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梦中那般的熊熊烈火包围着她

去祁阳途中要经过三个县,一日跋涉到日暮终于到了郗县官驿。

大景十二州二十四个县沿途都设有官驿,专供来往监察办事官员住宿歇脚。

都道郗县是小县,多是贫瘠偏远,今日一看却不尽然。

派头虽不比京里,但夜幕临罩街市还是一派花灯熙攘,看着倒一派富庶之景。

郗县的驿丞名叫周濂,今日刚接到消息朝中前往祁阳查案的官员即将到郗县。

郗县这地方也没来过什么大官,以为这次又是派些芝麻小官来监察。

等季梵一行人到了驿站周濂还躺在榻上搂着怀里的美娇娘酣睡,等到小厮来报来的是京中大官,周濂吓得鞋都没穿好屁滚尿流地跑出来。

顾津首先下车看到驿站前只驱身站着一排小吏,他堂堂京中二品大员到了一个小小的郗县,居然没人来接见,他眉头一皱,端起一副官架子,冷声道:“你们驿丞呢?”

小吏跪下哆嗦道:“周……周大人还在府中,已经派人去叫了。”

“大胆!”

季梵懒得理这些官场腔调,带着施微站在一旁。

赶了一天路,那旁施微早就饥肠辘辘,双眼流连在街市上各种各样的点心铺子上,偏偏各种香气四溢开来,萦绕鼻尖,肚里早已咕咕作响。

“那是卖些什么?我过去看看。”说着就要往最近的铺子那边走。

“啧。”季梵拉住她,“回来,你现在是我的扈从,别乱跑。”

那头周濂风风火火一路奔至驿站,看到那两位派头,早已大惊失色,匆忙跪地拜见。

“下官郗县驿丞周濂,拜见二位大人,下官家中急事,怠慢了二位大人,请二位大人恕罪。”他吓得冷汗涔涔,不敢抬头。

顾津不依不饶道:“你家中是什么惊了天的大事?本官奉旨前往祁阳查案,路过郗县,在贵驿门前可是等了周大人许久。周濂,你好大的胆子。”

周濂那头早已欲哭无泪,只能吓得磕头了。

“行了,天色已晚,周大人不妨先安排我们入住。”

季梵实在不想听这两人推拉,不等周濂起来,他领着施微先进去了。

听到有人为自己解围,周濂大喜,赶紧擦汗起身,“下官该死,二位大人随我来。”

要说这郗县的小官也贯会看人下菜碟的,施微这次扮作季梵的扈从,住的是间临时收整出来的客房,屋内上了年头的陈设老旧杂乱,连那张不大的床铺,摸着都是一手的灰尘。

此刻施微正用筷子拨弄着桌上的几盘素菜,看着寡淡无味,奈何敌不过饥肠辘辘,她试着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刚入嘴就眉头紧蹙,吃着味同嚼蜡。

她无奈放下筷子,离开房中,推开了隔壁季梵的房门。

刚进门看到他桌上摆满了菜色,施微傻眼了,那色香味怎是方才那几盘寡淡无味的素菜能比拟的,自己在隔壁吃糠咽菜,他在隔壁吃山珍海味。

“做什么?吃饱了?”季梵刚夹起一块肉,就看见她推门进来。

“这些狗东西看人下菜碟。”施微往他对面一坐,“你倒是玉盘珍馐,你知道我吃什么吗?”

施微无奈摇头,不想再回想刚才那口的滋味。

见她满眼放光盯着那盘烧鸡,伸手就要取那只鸡腿,季梵眼疾手快拍向她欲要申下的魔爪,内心暗笑,但还是一脸正经道:“戏要做足一些。”

施微真的饿昏了头了,不以为然道:“大晚上的谁还闲得慌看我做戏啊,再做下去要饿死了,你别动,等我回趟隔壁拿碗筷来。”

季梵表面装作说不合规矩,但还是由着她去了。

酒足饭饱收拾残局后,施微摊在桌上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百无聊赖地胡乱画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他们行路一天到郗县途中总有些过于顺利了。

李昀数日内连折几条臂膀,按理来说他们若是顺利押薛蔺入京,东宫这次可就真陷在中间进退两难了。

她刚想开口问季梵,却被他抢先一步开口,“我总觉得过于顺利了。”

“我也觉得。”但她深知那个人的性格不会坐以待毙,“小心点为上,毕竟我们身边还有个顾津呢。”

长夜无声,这番话让两人都提起了警惕之心。

突起狂风,外面急风的嘶吼声吹的蓬松泛黄的窗纸咋呼作响,风打窗纸声在寂静中格外分明灌耳,两人下意识相对无言,只剩烛光打在窗纸上摇曳。

寂静过后,窗前映着个人影,房门突然被人扣响。

“谁?”季梵沉声问道,摇头示意施微不要出声。

窗外依旧狂风呼啸,只听见外面影子缓缓道:“季大人。”

顾津,二人皆是疑惑,他来干嘛?

季梵并未开门,依旧坐着不动声色道:“这么晚了,顾大人是有何事?”

外头顾津到:“初来祁阳,左右睡不着,想找季大人聊聊案子。”

施微听着他这话鄙夷地嘴都要咧到地上去了,他一个年过五旬的人,儿子都有季梵这般大了。

在朝中和季梵打的也是表面上的照面。况且被季梵横插一脚祁阳案,顾津恨他都来不及,这番找他聊什么案子?

真是撒谎也不打个草稿。

季梵也不和他客气,冷声道:“顾大人请回吧,我要歇下了。”

施微坐在烛台前,季梵点头示意她把蜡烛吹灭。

烛光熄灭之后,顾津在门外杵了一会儿,之后便走了。

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黑暗中,施微才试探小声道:“这老东西什么意思?聊案子?骗谁呢。”

季梵实在是和顾津没什么交道,连顾津是李昀的人还是听施微告知,他去年刚上任刑部。而顾津这个老狐狸早已凭借背靠东宫掌都察院多年。

顾津突然这番举措,他也一时想不出原因。

“我也不知。”季梵思索道:“但既然他是李昀的人,现下他们应该还不知我们知晓了他的身份。

为了隐藏身份,他不会贸然对我们动手。”

施微点头,这么说来确实,毕竟前世没有季梵和她掺入此案,她也是临死才得知顾津的身份。

这一世,她和季梵无端入局,东宫那边刚经历重创,应是草木皆兵,顾津这条臂膀,李昀不会轻易让他暴露。

想来想去,一天的疲惫席卷全身,施微有些招架不住,撑着头打了个哈欠。

季梵听见她发出的声响,拿起烛台点上准备开门。

“干嘛去,这么晚了?”施微耷拉着眼,带着些困意轻声问道。

“你不是说那些狗东西看人下菜碟吗?”烛光下的他朗目疏眉,又见他开口道:“你睡我这间,我去你那间。早点歇下,记得把门闩紧。”

季梵打开房门,交代了几句就提灯往隔壁走去,门外灌进一阵凉风。

窗外狂风渐歇,施微只觉得他方才点的那盏灯在她心中晃,良久也挥之不去,她任自己躺在**,满心还是季梵离去的身影。

身上的疲惫被舒展开,她又想到方才顾津的举措。但是这次不容她多想,全身困意立刻袭来。

窗外风动传来一阵如同花香般的气息,她脑海中恍惚一瞬,想的任何事都烟消云散,闭上眼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施微觉得自己沉浮在梦中,梦她坐在集思堂听学,她在认真听先生讲四书。但记忆中一向纵容喜欢她的文先生突然暴怒地劈头盖脸责骂她,拿起戒尺就要打她的手心。

她下意识朝季梵投去求救的目光,只因每次她一挨先生责罚,季梵都会站出来为她说情。

可这次她无论如何朝季梵使眼色,他都自始至终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忽然间,她感到天旋地转,周围并无天光。

季梵、江子羡、赵衿衿,他们陆续走出学堂的大门。

自己也想跟上他们,可周遭慢慢涌起黑暗,她如何也找不到前方的路,听着窗外电闪雷鸣,她只能吓得在蹲在原地哭喊。

哭喊过后,突然天光微亮,她一起身,发觉自己置身在自家府中的院子里。

雨在淅淅沥沥地下,可她却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晃,似乎雨并淋不到她身上。

看见沈芩和施晦然从屋里出来,她笑着朝爹娘招手,可他们却像看不见自己似的,径直冒着雨朝外走。

看着观风和月舒也一路嬉笑地朝外走,她想跟上她们,可阻隔着她们的那道沉重的大门却如何也打不来。

再一转瞬,周围刺骨的寒冷和钻心的疼痛攀上她全身,她看着自己浑身是血,手上一动却传来沉重的铁链子撞击的声响。

阴暗的牢狱中突然燃起熊熊大火,她被呛地只能一个劲咳嗽,沁出的泪花挂在眼角,火却越烧越大。

一抬头,看见李昀和谢菱双双站在门外,他们狰狞的笑容令自己不寒而栗,她拼命拍打着门,发出阵阵振聋发聩的声响,身后的蔓延火光即将将她整个人吞噬。

“咳咳……”季梵被一阵刺鼻的浓烟呛醒,他睡眠浅,半梦半醒间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直冲心口,呛得他坐起来猛地咳嗽了几声。

清醒时却见房里黑烟弥漫,窗外火光如昼。

他心中猛然一沉,翻身迅速下床开门来到房外。

只见隔壁已是火光肆虐,火苗熯天炽地随风狂舞,他不管不顾地冲到门前撞着门。

施微终于也被浓烟呛醒,她头上冷汗涔涔,坐起来大声喘气,可刚睁开眼,如同梦中那般的熊熊烈火将包围着她,她瞬间清醒只能慌乱呼救:“救命啊……咳咳……救命。”

她只觉得浑身提不起力气,刚下床就双脚一软跌落在地,床边被烧着的木架铺天盖地朝她倾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