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尽头,黎明时分,忙碌消弭后短暂浅睡一觉的管家四处巡视。

宴会厅后方的长廊回**起他规律步伐的回声,一扇一扇飘窗,一列一列白墙,泛着朦胧灰色的松林连绵铺展开去,却只能被断断续续的看见。

晨雾的凉气中有股酒味,本该上锁的厨房内传出清脆的杯瓶相撞声,他以恒定的仪态调转方向,不快一步,不慢一分。

厨房室内采光极佳,无需电灯,管家透过老花镜片分毫不差的把倚着酒架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然而对方不在乎被抓到,正托举着红酒瓶,闭一只眼,另一只眼对着瓶口,低斜的瓶底瞄准着窗,他半满的望远镜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你得回冰帝上学。”

白村微微放下了酒瓶。

“少爷会和涉谷氏订婚。”

徐徐冒头的太阳破除半明半暗的天光,使暗红的酒液显出带有幽紫的金色,他专注的注视着这一幕,悠悠将瓶中剩余喝完。

管家走到他对面,语调平静刻板:“我了解少爷,任何影响都只是一时,他终归会负起责任。”

白村像刚发现他一样:“哦。”

他盯着白村,目光洞察,又暗含压制。

“你知道你以前未见过,以后也不可能见到的是什么?”

白村不退不避的与他对视,眼睛却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你生命的本貌。你是一件套着燕尾服的燕尾服,就是有百年寿命也只活过一天。”白村把酒瓶扔进垃圾桶,掀开推拉窗,“你或许了解他,可你忽视自己对另一个灵魂起的作用。”

管家不苟言笑的老迈面孔松动了:“你似乎很愿意跟我说话。”

“我不讨厌老人。”

他利落的从二楼翻下去,身影没入林中,大抵是要截道往西去。

天大亮,陆陆续续出现上工的人,前厅,后堂,园中,管家沿日复一日走过的路线检视完毕,依序完成整个庄园的大小事务,今天便同他已有生命的每一天一样结束。

傍晚太阳沉入远方的天际,迹部比往常回的早,为了找管家踏入了从未去过的盥衣室。

“订婚这事最后知道竟然是我?”

管家扬手让熨衣服的女仆关门出去。

“您未来会懂的。”

“要联姻他怎么不自己上?反正他老婆都死了。”

“慎言,少爷。”

老人低沉的叱责无波澜的紧接着迹部的尾音。

他从来不打断或对主人家高声说话,只是这样就能显出十足的威严。迹部恍惚看见迹部崇宏的影子在老人身上升起、膨胀,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迹部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回到书房;站在管家所布置的书桌前;旁边书架上摆着的书,是父亲每月寄来的。

迹部曾对书中那些身不由己的角色们嗤之以鼻,满心以为怎么至于,怎么就无从反抗……

那只鸽子按他的吩咐养在钢琴左边的角落,在简朴美观的木笼子徒劳的扇动翅膀。

他把笼子提到窗前,笼门卡着打不开。卸掉底托,没能成功。被外界动**惊扰的鸽子扑腾不止,将食水扬得四处都是,粪便从尾羽下甩出来。

他扔了笼子,惊奇且幻灭的发现,能优雅华丽的解决的问题几乎没有。

……

车开进院子时,白村从后座的颠簸感到大门的坑得填。他对来接应的人指了指厂房钢丝网和汽油桶之间的水泥袋。

“那个啊,凯文可能给忙忘了。”田田说完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我去拿账。”

白村随她进去,穿过冷清的车间,进到一间耳室,里面高高低低的摞着箱子,他推开箱后隐蔽的侧门,露出楼梯。

人都在楼上,正吃早饭,见他来纷纷停嘴打招呼。左边的偏门小屋飘出的肉汤香味在光线极差的室内像一条明了的线。她则从不知何处抱出一大摞账本:“这个季度的,我整理过了。”

他们给腾了地方,白村仔细翻看,无需借木板和铁栅缝隙透过的光,同时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话;一个声音压过另一个声音,一种语言截断另一种语言。

“你成人自考成绩出了没。”

“没呢,过两天的。”田田端来汤,脱下围裙叠好。

“还是得有文凭,我户籍又没弄上,”他让屁股底下的凳子两腿着地,后仰看桌椅另一头,“新生意没有销路,非得做单大的才能打开市场……没有头绪。”

“人头生意不好做,我就好做了?”那人被看得暴躁,“有可靠消息说这个据点暴露了,货没地方转移,只能先放辛西娅冷库,我那是军火又不是带鱼!”

一道声音插进来:“马上搬回来吧,可以开工了。”随之而来的是风尘仆仆的一男一女。

“上头公司在警视厅运作了?”

“不,问题是我们解决的。”

刚进门的矢代大力抖搂外套,还没吃完的几人连忙把汤锅盖上。

“准确的说是我自己。”女人补充说。

“什么味儿?”捂着汤锅那人问,“你们谁踩着屎了?”

“准确的说是辛西娅自己。”矢代不无恶意的补充。

“抄近道只能走西大街,那儿一年到头都是帮派火拼留下的坑坑角角和残肢。”

辛西娅打开水龙头,把脚抬到水槽上,撸起裤管,让水流冲刷她鹰爪形的金属义肢,单刃的右肢抠刮脚底倒钩,发出金铁碰撞的脆响,水流变成了红色,一团团腐烂的组织在水槽里打转。

她从中挑起耳朵形状的一团,作势要扔进汤里,闹了一阵。矢代看完热闹想起正事,从门外拖回个麻袋,还在动。

“叛徒怎么处置?”

他们看向白村。

“刷鞋真麻烦。”辛西娅对着另一只脚发愁,“幸亏我只穿一只鞋。”

白村从账目中抬头,看向田田,于是她提议:“大卸八块?”

辛西娅立刻说:“可以,只要你帮我刷鞋。”

“那算了吧。”

最终众人投票决定把头弄下来,劈两半,一半放在组里警示成员,一半寄给他交接的警察。

“寄什么快递?”

“你去送一趟。”

“大家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报销个快递钱不过分吧。”

“那个警察离异带女儿,别送他家里,容易吓着孩子。”

完毕,白村合上帐,叫利亚姆申出去单独谈谈。

什么事利亚姆申心知肚明,用日语夹着俄语叽里咕噜辩解。白村不插嘴,只踹倒他,脚踩在他脖子上。

开始利亚姆申温驯的礼让他,当被侮辱地踩在脚下,他太阳穴爆起青筋,决意掀翻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个子。然而他动弹不得,终于明白过来白村以前靠的不单是格斗技巧。

如果白村想,自己将被这股不合自然常规的巨力碾烂血肉,骨头嵌进水泥地里。他用日语说出了那个名字:“灰崎祥吾。”

后面便是什么灰崎母亲重病和他的音乐梦想,白村一律听而不闻:“缺的钱我会以你的名义补上,待会儿去所有人面前坦诚领罚。五个小时后把灰崎带到这,别留痕迹。”

“你要杀了那孩子?!”

“取决于你。”

利亚姆申瞪大眼睛。

“要么今晚用你们的骨头垫平大门口的坑,要么你现在去把坑填平。”

白村抬腿,利亚姆申领受了他的好意,爬起来去和水泥。

为此白村特意回楼上说了一声,大门水泥填好后都绕着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