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手时就确定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你终于醒了,答应妈妈,以后不要往外跑,乖乖吃药。”面前的女人如是说。

尴尬的是她日语说得太快,他没听懂。

他们似乎是这具身体的父母,对他从始至终的沉默表现得十分自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当然没法让自己回到原本的国家和原本的身体。好在他之前有点日语基础,装聋作哑期间他对比这栋房子中仅有的一部日文版《圣经》和他记忆中的英文原文、听收音机自学字词和语法,总算解决了一部分语言问题,逐渐弄清状况。

现在他的名字叫白村业。

白村所处的身体年少体弱,大概十四五,随父母搬来这栋与世隔绝的别墅静心养病,接触不到会产生辐射的电子产品,只有拼图、积木和油画用具,一切商品都没有外包装和说明书,因此他来了一周都不知道外面具体什么时代,还要每天吃药。

吃的药主要是利培酮和奥氮平,用于治疗自闭症,这应该就是他们不奇怪他不开口的原因。

他们会轮班去公司,总有一人留下照看他。这对夫妻似乎合伙经营着一家生物制药公司。

不被允许出门,白村便探索这栋房子,这才发现自己遗漏了一名家庭成员。

一条年老的大黑狗,名叫猫猫,狗如其名,它总钻进床或沙发底下,不到饭不点出来。

有一点奇怪的是,这栋足有三层占地面积不小的房子里没有尖锐物品,甚至没有镜子和玻璃制品。

窗户是安全玻璃或钢化玻璃,贴着窗纸,微微透光而不漏风景,隔绝紫外线。家具和墙纸都是崭新,他的病和精神状态危险到了这种程度?

卧室的衣柜里有校服,银灰色西装式制服,佩有校徽,原身上的学校不差。

经常留在房子里的是妈妈,她积极地对白村说话,时不时取他一点血,她以为白村看不懂那些测试的缩写和数据指标,故不避讳,让他发现这具身体比想象中的健康一点。

问题在于有精神疾病的不是他,却受到这样几近禁锢的保护,于是白村选了个时机,抱着校服,走到妈妈旁边。

“小业,”她拿着血检报告,回头现出一张典雅温和的面孔,“你想去冰帝了吗?”

她随手把报告放到一边,看着白村怀里的校服,眼光流露出担忧和犹豫。

“你明白吧,妈妈想保护你。”她双手放在白村肩上,直视他,“等过几天转学手续办下来好不好?”

这口气好像原身在冰帝这所学校发生了什么,白村不声不响的转身上楼。

对这具不知全貌的年幼身体和随之而来的完美父母,他目前还没有实感。

吃饭吃药时间实际是不固定的,他是通过天色黑亮频率判断他已经来了将近半个月。

期间气温有所上升,窗隙透进室内的风有股甜甜的花信味,有时降雨还有泥土腥气,几乎没听到过车声人声,鸟鸣也不多,这里可能是城市近郊。

收音机只能收到几个讲解圣经的频道,他试图组装信号接收器,他的身体状况不会连这点辐射都受不了。虽然最近他睡眠越来越长,半梦半醒间总听到妈妈跟他说话,似乎在引导他回忆以前发生的事。

他没记忆,继续装聋作哑,爸爸极少回来,她显得很焦虑。整栋房子里没有足够让他组成信号接收器的材料,他感到房子里的时空孤立于宇宙之外。

白村把要吃的药销毁了一部分,趁妈妈进了书房的当,继续挂着讲经的收音机练听力,和猫猫结伴在房子里游**,听每一扇窗子窗隙的风声。

“耶稣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

白村停在一楼一扇不起眼的狭小窗边,在这没有听到风声,这扇窗好像很久以前就从外面被封死了,身后猫猫打了个喷嚏。

他捧起蹲在那边窗下墙根的猫猫的脸,捻起它鼻尖的那一点粉末。

质感像是香灰,可这里只有圣经,耶稣不吃香火。

二十分钟后白村从墙壁与地板相接缝隙里抠出了纸花的残片。

这里曾摆过灵枢花圈。

白村四下嗅嗅听听,在楼梯后拐角后的死角,落满灰尘的一方墙壁前,收音机声音变了调,他关了,耳朵贴在上面细听。

呼吸声?经咒声?又像风在管道中激**……

一阵密集的哒哒声,猫猫忽地窜进了一旁走廊的客房里。

门庭传来响动,爸爸回来了。

等妈妈在厨房用绞肉机做香肠,爸爸独自坐在那看报纸时,白村凑过去。

看到交流障碍的儿子主动来找自己,他并不表现得欣慰。

白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笔,写下一句歪歪扭扭的话:“这栋房子里发生过什么。”

白村先生一脸莫名,随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故作不知的笑道:“发生过什么?”

白村低头刷刷写下,亮给他。

“死过人。”

一时间他的脸色变得尴尬又难看。

“胡说什么,没有的事!”

白村不错眼地盯着他看,他额际沁出薄汗,眼睛避开白村,把报纸哗嚓一抖举在面前,徒留攥着报纸的发白指节在外面。

白村视线转移至厨房,妈妈还在忙晚饭,爸爸难得回来吃晚饭,她也没话跟他说。

唯一的儿子患自闭症,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倒挺真实的。

白村把纸笔揣兜里,去找猫猫。

猫猫虽已年老,但体格庞大,他以为自己拖不动这条大狗,钻进床底想撬它出来,但出乎意料的挺轻松。

他蹬着它毛绒绒的脊背看刚发现的夹在床脚与墙之间的半页日历,上面不仅有猫猫陈旧的牙印和口水,还有标注的冰帝开学日期。

他觉得这没有年份的半页正是他在过的这个月,也许是他太想定位时间。从来都是人需要时间,没有时间需要人。

“小业。”

妈妈在叫他。

“小业!”

他把半页日历和纸花残片藏一块,出去迎上妈妈温柔而无奈的笑脸:“我想有些事既然你想知道,就还是得告诉你。前段时间你爷爷去世了,寿终正寝……”

她转过头,低低地说。

“但爸爸还是很伤心,你喜欢爷爷,听到消息直接晕了过去,我们就商量换换环境,带你搬来这,简单办了葬礼停灵几天,瞒着你是不想你难过,现在看你恢复的不错了,妈妈才敢跟你说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拿这件事问爸爸了,他会不好受的。”

白村眯起眼睛,在她看过来时拿出纸笔,画出冰帝的校徽。

她抱了抱白村:“多陪陪妈妈,学校晚些去不急,你可能是忘了,学校没什么好的,你想想你以前在那……”

她不说了,白村不再坚持。

以前白村也未曾普通的在学校学习,对校园生活没抱什么幻想,他只好奇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让这对夫妇胆战心惊。

接下来两天白村不再试图和他们交涉出去的事,披着雨衣和猫猫一起钻各个沙发底和床底。

从一楼开始,两天下来进行到三楼,在一间门廊较窄的客房,白村趴在床底下,赞许地揉搓一边的猫猫。

他面前床腿内侧布满了猫猫的牙印和咬痕,不同于其他床腿的是这些牙印新旧不一,旧的至少有十年八年。

白村脱掉雨衣抱着狗,双手从它耳朵撸到尾巴尖毛。

“你一直住在这。”

从楼梯向下看客厅做家务的妈妈,他用流畅的日语说。

“他们就未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