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列柜里还有最后一块栗子南瓜蛋糕。说好的汪盐请客,她询问站在她后头的男人,要不要加个甜点?

男人礼貌婉拒,汪盐也不勉强,指指那块蛋糕,交代小田,同两杯咖啡一齐算账。

快到年下,她正好到这家直营店巡店,顺便约了秦先生,相亲!

小田给汪副理算好账,说齐了给他们端过去。末了,还不忘打趣汪副理,“您好惨,相亲,女方买单。”

“也不是。人家要付的,我毕竟地主之谊嘛。”

小田他们几个和汪副理私下还算相熟,“直女单身总归有道理的。”说完,柜台里员工相约笑了。

汪盐摆摆领导的谱,示意几个,好好工作。

下一秒,她掉头要去找秦先生位置的时候,咖啡店门口进来一人,清瘦端正的身影。这里邻近CBD,金融、商务、购物、地铁都四通八达的,遇见个熟人稀松平常。

对方倒是比汪盐惊讶喜悦得多——

孙津明。

“盐盐,好久不见。刚还在想,过来会不会遇到你,巧了。”对方从金字辈,因为是母亲改嫁带过来的,因此只行了同音字。按交往辈分论,汪盐应该喊叔叔的,不过孙津明只大他们八岁,小时候她就喊乱了,一直喊阿哥的多。

汪盐闻着对方身上的香,回以客套的问候。对方是来买咖啡的,也知道这个牌子这个区的巡店业务是汪盐负责。

寻常的寒暄过后,汪盐说请阿哥喝呢,难得碰上他。让小田把账记到她卡上。

孙津明见盐盐少陪的样子,径直往一落座男士那里去,等着取咖啡的空档才从他们员工那里明白原来:

她在相亲。

四杯咖啡取到,他不好打搅落地窗边相亲的人,只微信和她再会:

谢了咖啡。

施惠回来了,正好在对面律师楼谈事的。

先走了,再会。

*

汪盐腕上的表指向下午六点整。

她其实好饿,正因为低血糖,胃里空空,才不敢单喝咖啡。木叉子挑一小块栗子南瓜蛋糕送到嘴里,手机微信里正好进来孙津明的消息,意外也情理之中:哦,孙施惠回来了。

“这个点,我们应该换个别的地方的。”秦先生不时出声,汪盐抬头看他,对方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吃顿正餐。”

汪盐个人意见,喝杯咖啡的时间足够了。但是出口的话,依旧保持着起码的社交礼貌,“年底实在忙,这才匆匆敲了个时间,害秦先生特地跑了趟。”

“不会。我还好,见怪不怪了,只是看得出来,汪小姐很为难。”对方很城府世故的笑容,一番话也不觉得冒犯。

坦白说,是看了汪小姐的照片才答应他姑姑那头的。

也宽慰汪盐,不必拘谨,就当面试会谈,“相不中可以不给我offer的。”

玩笑太正经,蛋糕太甜,汪盐噎了下。握拳侧身咳了两下,平缓下来才朝秦先生说抱歉。

平心而言,秦先生给汪盐的印象还可以,成熟、有边界感,也不会因为女士要买单而计较什么,“您常相亲?”

对方不置可否,“好像人到了一定年纪,不有个稳定的两性关系,就跟得罪了全天下似的。穷是原罪,感情赤贫也是。”

到此,汪盐才彻底正视对方的眼睛。是认同也是赞许,赞许这个30+的男人,通身的世故,话却说得清醒不轻佻。

她放下手里的叉子,瞥到对面商务大楼逐渐灯火通明起来,好像轮到她说话了,于是逼不得已,讲了个不短不长的闲篇:某天她因为熬夜上火还是着凉了,总之舌上生了个疮,不能吃东西不能说话的疼,就去药店买西瓜霜。正巧碰上了师母,对方是汪盐小学六年班主任的太太。

小时候汪盐就很得冯老师喜欢,活泼开朗,学习上也一点就透。

师母和她寒暄好久,汪盐因为舌上的疮都答得勉强。落在师母眼里,却是沉默温顺的。没两日,师母就联络汪家。汪盐父亲是名高中数学老师,妈妈是政府机关干文职的,汪家在吾模路一住就是几十年,不谈什么家风,街坊邻里谈起来:汪老师两口子人都和善得很,他家猫猫也是个漂亮机敏的姑娘。

汪盐小名猫猫。

回头,汪母就跟汪盐念叨冯家师母张罗的相亲。说侄子在一家民营上市公司做高管,为人处世家庭背景都可以打包票,头些年拼工作耽误了些心思,如今老大不小了,人也固执,不是人家挑他,就是他挑人家。

这几年,这样上门张罗的不少,汪盐从来不肯配合,这一次也是,她在饭桌上轻飘飘打回头。汪母陈茵倒是不依了,反问汪盐,“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为止?”

三十岁?还是三十五岁?盐盐,你才二十七呀,你这样心如止水的,我和你爸看着很难受。

汪母这一向睡眠不好,顺带着脾气也跟着冲起来,时不时给他们爷俩一嘴。汪敏行都宽慰女儿,你妈最近更得有点厉害,又不服老,不肯吃那些药,你能让着她点就让点。

陈茵直截了当地问汪盐,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盛吉安,我就不懂,你和他哪来这么深的缘分。

值得念念不忘?

饭没吃完,汪盐就应下了相亲。纯粹不想妈妈情绪这么激动,也不想他们提不该提的人。她其实挺不服气的,这么多年了,哪怕盛吉安如他们的愿与汪盐一刀两断了,也没换来妈妈半点的平和与怜悯。

以至于,这之后的三年,汪盐只是遇不到投契的人,原因总总,最后还是归咎到那个人头上。

“秦先生,你会和相亲几面的对象考虑结婚吗?”絮絮叨叨一摞,汪盐整理思绪回到眼前,带着些好奇心问对面的男人。

而对面的人几乎同时,问她,“是家里反对才分开的?”问汪小姐和前男友,也许还是初恋。

“像你说的那样,穷是原罪。”当事人略有保留的回答。

秦先生颔首,礼貌会意到汪小姐的回避,然后感谢她的坦诚。反观他,初次会面,他远没有打算朝一个人交代自己的底细,还是遥遥远远那种。

汪盐目光再次落一眼对面大楼,手里握着咖啡的纸杯,微微自嘲地笑,“秦先生大概会懂,有时候,我们面对陌生人反而容易诚实。”

“是,我懂。”

这是一次很不成功的相亲,一对男女彼此傍身的社会现实一件没交代,就互相聊了聊各自的年纪,在哪里读书的。汪盐不清楚秦先生到底干哪行的,月薪还是年薪具体是什么数字;秦先生也不明朗汪小姐上来的交代是坦白还是婉拒。他只晓得这个女生比他姑姑描述得更浓墨重彩些,并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温柔,甚者有几分固执,世故的心计或者迂回的话术她其实信手拈来,实实在在社会职场打滚的人。

唯一具有迷惑性的大概就是她的身量及面孔,纤瘦但不单薄的身型,一副年轻姣好的容颜。不关己事不张口的时候,其实很有缥缈感,十足的少年气。秦先生必须承认,这样的表面,对于任何男人都具有新鲜的**性。

今晚会面,汪小姐第三次看窗外。秦先生也就意兴阑珊了,表示天色不早那就不打扰汪小姐了。

男人无可挑剔的礼数与涵养,督促着汪盐礼尚往来。

她送秦先生出咖啡店,冷风里有什么白色的絮状物往感官上落,下雪了,今年的初雪。

落雪很轻,不时掉进脖颈里,却叫人不禁畏缩起来。

秦先生的车在对面商务楼里,他想叫汪小姐留步的,话到嘴边又改口了,“你怎么回去,我送你一程?”

汪盐指指店里,佯托店里年前盘点事宜还没做完,她自己打车回去。

“好。”秦先生说着要往对面去,初雪疏薄,他临走前,想起什么,“汪盐。这个名字很特别,有什么寓意吗?”

当事人指指风里的飘雪,说她除夕那晚生的,夜里下起了大雪,爸爸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家里的狸花猫凑巧也产崽了。

汪父是个教书匠,偶得的女儿,偶得的喜悦,大雪纷飞,想起陆游的那首诗: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

雪当作盐,盐也是雪。

秦先生曲指刮刮眉上沾着的雪,会心一笑,表示果然很有意义的名字。

“我先走了,天冷,汪小姐进去吧。”

南北走向的大道,西面处的秦先生阔步穿行马路到对面去,东面泊车带上,有辆S级的轿车,头朝北低调地泊停着。

通身的黑色,沿街一溜的停车,唯独它,涉边规矩地跳着双闪。

汪盐回店里拿包,下雪的缘故,小田借了把伞给汪副理,汪盐摇头,说不用了。

她再从店门出来,略顿了顿脚步,瞥一眼那辆车,终究朝它走过去了。

不等她走到车边,后座靠西这边的车窗落下来,孙津明喊她,“盐盐,施惠等你好久了。”

汪盐穿行过人行道,走到街边牙子上,正好贴着车子东面门。里头的人没有降下车窗,而是径直松了门锁,一面开门,一面穿着系带皮鞋的脚将车门格到最大化。

车内徐徐的暖意弥散开来,孙施惠把手里翻着的一份合同随手丢到孙津明怀里,“去问问老何,给他的助手开多少钱一个月。合同钉得狗啃过一样就算了,页面还倒了个,怎么,他是年纪大了,开始做菩萨了,还是知道我颈椎不好,要这么好心给我治治?”

孙津明就这样赶一般地被自己的侄儿赶下车。

重新折回楼上办公室前,当着汪盐的面,诋毁车里的人,“臭病又犯了。”

汪盐附和地笑,再微微俯身想和车里人说话的时候,他挪挪位置,朝里坐了坐,示意汪盐上车,“冷死了。”

车外的人没和他客气,才侧身坐进车里,就闻见咖啡香。

孙施惠手里的。

他这一趟去B城半年多,中间短暂回程也只停靠一两天,他爷爷的生意和他自己的工作室全交给经理人,线上沟通,拍板签字等必要的场合才亲自出面。

这是孙家对外交代老爷子重病以来,汪盐头回看到孙施惠。半年没见,他瘦了一圈。

“津明哥说你回来了。孙爷爷身体最近怎么样?”

身边的人一身素黑的商务装,汪盐上车才阖上门,他就交代司机开车。随即,应声过来,目光坦**,盯着她,不多时,头歪到靠枕上去,口吻讨人嫌得很,“你……是不是胖了?”

还不止,“怎么样?”他反问她,“我是说,和你的三十五岁相亲对象。”

作者有话说:

故事名出自:苏轼《赠刘景文》: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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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很悬浮,争取落地的故事。

通篇没什么大事,就是围绕汪孙两头的琐碎日常,可能会掺点猫毛狗血。

其实非必要,但这篇额外排个雷(前几章信息铺陈有点多、可能交代不及时)还是讲一下来婉拒一些不喜欢的读者朋友们:双非C,请知。

祝大家一切顺利,包括我。