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狼姆眼眶泛酸,他单膝跪地,膝盖陷在冷硬的土地上,融了一圈雪水。

“你是狼族的王,是我们的信仰和骄傲,你不能这样折辱你自己,我不允许,塞外数十万大军,也不允许!”

为君者,剑挑苍穹,一引乾坤!

为主君功成,万骨枯又如何,他们都愿意舍生忘死,只为君王冲锋。

狼姆看不下去了。

他们哪个都不是贪生怕死的,厮杀于战场,断头斩臂,何足畏惧!

“你这不是在折辱你自己,是在折辱我们数十万雄兵。”

狼姆抱拳的手背都攥的微颤,他又说。

“只要你一声令下,狼族兵将齐发,踏足皇城,是死是伤我们都不怕,不要你折辱自身。”

“既食君禄,该为君故,君若受辱便是我们将下无能。”

“今日,你若不应我,便用这把剑杀了我吧。”

狼姆说完,把腰间佩剑拽出来,剑鞘丢在脚下,双手平举利剑,深深低头。

梅林落雪,黑衣背影下跪的姿势,僵挺而固执。

他想逼他脱下女装,恢复男儿身,以血肉厮杀占据中原,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不要因为一个世子,什么情思温软的,就丢弃君主傲骨。

梅林间,随着狼姆的话语,雪势越来越大了。

凌寒寻的披风大氅上,落了一层浮白。

他放眼望去,梅花,落雪,远处山峰起伏,天高地阔。

如此的天高地阔,却没有一个得意知心客。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接剑,背影孤寂的似是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终于,他淡淡开嗓。

“我是君主,此生已然注定,自我出生起便要肩负狼族兴亡大业,我时刻记得,一日都不敢忘怀。”

“你们甘愿赴死,可我存在的意义,便是领着你们走向盛世,而非死路。”

“用兵之法不在勇猛,在大胜的前提下,我得尽量保全你们的性命,不求精进,力求稳妥。”

“穿女装于我而言不算什么,为了狼族子民,我什么都能做,不算折辱。”

“若是你们觉得我有辱君威,我不穿女装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嗓音染了些许祈求。

“只是,能不能容我再缓些日子,不多,十日就够了。”

十日便能到达皇城,他原本打算的就是那时亮明正身。

“我此身,注定是个不配欢愉,活该寡寂的人,你容我十日,让我能跟他再多相守几天。”

“往后我必勤恳执政,再不提雪月风花。”

他这一生需活数十年,数十年中,他只得这六个月的欢喜。

够了,够了。

……

狼姆握着剑柄,缓缓起身,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个人,是他堂哥认为的,此生唯一的欢愉。

脱下女装后,势必欢愉尽散,此后便要长生孤寂了。

所以,舍不得。

凌寒寻听着身后人收起剑的声响,知道这是答应了。

他眸底悲凉,望着远处山脉,说。

“我于梅林见山河,却似擎苍观此生,一眼便知终途。”

他的命不是自己的,要走的路也自出生那日起,便全都定好了。

他不能穿一辈子女装陪在他身边,更不能舍下狼族,只谈风花雪月。

万般皆是命,天命不由人。

……

狼姆沉思片刻,突然上前绕到那人正面,再次单膝跪下。

“我不是觉得你穿女装给我们丢脸了,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们看着你这样,心里不是滋味儿。”

“与金兰分别的时候,她说要我告诉你,镜花水月一场梦,别太上心。”

“……”

看着他们两人天天的融洽亲近,让这些知道真相的人,愈发胆战心惊!

金兰起先是觉得能有人喜欢穿着女装的堂哥,很新奇,每天都像看热闹一样。

但是后来,她一日一日的看着那两人都动了真情,心里就只剩下无尽担忧。

怕是镜花水月一场梦,到头来,两人会反目成仇。

金兰不忍心看见凌寒寻到最后,落个一蹶不振,失魂落魄的下场。

她让狼姆给人带话,算是提前告诫一句。

镜花水月一场梦,别太上心。

“别太上心……”凌寒寻伸出一只手,把跪在身前的狼姆扶起来,眸色复杂,“多谢她的提醒。”

狼姆站直身子,以为是劝好了,便松懈下来拍拍自己膝盖上的泥灰。

就又听见几个字——

“只是太晚了。”

早就上心了。

何止是上心,那人简直是在他心尖上住着,扎根安家,剜都剜不出来。

否则何至于到如今地步,难以取舍。

狼姆微愣,正要再说话劝人不要情根深种,就看刚放好的剑,又被人抽出来了。

凌寒寻手握长剑,另一手拽开大氅的系带,抬手挥开,将大氅随意丢在梅树枝上。

他把手中的剑抛给狼姆,看着对方疑惑不解的接下剑,这才说话。

“许久没有动武,你骨头都养的酥懒了吧。”

“动武?”

狼姆眼神一亮,他等一场切磋都等的太久了。

他丢开剑鞘,握住不折剑柄,后退一步抬剑指人,嗓音夹杂兴奋:“哥,你没有剑。”

凌寒寻晃了晃手腕,在腰间转了一圈,手中就多了一支软剑,腰带的扣子便是剑柄。

他嗓音淡然,只带着些许挑衅:“来!”

狼姆纵身飞跃,率先出招。

凌寒寻提剑迎上,全心应对。

他俩的剑招快到寻常人都看不清,从小比到大,对双方的剑式都了如指掌。

也正因为了解,所以才要提起心力,寻找伺机获胜的机会。

你来我往,剑招繁复凌厉。

双方都拼尽全力,却不带肃杀之气,更像是在宣泄情绪。

明棠和阮云华,此刻就站在山坡上,视线下移的俯瞰着梅林中那两道身影。

……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看着狼姆两次跪地,看着狼姆拔剑呈上。

看着凌寒寻背手直立,背影萧条。

明棠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眼里只剩下迷茫。

阮云华则是收回视线,看向身边人。

“你这个凌姑娘,身份不简单。”

没有哪家弟弟哄姐姐时,是单膝下跪呈上利剑的。

天下间也没有狼族君主,朝一个女子下跪呈剑的。

于情于理,都很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