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是年三十,团圆之夜。

天空缓慢落下的小雪,坠在几人肩头,像是有千斤重。

夜幕深沉,只剩周围灯笼暖光照亮。

明棠和凌寒寻旁边,还站着穿着龙袍的北天龙。

老王爷抬手摸了摸明棠的脸颊,显然也已经知道了一切。

儿子领着一个侍卫,几乎是单枪匹马的闯进宫来。

他的儿子不知不觉就长大了。

有胆气,有城府。

老王爷回头看了慈宁宫一眼,跟门口这几个人说话。

“太后病的越来越重了,兴许,熬不过三月春暖,明棠啊,爹今夜不回家陪你守年了。”

这才是老王爷今天没有出宫的原因。

皇帝只是顺势叫人传话,说他把老王爷关起来了,还吓唬狼族的人,说要给老王爷赐毒酒。

其实是老王爷自己无心出宫。

明棠对里面那个慈祥老太太,没有太多亲情。

毕竟从前只顾着算计钱财了,把老太太当成是穿书世界的提款机。

这样说有些残酷无情,显得明棠很不是个东西。

但这是事实。

因为那时候的明棠,没对这里的人有太多感情,总觉得不是现实世界的真人。

但是现在,他看着目光悲伤的王爷爹,才有了一种’身在此山中‘的感觉。

“爹,你留下陪陪太后吧,我已经长大了,不用惦念我,明日,我进宫来给太后请安。”

“好,好啊。”

儿子懂事的回复,让老王爷听的眼眶湿润。

人有生老病死,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

里面的人,是他的生身嫡母,北知疾心里难受。

北天龙走到老皇弟身边,抬手安抚的拍了拍肩膀。

“知弟,今夜咱们兄弟俩,就待在慈宁宫里陪母后守年吧。”

太后的身子,兴许熬不到下一个年三十了。

喊的是知弟,这个称呼,北知疾有许多年没听过了。

“但凭皇兄吩咐。”

他回给对方的是皇兄,不是皇上。

在生身嫡母即将离世之前,两个血脉互通的兄弟。

自成长后逐渐产生的隔阂,不用过多废话。

仅仅只要一声’知弟‘’皇兄‘,便能摒弃前嫌。

……

明棠和凌寒寻一起拜别这老哥俩。

两人又同时转身,并排踏上宫道,回王府去。

——

长长的宫道里,夜幕又落了雪。

鹅毛大雪一片片从两人身边落下,宫道上却静的仿佛能听见落雪声。

赤红色的宫墙长廊,只有几盏壁灯照亮,映着雪色,气氛静谧而冷清。

宫女侍卫们都像雕塑一样,一句言语都没有,只是站在路两边朝经过的人叩头行礼。

凌寒寻目不斜视,甚至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旁边这人身上。

他身边走着的少年,脚步不快,双手都拢在暖袖里。

怀里抱的是一只双龙戏珠绣样的黑熊皮袖筒,皇帝给的。

凌寒寻想跟他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近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桩桩件件,他们都没有来得及好好聊一聊。

“手还凉么。”

“……”

明棠听着身边人说话,瞥了他一眼,想回一句’关你屁事‘,但还是没回应。

他有点累。

不。

是非常累了,累的话都不想说。

午睡过后,心情剧烈起伏,一路策马扬鞭跑到宫里,就坐着喝了些鸡汤。

大喜大悲过后,精神和身体都疲惫到了极致。

他懒得再跟身边这个人说话。

凌寒寻也猜到对方会不搭理他,于是他伸出自己的掌心,也钻进明棠怀里的袖筒中。

“你不理我,那我自己摸摸凉不凉。”

“……”

“你可真要脸。”明棠冷哼一声。

倒是没有费力抗拒什么,毕竟摸手这样的小事,已经习惯了,无关紧要。

凌寒寻大掌往下包拢,把袖筒里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一起握在掌心中。

不凉,但也不热,没有从前摸着像小暖炉一样的热度。

“你很累?”

他扭头看人,对方眉眼间都是疲惫,走路和说话的语调都是懒洋洋的。

“嗯。”

明棠用鼻音回他。

这散漫的模样,让凌寒寻想起他们在王府见第一面的时候。

当时的明棠坐在喜宴的桌椅上,应对来祝酒的官员。

面上就是这种散漫神情,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不可一世的傲气嚣张,像只短暂歇息的小豹子。

似乎只需火线一燃,随时都能张牙舞爪起来。

凌寒寻知道,明棠心里还是有气。

气他的欺骗,气世事无常。

他略一思索,脚步急迈两步,绕到身边少年的面前。

一手扶着对方的胳膊,不给人反抗的机会,直接弯腰把人背起来了。

“凌寒寻!”

夜幕下,灯笼映照着的雪花还在飘飘洒洒。

两人脚下的地面,已经覆了一层雪白。

凌寒寻就这么把人稳稳背起来了。

“你放我下来!喂!”

明棠压着嗓子呵斥一声,却也下意识抽出一只手,扶住肩膀。

凌寒寻扭头,看着肩上搭着的手。

指关节红肿泛青,甚至有些破皮出血。

这是不久之前,明棠在王府的廊下柱子上砸出来的。

他垂眼一瞬,能猜到伤是怎么来的。

心底是密密麻麻的疼,夹杂无尽怜惜和愧疚。

“以后,不要伤害自己,再担心也不可以。”

“……”

明棠气笑了,但背着他的人已经开始抬步往前走。

“凌寒寻,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担心你?你他妈做梦呢。”

最后一句骂的咬牙切齿。

凌寒寻反而听的唇角弯弯,毕竟语气里的心虚简直无从隐匿。

他太了解这个人了。

“是不是做梦,我们都很清楚,我只问你……”

他捏了捏掌中托着的腿肉。

“你想怎么样?按照你的性子,估计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报复我吧。”

明棠被捏的腰身一僵,踢了踢小腿表达抗拒。

“没想报复你,不值得,看见你就烦,你快把我放下来,我自己会走!”

“……”

凌寒寻目光平视的背着人走路,视线飘渺,不一定落在哪片雪花上。

嗓音也是孤独而冷清的,语调没什么起伏。

“你现在就是在报复我,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报复我。”

明棠冷笑一声,凑近身下人的耳边。

“那你听着我说讨厌你,是什么感觉?”

就是故意折磨这人。

知道这人有多难受,似乎自己心底的难受就会减少一些。

凌寒寻没有叫他失望,语气低沉的说了四个字。

“非常难过。”

“……”

有些平淡,不该是什么心如刀绞,痛彻心扉,不想活了这种心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