水道:“我猜测螭龙与魔修勾结在了一起,赵师妹那边的事情只能够先缓一缓了。”

想到了被抓走的同道,蔺恒的心情略有几分沉重,迟疑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正当他们一行人准备出去寻找魔修的时候,洞外的阵法忽地被人触动,**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章师兄,这里有阵法,难不成太阴之煞藏在这儿?”魔修扯着嗓门大喊,虽然有避水珠,可到底是地陆上的人,长时间在水中,不免生出了几分压抑之感。

章壬闻言飞掠过来,只望了一眼,便猛地醒悟过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拔高声音道:“玄门修士的气息!”在这个时候遁离已经晚了,最靠近阵法的魔修,被一道绵延不绝的剑芒斩中,瞬间便失了性命。

“太元金火生生剑?秦若水?”章壬的面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抬头瞪视着从山洞中飞出来的人,浑身紧紧绷起。太元道宫的这一辈弟子之中,秦若水是最为出色的,未来有机会执掌太元道宫。他修炼的太元金火生生剑乃是太元道宫的至上剑法。不过现在在水中,金火之威未必能够尽数发挥出。章壬心绪转动,起了将对方扼杀的心思。现在都是筑基期,等到他摘取了人仙道果,成为金丹修士,就不好对付了。

“果真是天海魔宗的人。”蔺恒盯着章壬一行人,怒声开口。

“天海魔宗弟子为非作歹,杀了就是。”李净玉轻笑了一声,也不怕章壬认出自己,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在看到秦若水的时候,章壬神情凝肃,可等到看清李净玉的面庞,他眼中充斥着震惊之色。然而这股震惊在秦若水称呼李净玉为“冉师妹”的时候落下了。章壬很快便想到了冉家的事情,眼神闪了闪,冷笑道:“好了,是你们这帮人在坏我魔宗大计,今日就留命吧!”

这一回的任务并不轻,与章壬同行的除了蜕凡期修士,还有三个筑基境界的。他们虎视眈眈地望着纪玉棠一行人,眼中掠过了几分贪婪之色。玄门修士的道体滋味可比凡人好多了。“动手!”章壬呵斥了一声,身上法力一涨,当即散出了一大片粘稠的黑雾。黑雾散入水中,很快便将这片海域染成了墨色。

伸手不见十指,神识又被遮蔽,数息之间,秦若水、蔺恒一行人便被打散。

纪玉棠沉着地立在了原处,可能她不是大宗的弟子,身上又没有筑基期的气息,对方没将她看在眼中,只派出了蜕凡期的魔修阻拦在她的跟前。对方使用的武器是一柄墨色的刀,几乎和这海域融入一体,刀光隐藏在墨中,下一刻便从另一处飞掠而出。

神识的感知被屏蔽之后,寻常修士如果不能破除这手段,很难察觉到危机所在。然而纪玉棠修炼的是龙功,御水是本能。就算是被墨色污染的水流也能够成为她的触角,传递着法力的波动。诡异的声音自四面传来,纪玉棠面色沉着,蓦地伸手朝后方一握。刀光撞击在了龙爪上,瞬息之间便破裂成碎片,纪玉棠即刻进行反击,朝着那魔修立身的地方打下了一道“神霄清正龙雷”。雷声隆隆作响,震散了邪祟的哭嚎,同时也散去了一片黑雾。纪玉棠注视着前方,索性将龙雷排布在了四面,但凡有人靠近,便会吃这一道雷术。

滚滚的水潮中,天心雷与龙雷交错,雷芒浮动,勾勒出来一片雷域。

筑基期的修为能够抵御龙雷的一击,但是四肢因为触到水中龙雷,不免产生几分麻痹之感。章壬的对手是秦若水,只修剑道。他这一晃神,便有数道剑芒来不及阻挡,硬生生地斩在了他的身上,将左手臂直接削去!

作者有话说:

①《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