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已经换过了呢?”

“什么意思?”

“复生后的无意识时期,是婴儿、甚至胎儿未成熟的灵魂在支配身体。脆弱的灵魂没法支持荷鲁斯改造的身体,于是消散了。这一切的不足在于白村业死时,即生祭时,理论上满足与他互换条件的竹原芥还在你肚子里。作为弥补,蓝珠抽取了平行世界的我来完成互换。”

“有无荷鲁斯的两个世界运行的是完全不同的规则,蓝珠根本没法连通平行世界啊……研究还不完全,也许我错了。”涉谷有些底气不足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急促而笃定,“但你怎么都不可能活了十九年!真若是弥补互换,小业就应该到那个世界的你身上。到十四岁之前的你身上。”

“婴儿的身体限制了白村业,让他没法表现出人格,但他的灵魂可以存在于婴儿身体里,所以没到另一个世界的我身上,就像你说的,蓝珠很难连通平行世界。”

“呃……”不知涉谷有没有被说服,她只是有点尴尬和歉意的对他笑笑。

“我也有疑问,你和迹部夫人都是怎么知道平行世界的?”

白村波澜不兴地问。

“你为什么质疑我活了十九年?尤其你的说法。「不可能活十九年」和「不可能十九岁」还是有差别的。后者基于你觉得白村业应该到十四岁前的我身上,而前者似乎基于我不可能在那个世界活到2018年。莫非你知道那个世界在2018年以前会——”

“够了!别这么细抠我每个字眼,我的意思是,”她的手臂在空中挥动,包带掉到肘弯。“你的行事,你的灵魂强度和韧度……你的科研水平……没法相信只活了十九年就能达到。”

灵魂强度和韧度是安卡论文里的用词。

“你看了放在的白村旧宅的论文?”

不再继续上一个话题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我迟你一周来中国。你走前几天撤掉了旧宅的守卫,我就去看了看。”

她不知道安卡的存在,以为全部都是白村的研究成果。

相顾无言数分钟,她试探的向门挪了一步。

“我走了。”

仿佛等待许可般的又顿了两分钟,她才离开。

……

画廊刚建成,地处富庶而隐秘的区域。

白村本不打算亲自来。他从被车撞破的大门走进去,大厅地面一片狼藉,一溪避开破画框和碎玻璃、四处探索的暗红血流映入眼帘。

源头的血泊中停着一辆车,双眼大睁的男人躺在凹陷的车前盖上。

“他自己从楼上跳下来的。”杨说。

话音刚落,善后的人同夕阳的余晖一起涌进,把现场打扫得不留一丝血迹毛发,就像世界上没有阮疾这个人,画廊从来不属于他。

车留在了这,和明天画廊被拆后的废墟一道清走。

人撤走后,灰尘落地,空间橙黄而空净。

“怎么成这样了……”

车居然开进了室内。一人坐在车顶,面朝凹下一块的车前盖,说不出的怪异。

来人二十出头,穿浅红色的厚毛衣。用纤细的声音问:“你看到阮疾了吗?他高高的,人很斯文,这画廊是他的。”

白村转过脸,见是曾经背叛他的老师。

“现在画廊是我的。”

她无所适从的点点头:“既然他不在,我先……”

“你想帮他拿回这吗?”

“想……”

白村弯腰从车窗的破洞翻出产权证。

“给我一根手指,这给你。”

她吓了一跳,边后退边摇头,出画廊时却停下了。

行为疯狂,但他不像疯子。

白村把证件扔到她脚下:“转让合同的公证律师可以你请,也可以由我提供。”

他是认真的。

“你有什么目的?”

“先付订金,产权证可以拿走。”

“不是说要手指么,我没钱……”

“指甲。”

白村从车里拿了钳子扔去。

她腿一软,跪坐在产权证旁,拿起钳子。

“你随时可以反悔。”

她用钳子夹住小拇指的指甲,力气小也不会使劲。

“你来拔。”她扔了钳子,哭着说,“不然给我刀,我削下来。”

“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画廊对他有多重要,失去这他会活不下去的。今天我如果放弃了帮他拿回来的机会,就是对他的背叛。”

回想那时他怎么会认定受到了背叛?严格意义上,他没有达成被背叛的条件。充其量算是欺骗。

“我反悔了。”

她直起身子,想说什么。

“滚。”

语气平静,但她只感到不寒而栗。

在画廊外晃**许久,夜色渐浓,她终于失魂落魄的离开。

白村坐在阮疾砸出的凹陷里,背倚着破窗,头枕在车顶。月亮太亮,夜风里泥腥味太浓,然而这里终究比较安静。

这时他耳朵一痛,响起信号断掉的声音和虫鸣。

他摸索着从兜里拿出针管和小瓶,看也不看,把每个瓶抽净,撸起袖子打进血管。

不知过了多久,他没疼,但是手脚发麻,耳鸣变本加厉,婴儿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还有玻璃珠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哒哒、哒哒的珠子落地声,听久了像四蹄在地板上小跑而过。

月亮被雾气腐蚀掉,天空黑了,挂着灰暗的棚上满是星星,他翻下车,乘着流动的圆弧楼梯旋转上升。将要碰到,星星变成暗红的血滴了下去,血滴拉出长长的血线……他转身,灰白的墙上排列悬挂着一幅幅画框,画纸上大片的纯蓝色在蠕动、溢出,流向四周。而画框变得黑洞洞的玻璃映出了他。他在溶解,皮肤被烫过似的发皱、脱落,血像一条条小虫,从失去了皮的肉中钻出来,一暴露在空气中就变黑,密密麻麻铺满他全身。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整个头面包括眼球都溶解了,还能看到墙上缠绵扭动的蓝色。他彻底融化成黑色的细流,顺着楼梯的缝隙滴向楼下,和星星的血线一起汇成黎明……

天亮了,阳光烧在白村脸上,拆迁的车辆轰隆隆驶来,他拔下胳膊上的针头,爬下车,清醒了的脑海浮现出一个念头:

涉谷说他不可能是那个世界的人,迹部说在平行世界看到了不可能存在于那个世界他的画。

也许他们都是对的。那个世界没有他,这个世界的他尚未出生灵魂就消散。

也许他不是他所以为的人,而是荷鲁斯改造后的躯体容器诞生的意志,他的记忆和白村清的「重生」一样是蓝珠给的,是在平行世界的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